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日悠長, 慕懷覺得自己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快樂過,縱然這樣的生活裡沒有讓她能施展拳腳的地方, 也沒有美景讓她遊賞, 但一日日在千面身邊廝磨下來, 踏實而安寧。
進入冬日, 天氣冷地厲害, 慕懷在千面屋裡生了小火爐,門也不出,照樣過得快活自在。可見自己以往生性跳脫, 閒呆不住,只是因爲身邊少了一個可以讓她安定下心的人罷了。
呼呼歲月流失, 這一日天陰沉的厲害, 北風呼嘯, 不一時就落下這冬日的第一場雪來,片片六角的雪花在風中飛舞着歡快的撲向大地, 瞬間外面就成了白茫茫一片。慕懷坐在小火爐跟前,聽着火爐中柴火嗶啵,覺得氣氛太好,笑着看一眼對着外面白雪出神的千面,忽然道, “以前在千離院時有人教我們背詩, 我也記住了幾首, 只是從來不知道那些文縐縐的句子有什麼好!”
“哦?”
“現在看着外面天色, 倒想起極應景的一首, 叫做‘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吟完了,見千面支着下巴笑盈盈看着自己,未置一詞,只是輕輕笑着,眼睛微微彎起來,眼神波光流彩。慕懷不覺有些不好意思,笑着伸手摸摸自己脖頸,“背錯了麼?許久沒背……唔……”猝不及防的慕懷被湊過來的千面親了一下,竟然羞紅了臉,有些忸怩地將頭埋在胸前,“這,這可是白天,有人進來……”
慕懷的話還沒說完,就有人挑起門簾走了進來,千面懷裡抱着害羞的慕懷,臉上的笑意還沒收斂,只是湊着剛纔的表情問,“什麼事?”
“回千面大人,主上着人來傳話,請大人和莫大人去一趟。”
“哦,知道了。”
“屬下告退。”
“嗯。”
慕懷背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能否認,千面在她面前,笑的是比以前多了,有時候還真是溫柔地可怕,但是對別人,還從沒像方纔一樣和善過,竟然笑着說完了三句話,真是太不尋常了。
當然比慕懷還鬱悶的是那進來回話的下人,她一再拍着自己額頭,讓現實中清晰的疼痛來確保方纔的一切不是夢境,自己也沒有走錯地方通知錯人,那個懷中抱着一個人,笑意盈盈,眼睛中閃現着不同於以往任何時候光芒的人,真的就是自己伺候了這麼多年的千面大人。
還真是,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事,沒有不會發生的事。真不知道那慕懷有什麼本事,相貌也不見得出衆成什麼樣,脾氣更是讓人不敢恭維,至於聰慧什麼的,好像也沒看見,就那麼一個人,竟然能在千面大人身邊將千面大人哄得那麼高興!
而此刻被人碎碎唸的慕懷,卻很小媳婦樣的替千面繫上輕裘,外面那麼冷,可不要叫千面大人受了風寒,對於別人的碎碎念,她根本無知無覺,連個噴嚏都沒打。
千面這一走,慕懷那守着火爐看雪的興致頓時減了一大半,紅泥小火爐什麼的也沒了剛纔的意境,果然很多事情的樂趣並不在於事情本身,而在於和你一起做這件事的人是誰。
慕懷神態懨懨地看着外面,直至夜幕降臨,千面去見薛程還沒回來,她不由有些焦躁,起身在屋裡轉悠,下人送進的晚飯擱在桌上也忘了吃,都涼了。
一直轉悠到更鼓響起,已到二更,她有些困,蜷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睡着,後來聽見開門的聲音,極輕極輕的開門聲,她驀然醒來,睜開眼睛,就看見千面正推門進來,動作極輕柔的,大概是怕吵到自己。她那黑色的輕裘上落了厚厚一層雪。
慕懷忽然覺得有些難過,撲過去合身將千面抱着,卻說不出話來,只是把腦袋擱在人家的胸口前,微微吸了吸鼻子。千面有些錯愕,遲疑了一陣才伸手抱住慕懷,有些寵溺的問,“你怎麼還沒睡?”
“睡不着……你怎麼去了這麼久?”
千面嘆口氣,就着那姿勢抱着慕懷走到屏風後的裡屋。爲什麼去了那麼久麼!真是頭疼的事情呢!
慕懷伸手樓上千面的脖頸,“出了什麼事情麼?千面大人,如果真的出了事,你得告訴我。”
“嗯……”將她安放在牀榻之上,“和親的隊伍被劫了,羌羽國迎親的人死傷大半,少數未見屍首的也依舊下落不明。”
“……”沉默良久,還是忐忑開口,“他們已經得手了?那可有留下破綻?”和親的轎子裡擡着的是薛程的親妹妹薛九九,薛程怎麼能允許和親的隊伍平安的到達羌羽國境內,怎麼忍心讓自己的妹妹從此遠離故土,生活在言語不通,習俗不同的偏遠之地!她和九義之前那一趟,就是爲了促成此事。
“不需任何破綻,朝廷首先就要查王府,名義上那是長寧王府的郡主,他們是最有可能爲了救回女兒而劫道的人。”
“長寧王府——”這意思再明顯不過,“首要是查我們?”朝廷要給長寧王府定罪需要確鑿的證據,而珪園,只要長寧王府的人有足夠的疑心,就能將它毀之一旦。
“主上的意思是,逼朝廷抓緊長寧王府,讓王府的人無暇顧及我們,而後再……想辦法。”
說是想辦法,其實不過是要栽贓嫁禍吧。
“睡吧。”看慕懷睜着大眼睛望着自己,似乎只要自己一聲令下,她就立馬起身去殺人一樣,“不急在這一時的。”
“嗯。”
夜深人靜的時候,聽着慕懷均勻的呼吸,千面稍微動一動被壓得痠麻的手臂,在心裡暗暗嘆息——在這動盪的時候,在別人都盯着她的時候,懷裡的這個人,自己還能護她多久!
和親隊伍被劫的事,王府已派人來試探過珪園,好在最近這段時間珪園裡的人大都沒有任務,就算是有任務的,去的方向也和羌羽國南轅北轍,表面上沒有任何作案的可能。而長寧王府一方面要應付朝廷的追查,一方面要壓制趁火打劫的其他勢力,暫時不敢對珪園動黑手。
然而也只是個暫時罷了。
朝廷派人調查和親隊伍被劫的案件,王府要派人協助,珪園爲了撇清自己,也要派人協同朝廷調查,只是珪園向來在暗處,派去的人只能依靠在王府的庇佑之下,才能名正言順。
薛程指名要慕懷出這趟差事。
她不是捨不得慕懷,她只是覺得這表面背後隱藏着薛程另一個不爲自己和莫琪殤所知的詭計。
她是放心不下慕懷。然而主命難爲,慕懷始終是珪園的人,不是她千面一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