慕懷捧着茶漫不經心回答着言清諸如外面熱不熱鬧,敵人兇不兇狠,和真正的敵人打架會不會很刺激之類的問題,一邊想,自己應該趕緊告辭,但告辭又顯得自己好端端跟過來又沒事情做坐了一陣就走掉,很傻。而況她實在想看,千面是不是在言清面前時是完完全全另一幅模樣,會不會直接一副“美人出浴”的雍容懶散模樣晃到這屋子裡來。
於是茶喝了一盞又一盞,直到門口光影一黯,慕懷擡起頭來,看見千面抱臂站在門口,她換了一身乾淨衣服,照舊是黑色,穿戴整齊,只是頭髮還是溼的,垂到腰際以下,一張臉被烏黑的頭髮一襯,顯得雪白,只是腮上幾道曬過之後留下的紅痕,淡淡的像是沒抹勻的胭脂。
慕懷見她那一副看着自己時冰冷堅硬的神色,心裡忽然有些黯然,站起身來道,“我,屬下……不知住在何處……”
千面鼻子里長長呼出一口氣,極不耐煩的樣子,“帶她去九義那裡!”言清聽聞興高采烈地答應,挽着慕懷胳膊,將她連拉帶拽帶到了九義的住所,這一路上言清不止兩三次的解釋,千面大人不是不重視誰,只是還沒來得急爲慕懷準備房子,別人要麼是一直在珪園,要麼是出任務回來的比較早,所以纔有安身之所。
這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慕懷心裡更不是滋味兒。
九義屋裡沒人,慕懷自覺地沐浴,撿了兩件九義的乾淨衣服穿着,直等到暮色四合,等到有人送來飯菜來,實在餓得不行,於是也不等九義,對着一桌子的飯菜大快朵頤。慕懷吃的歡暢,差點把臉埋在盤子裡了,忽然後背一涼,明顯有人用刀抵着自己後背,慕懷頓時停下所有動作,一口菜卡在嗓子裡差點噎死她,喘了口氣才拍着自己胸脯,“喂,九義!”
果然身後就傳來一陣哈哈大笑,九義一晃身就坐在了桌邊,伸手搭上慕懷肩膀,“喂,慕懷,千面大人給你的任務,是讓你餓兩個月麼?”
“有兩個月?”慕懷扒拉一筷子菜問,好像出去也就那麼一點點時間。
“走得時候是六月,現在好像是八月吧!”桌上只有一雙筷子,被慕懷拿走了,於是九義一隻腳踩在艾登上,毫不客氣的拿手抓了一口菜,仰着脖子送進了自己口裡,而後再看桌上盤盞狼藉,不由着急,“喂,慕懷,你都吃完了我吃什麼?”說完迅速搶過幾盤菜抱在胸前,以快刀斬亂麻的姿態往自己嘴裡填。
慕懷撇撇嘴放下筷子,“九義,沒吃飯的是你吧。”回答她的是九義滿嘴食物的呵呵聲,以及混雜不清的一句,“一下午都在練武場,又累又餓啊!”慕懷聞言瞭然的點頭,九義就是嗜武如癡,以前在千離院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她要是沉迷在武術之中,她親孃跟人跑了她也不會理的。
夜裡兩人並肩躺在牀榻上,九義大模大樣一個大字擺出來,慕懷不甘心窩在角落,不動聲色的擠過去,九義自然不允許,兩個人在方寸之地各展手腳爭奪地方,最終以一人一半誰也不多誰也不少的規矩劃定地盤時兩個人都累跌在牀榻上喘着粗氣。
九義不甘心地撂一句,“明天趕緊叫千面大人給你收拾住處,跟你睡一晚,簡直比我出一次任務還要累!”
慕懷哼一聲,“和我睡就不行?以前你和撫寧擠在一次的次數還嫌少!”九義悶悶哼了一聲,“不提她也罷了!”而後長長嘆一口氣道,“慕懷,我總覺得來了珪園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我們之間的感情卻已經開始變了!”
慕懷笑道,“我們是指我們七個還是你和撫寧?”
九義冷笑一聲,“慕懷,你知道我說的重點不在這裡!”
慕懷把把胳膊放在腦後枕着,道“說起來,我也有兩個月沒見流景她們了,明天一定去看看她們。哎,你還記得我們最初被千面,咳,千面大人考校時的場景?千面大人一身黑衣抱臂冷冷站着,一副很欠揍的樣子……”
九義也笑起來,“那時候我們個個都眼高於頂,自命不凡,結果千面大人三兩下就撂翻了我們一幫人……哈哈,慕懷,想起來你當時一雙眼睛咕嚕嚕轉着在千面大人身上蹭來蹭去的樣子實在……哈哈……”
不消九義提醒,慕懷也不會忘記自己那次在色|誘千面時出的洋相,以及千面那個冷麪狠心的人賞自己的那一頓鞭子,於是很不服氣地道,“我也不是不會,要是對方是個男人我也拿得下,我雖不如撫寧美貌,到底也是學過幾招的!”然而察覺到一說到撫寧兩字,九義神情就有些不自然,慕懷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喂,九義,你和撫寧吵架了?不應該吧?”
她們七個,九義是大大咧咧什麼都不顧的一個,別人和她一起總是打打鬧鬧的時候居多,就是流景,也是一副懶得理她的樣子,唯獨撫寧,對九義那叫一個溫柔!要是她們吵架,慕懷總是不信,還不如說九義罵了撫寧來的靠譜些。
九義欠一欠身,不在意似的撇嘴道,“她啊,去服侍主上了!”慕懷驚道“什麼,你們見到主上了?他是怎樣一個人啊?”
