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兵戰鬥車搖搖擺擺地開進了基地大門回到停車坪,早就已經待命多時的救護人員立刻將那名受傷的飛行員運走。
“是第0163巡邏小隊嗎?”一名憲兵士官帶着兩名手持衝鋒槍的憲兵走了上來。
“是的,有什麼事嗎?”已經下車的麥可下士看着那名和他同階級的憲兵士官,正在下車的夥伴們也忍不住對憲兵投以狐疑的眼光。
“有上級給你的命令。”說着,憲兵士官遞了一份文件給麥可下士;麥可下士接過文件,半繃着臉打開來閱讀上面的內容。
“我知道了,我立刻就去報到。”讀完內容,麥可下士繃着的臉就放鬆了,接着麥可下士轉身對我們宣佈:
“上級的命令,由於各位在執行任務時的優秀表現,今天剩下的時間都是各位的自由活動時間。只要不離開基地,各位想幹什麼都可以。我去向上級做一下任務回報,解散!”
“老弟,看你緊張成那副德行,不見得憲兵帶來的消息都是壞消息啊!我們只是負責陪你去向上級做回報,免得你被擋在指揮室門外而已。”當麥可下士跟隨着憲兵們前往指揮中心的時候,那名憲兵下士突然這麼說着。
“你知道,這和抽獎很像啊,你沒對獎以前,怎麼知道是抽到第一特獎還是銘謝惠顧?”麥可微笑地回答着,然候兩名士官不約而同地都笑了起來。
看着麥可和那幾名憲兵的背影逐漸遠去,背後突然傳來了默肯的叫聲:
“傑森,難得有自由活動時間,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回頭一看,默肯、澤木還有江傑他們正站在一起,似乎是打算去基地酒吧裡好好喝上幾杯,慰勞自己一下。
“不,抱歉,我覺得不太舒服,想先去休息。”
“是ESN的影響嗎?那你去休息吧。有沒有什麼想吃想喝的,我們替你帶一份。”澤木說着。
“不知道說,沒什麼特別想吃的……”
“那幫你帶一份鮮奶吧,補充一些營養也好。”江傑插嘴道。
“那就多謝了。”
回到寢室,將裝備卸下來掛好。爲了讓士兵們能夠在緊急時立刻武裝起來,每張臥鋪邊都有可以放置裝備和武器的架子。
將揹包塞在架子下,軍用腰帶和手槍則是吊掛在鉤子上;當我將狙擊槍放在槍架上時,這纔想到我還沒將彈藥退膛。雖然說戰時對於安全規定的要求不是那麼嚴格,有的時候甚至會變相鼓勵士兵們將槍支預先上膛完畢,以節省突發狀況發生時的應變時間,我還是重新拿起了狙擊槍,先拿下彈匣,再把已經上膛的子彈退出來。
看着手上那枚露出一截尖銳彈頭的子彈,我不禁想到,今天有兩個人被這種子彈命中,還有一個人的喉嚨被這種子彈射穿;雖然我沒辦法直接目視受害者中彈時的情形,但是由腦中的奇異影像卻知道,子彈射入了死者的喉部、飛鏢狀子彈的尾翼劃開了頸部動脈、然後受到心臟壓迫的鮮血隨着被撕碎的組織一起從頸部後方的子彈穿出口飛濺了出去……
也就是說,我殺了人。
再加上三天前的戰鬥之中所擊斃的人,雖然由於ESN的影響而導致我的記憶有些模糊,但是我仍然記得子彈射入死者頭部、再從死者後腦穿出的一些片段,就像一槍射穿一個西瓜一樣。
但是,人的頭畢竟不是西瓜。
在新訓中心打靶的時候,我可以毫無顧忌地對着木質的標靶開槍,也可以對着虛擬影像系統所描繪出來的假目標射擊;但是等到真的殺了人,才發現原來殺人的感覺,竟然是那麼的……
……噁心。
