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結束
下一秒,看到小女孩雀躍的眼神, 沈楨生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可能是錯覺吧……
畢竟只是一個幾歲的孩子而已, 再聰明又能聰明到哪裡去呢?
很快,沈楨生就越過她,去不遠處的市場買菜去了。
一直到老者的身影消失, 小女孩纔將視線轉移到散落一地的零食上面。
她還從來, 沒有見過這麼多好吃的呢。
狠狠的吞了吞口水, 趁四下無人, 小女孩將那些油紙包著的食物放到自己肚皮那裡, 偷偷摸摸的帶回了家。
如果省著點吃的話, 未來一週的時間, 自己應該都不會捱餓了。當然, 前提是這些東西真的能夠進到自己的肚子裡。
這世界上,大概再也沒有比吃飽飯更幸福的事了。
放了一顆糖果在自己口中, 感受到甜蜜的滋味在裡面炸開, 小女孩就這樣縮在自己房間的小角落裡睡著了。
窗櫺外, 嫋嫋煙火升起, 前幾天還只是芽的樹葉已經舒展開來,一片蔥鬱景象。
初夏就這樣悄悄的來了。
中午十一點, 沈楨生買菜回來。
接水、洗菜、擇菜、做飯……大概也只有在這個時候, 他纔會放任自己肆無忌憚的回憶早逝的妻子。
畢竟面前的這坨黑糊糊的玩意兒不是一般人能下嚥的。
不期然, 沈楨生又想起了在自己家待了半年的孩子。對她來說,這恐怕還能算難得的美味,之前自己吃飯的時候, 很明顯能看到她在旁邊偷偷咽口水的場景。
但即使是這樣,那孩子也從來沒向自己討要過食物。這樣堅韌的意志,放到大人身上都不多見。
只可惜,他已經沒有再收學生的打算了。
夾了一塊糊的沒有那麼厲害的肉放入自己的碗中,沈楨生接著將小女孩的身影拋諸腦後。
世人皆苦,沒人能拯救自己,他又哪有心力去拯救別人?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洗碗,下午一點,等腹中的食物消化一會兒之後,沈楨生將手上的水漬擦拭乾淨,然後轉身去了書房。
沒有午睡的習慣,一天二十四小時裡,他有將近一大半都是在書本里度過的。
等到了書房之後,下意識往書架上掃了一眼,本來沈楨生還沒有在意。一直到發現鋼筆掉地上,彎腰去撿的時候,他的目光才驟然一凝。
最角落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少了一本書。
「實際上,你母親經常打罵你,不給你飯吃已經觸犯了法律,只是人情社會沒人管而已。」
恍惚之間,這句話出現在了沈楨生的腦海中。這是他自己說過的,但時間太過於遙遠,沈楨生甚至都想不起來當時的情況是怎麼樣。
對他而言,不過是隨口一句話而已。但是現在看來,那個小孩卻是留心了的。
丟失不是別的東西,而是一本《刑法》。
「不好!」如果那個小孩真的用這個爲藉口報警的話,她那個母親能讓她見到明天的太陽才奇怪了。
怪不得小女孩說起「撫養權」的時候會這麼順嘴,原來她早已經偷偷的在研究了。
天真!
虐待孩子的父母不在少數,但在孩子還好好活著的時候,沒見到哪個父母是真的進了監獄的,畢竟法院那邊也要考慮到孩子以後的生活問題。
終於發現了不對,沈楨生氣的幾乎罵娘。
大膽、魯莽、不計後果!
沒有猶豫,他匆匆忙忙起身,然後往巷子深處走了。
——
另一邊。
聽到門鎖響動的聲音,小女孩本能的抖了一下,但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她強忍著沒有睜開眼睛。
原本女人今天心情還挺好,但這種愉快幷沒有持續多久,在看到冷冰冰的竈臺之後,她的臉頓時就耷拉下來了。
等目睹小女孩睡著的畫面時,女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沒有猶豫,她三步幷作兩步上前,提著女孩的胳膊把她提了起來,「今天的午飯呢?怎麼,你還學會偷懶了?」
「讓你懶,讓你睡,看我不打死你!」
被晃的有些頭昏,小女孩不由得痛呼一聲。
像是按下了什麼開關一樣,女人越發的行爲越發的癲狂。將小女孩丟到地上之後,她就開始在屋子裡找棍子了。
和以前一模一樣的情形,一直一直的,總也沒個盡頭。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下一秒,小女孩懷中的油紙包破了,裡面的糖果「劈里啪啦」的掉了一地。
轉頭看到這個場景先是一楞,接著女人的表情逐漸變得猙獰,「哪來的?!」
小女孩畏懼的縮了縮脖子,不肯吭聲。
「我問你。」從來沒有被這麼忤逆過,女人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東西是哪兒來的!」
「一、一個叔叔送的……」到底是沒有抵擋住這種脅迫,小女孩慘白著臉將前因後果都交代了出來。
儘管已經足夠坦誠了,但她到最後換來的也不是諒解和安慰,而是比之前更加殘忍的毒打。
「我讓你賤,我讓你不要臉!」
「纔多大就去勾引男人,你要死了啊!」
「小浪蹄子,你怎麼能這麼浪!?」
……
防盜門外路過的中年婦女聽到這樣不堪入耳的謾罵,她一個外人都氣的發抖。
躺倒在冰涼的地板上,小女孩幾欲昏死。
不行。
還不到時候。
艱難的護住自己的頭,看到門外停駐的腳從一雙變成兩雙,再到三雙……終於沒忍住,她破天荒的叫喊了起來,「殺人了,殺人了!」
殺人了啊……
這小孩之前捱打都沒有吭過生,這次居然沒能忍住,可見女人是下了死手了。
本來就猶豫著要不要勸一勸的人們頓時就忍不住了,他們有的開始砸門,有的條件稍微好一些的則回家用座機電話報警。
下次再繼續也是一樣的,反正以後的日子還長。
見自己犯了衆怒,女人喘息著停下了動作,「都給老孃滾,我教育自己家的孩子,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一直到警察真的來了,女人還正一臉無所謂的吃自己剛下好的麪條。
這不是第一次把警察找來了,從剛開始的緊張,到現在她早已習以爲常。
自己是這個小兔崽子唯一的監護人,沒了自己,這個小崽子過不了一星期就得餓死,所以這些警察不敢拿她怎麼樣。
看著女人一臉有恃無恐,警察也很無奈。
本來以爲這次跟之前一樣,批評教育過也就輕輕放下了,然而很快,氣氛就爲之一變。
「你作爲孩子的母親,爲什麼不對她好一點呢?」女警察強忍著怒火走到小女孩的身旁,試圖將她扶起來。
將筷子放下,女人裝模作樣的去拿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跌打藥:「你們放心,我下次一定注意教育孩子的方式方法。」
又是這樣!