九義顯然對慕懷又抓錯了重點很不滿意,不是應該關心一下事情的進展以及擔心一下撫寧過得好不好麼,怎麼這個慕懷一下子就把重點跳在了“主上是什麼樣的人”這個問題上,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傢伙,於是不滿的答,“我不知道!”
“啊?”
九義不耐煩道,“主上來的那天撫寧藉口與我捉迷藏,將我困在了珪園的後面。慕懷,我在珪園後面的那片小樹林裡東衝西撞的找她,一直找到天黑,撫寧是最怕黑的,我怕她一個人害怕,於是出聲喊她,誰想這一喊就喊來了千面大人,哼,她嫌我私進密林,賞了我一頓鞭子……”
“千面大人就是那樣一個臉臭的人,她總是那樣,其實心裡……”慕懷不知不覺爲千面辯解,實則別人似乎也沒有責怪千面的意思,何況不敢責怪。
九義翻個白眼,慕懷現在是腦子壞掉了吧,爲什麼她總是抓不住話裡的重點,這不是應該關心和自己捉迷藏的撫寧不見了蹤影是去了哪裡嗎,怎麼又開始爲千面大人辯解,她又不是在埋怨千面。於是打斷慕懷,“一頓鞭子當然沒什麼了,只是見不到撫寧,我心裡很着急!誰知道後來言清來看我,我才知道,我困在密林裡的時候主上來了珪園見這次從千離院出來的人,當場點了撫寧去伺候……”
話雖已至此,任是傻子也知道撫寧將九義困在密林是故意,但撫寧這樣做是爲了什麼?爲了阻止九義見到主上,但九義見到主上與撫寧又有什麼壞處呢,若只是爲了得到伺候主上的資格,那麼九義無論如何也是無法與撫寧爭上一爭的啊,根本不需要爲了這樣的理由將九義困在密林。
慕懷因爲找不到撫寧這樣做的確切理由,因而相信撫寧一定是別有情由,故而勸道,“撫寧以往對你很好,這事也許是別有誤會,你要問清楚纔好!”
九義長長嘆了一聲,“不提她也罷了!說說你,這次出去怎樣,怎麼聽說你是和千面大人一起回來的?”
“唉……說來話長啊,千面大人這個人呢,雖然第一次見我們就是一副愛理不理高高在上的姿態……”
“有麼?”
“你不記得,我們剛來這裡時,她抱臂站在珪園大門的臺階上,一身海青色的衣裳,神色倨傲,瞧也不瞧我們一眼,那神色,真是讓人忍不住想上去揍她……”
“喂,慕懷,我們第一次站在珪園門外面的時候都被那氣勢磅礴的大門吸引了,你知道珪園門口的銅獅子的眼珠子是什麼做的?那是上等墨玉啊!那墨玉閃着迷人的光彩,跟活的似的!而且那門口的紗燈,上面的是上好的紗布,一年才總共才能得幾匹,還是進貢給皇宮的,只有王公大臣們得皇上親睞才能討得一點……”九義看着慕懷一臉的迷茫不由笑起來,“你不會當時只顧着看千面大人了吧?”
“嗯……呃……”慕懷支支吾吾,心跳卻有些失速,原來從一開始,注意千面一言一行的人就只有自己,別人關注的重點根本就不在這方面。想着心裡不免有些失落,自己在這裡跟別人述說着千面的點點滴滴,她如何在狂風暴雨中疾行如風救了自己,如何幫自己輕柔裹傷,如何如何,然而千面呢?大約是擁言清在懷,聽言清輕言淺笑,講那些過去在千離院發生的少數幾件趣事吧……
慕懷硬生生打住自己對千面柔情款款的敘述,問道,“你們呢,都幹了什麼?”
“流景是去殺了一個從柔同赴長都任職的人,雖然那人有侍衛護送,據說那侍衛裡也着實有幾個厲害角色,不過是流景出手嘛,也沒什麼疑問地解決了!我嘛,就去長都給長寧王府抹了點黑,路途又近,做起來也沒什麼難度,很快就回來了!聽說你是去救人,給千離院送的人?”
“救人有什麼好,差點把自己搭進去,而且走的那樣早,連主上是什麼樣子都沒見到!”慕懷憤憤。
“慕懷,有些話……我說了你心裡記着就好。”
“恩。”慕懷點頭。九義呢,是個向來神經大條的人,但她也並不是一味的粗心,有些事她認真起來,考慮的也很周全。
“我們打進千離院起就說我們以後要忠心侍主,我們現在雖然由千面管着,可是主上卻不是千面大人,而是千面大人上面的那人,可是主上的上面還有人,這人應該是和長寧王府有關,只是不知是敵是友。但不管怎樣,沾惹上官家,很多事情就很不方便,所以你能不牽扯進來就別牽扯進來。”
“可這哪裡由得我!”
“千面大人應該會幫你吧。”九義並不確定,也只是心裡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千面想的事情遠遠比她們看到的多,只是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就不得而知了。就像從來了這裡起她對慕懷的態度,總覺得應該不是隨意爲之。
慕懷嘆一口氣,“睡吧睡吧,我們聽從上面安排就是了,難道還有的挑麼!”一扯被子,噗的吹滅了燭臺,背過身去。
爲什麼要不停說千面呢,人家溫香軟玉抱滿懷,正過得不知怎麼愜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