陪同而來的男警察額頭上的青筋蹦跳而起,就在他即將爆發的時候,下一秒,一個虛弱的聲音插了進來,「她……」
「不是我的親生母親。」
石破天驚!
「你胡說八道什麼,皮癢了吧!」心中駭然,女人忙不迭的就要一巴掌揮過去。
見對方當著自己的面都敢行兇,女警察徹底忍不了了,一個擒拿將女人的手反剪之後,她轉頭,「你繼續。」
心臟緊張的幾乎要跳出胸口,小女孩扶著倒地的凳子,艱難的站起來,「我是被她拐賣到這裡來的。」
不能倒下去,這是自己唯一一個活命的機會!
萬萬沒想到她會突然來這麼一下,女人瞪大了眼睛,接著情緒激動的狂喊:「你胡說,胡說!」
「閉嘴!閉嘴!」
儘量壓下對女人的畏懼,小女孩直勾勾的看向兩個警察,「不信你們可以做親子鑑定。」
「你們不要相信她的話,這個小兔崽子腦子有問題,總是喜歡胡說八道!」驟然被拆穿了掩藏最深的秘密,女人劇烈的掙扎了起來。
如果要是這樣的話,那麼一切就都能解釋的通了。
一臉嚴肅的問了小女孩幾個問題,見她都對答如流,兩個警察心裡頓時就有譜了,「帶走調查。」
「你們憑什麼抓人!」扭動著身體,女人艱難的看向那個瘦小的,幾乎一陣風都能吹倒的身影。
言語這麼流暢,一看就是準備了很久很久了。所以,到底是什麼時候?
本來女人可以說是滿腔的怨毒,但很快,她的表情就僵硬了起來。
「這、只、是、個、開、始……」
讀懂了小女孩的口型,女人只覺得一盆冰水從頭淋到了腳,連靈魂都震顫了起來。
「姐姐,我的肚子好痛,是不是要死了?」
看著小女孩遍佈汗珠的臉頰,女警察猛然一怔,接著她迅速回神,「快快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不會是傷到內臟了吧?
擠開人羣,匆匆趕來的沈楨生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人聲熙攘,然而沒過多久這些就變成了背景,只有那雙明亮的眼睛像是天邊的皓月,充滿的期盼與渴望。
「我做到了,你現在能收養我了麼?」
沉默了一瞬,沈楨生微不可聞的點頭,「……好。」
沒想到,自己活了六十多年,臨了臨了還被一個孩子算計了一把。
「我可以問一下,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身世的麼?」
小女孩艱難的彎了彎眉眼,「半年前。」
她大概是想依靠自己來扳倒她養母的,結果偶然從自己口中知道有法律這回事,才一直隱忍到今日。期間,她竟然一個字都沒有往外吐露,只一個人默默的在心中排演、練習。
真是個神奇的孩子,抓住一點機會就能死命的往上爬,堅韌的像是一根長在懸崖邊緣的藤蔓。
終於,在六歲的這一年,她磕磕絆絆的給自己贏得了生機,結束了這種地獄般的生活。
這份心性,實在是讓沈楨生心驚。
《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規定:「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致人重傷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刑法》第二百六十二條規定:「採用矇騙、利誘或者其他方法,使不滿14週歲的未成年人脫離家庭或者監護人的行爲,屬拐賣兒童,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幷處罰金。」
哪怕第一條不成立,還有第二條,哪怕第二條不成立,還有第一條。
總之,這個女人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
將小女孩從地上抱起來,沈楨生大步流星的往救護車那裡走。
將頭靠在老者的懷裡,小女孩低聲道:「……謝謝。」
「不客氣。」沈楨生垂頭。
「這是你自己贏來的。」
……
……
「小姐,到了。」
驀然從回憶裡驚醒,白莧付過錢之後就下了車。
將老頭子的遺照裝到自己的行李箱裡,接著她怎麼來的,就怎麼離開了肖家。
可能是巧合,還沒走到別墅區前門,白莧接著就遇到了吃過晚飯出來散步的孟既庭。
「你還……好吧?」可能是聽說了肖家宴會被取消的事,孟既庭大致猜出了其中出現了什麼意外。
再沒有人情味的老闆,在這個時候也得安慰一下員工。
斟酌了一下,他乾巴巴的說:「其實你不用難過,現在離開也好。」
「房地產這個行業,過不了多久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紅火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白莧:都別同情我,我有幾個億,微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