我射擊的不是標靶、不是西瓜,而是活生生的人。
今天我殺了一個人,感覺,很噁心,想吐,全身都不舒服。
“成爲老兵也表示失去了人類內心的最後一分良知……”麥可下士的話又迴響了起來。我現在又能體會到那句話的另一個意思:對於老兵來說,擊斃敵人並不是殺了一個人,而是“減少了一個威脅”。
敵人,對老兵來說只是一種“會動、會攻擊、具有威脅性”的“物件”而已。
一般來說,只有泯滅良知的殺人狂才能毫不在乎地射殺一個人。但是,只要經濟不太拮据的人都可以毫不在乎地打爛一個物件。
我開始感激江傑替我打的那針ESN了,要不是受到ESN的影響而使我的大腦失去正常功能,我真的很懷疑我要怎麼忍受一連殺了十個人之後的噁心感覺;ESN雖然讓我一直做惡夢,但是比起殺了人的那種噁心感覺,我寧可回去做惡夢。
“做惡夢?從這場戰爭開始,活着就已經是惡夢了。”
忍不住喃喃自語着,將手上的子彈推入彈匣,把狙擊槍放回槍架上,彈匣則收在腰帶上的彈匣袋裡;接着,往牀上一倒,閉上眼睛。
睡着了會做惡夢,醒着時的戰鬥又何嘗不是惡夢?只有戰爭結束,我的惡夢也纔會結束。
是嗎?希望如此……
從天上向下望,兩軍駁火時所發出的閃光與爆炸在叢林之間此起彼伏,有如在綠色天幕中閃耀的無盡星辰和殞落的大量流星。每一次的光輝都代表着一個生命、甚至是許多生命的消逝。
眼前的景物瞬間變幻,轉移到了叢林之中;遠方仍然可以聽見駁火的戰鬥之聲,我們則躲藏在樹林裡。
痛苦的表情出現在視線中,那是麥可的臉;幾乎失去血色的雙脣蠕動着,麥可無力地笑了,然後麥可閉上了眼睛。
那是心滿意足的笑,閉着眼睛、麥可滿意地微笑了。
一片血紅瞬間遮住了視野,然後轉成了一片漆黑,腳下的地面突然消失,整個人有如落入一個深不見底的大黑洞之中……
……不停地墜落、墜落,永無盡頭……
“哇啊!”
又一次,我再度從惡夢中醒來。
“傑森,你沒事吧?要不要喝些牛奶?”默肯問着,同時遞來了一瓶還沒打開蓋子的牛奶。
沒想到我的隊友們竟然也都在寢室裡;看看窗外,天色已經黑了,我大概是睡了很久了。
“謝謝。”我接過牛奶,打開蓋子喝了一口。
“咦?這是蜂蜜調味的啊?”在牛奶的鮮味中還混合了充滿大自然氣息的芬芳與甜美,是一般的人工甜味劑根本無法比擬的清純。
即使經過人工改造,金星的氣候依舊不適合蜜蜂生存,因此蜂蜜在金星算是一種奢侈品,因爲所有的蜂蜜都必須仰賴大型花卉溫室來生產,或是從地球進口。
“是啊,江傑請你喝的。他說那針ESN害得你一直做惡夢,你又不肯躺在醫院裡等復原,他只好買些營養品給你補充了。”澤木插嘴說着。
“這樣啊,真是過意不去,我只是盡我該做的責任而已。”
喝着蜂蜜調味過的牛奶,隨着清甜的香醇滑落喉嚨,一股溫暖感覺直升了起來;他們是我的隊友,也是在這場該死的戰爭之中,會關心我、會照顧我、和我同甘共苦的夥伴。
如果可能,我希望我也能幫忙他們在戰爭中活下去。
如果可能的話……
“傑森,你醒了啊?”麥可下士在這個時候推開寢室的門走了進來。
“是的,長官,剛睡醒。有什麼事嗎?”
“很好。”麥可露齒而笑。“上級有事要找你談談,偏偏現在是你的自由活動時間,我正在發愁該不該叫醒你呢!怎麼樣,有空陪我去見上級嗎?”
“我馬上就好。”
三兩口喝完牛奶,我連忙跳下牀來整理儀容。長官找我有事?到底是什麼事?難道和剛纔的惡夢有關嗎?
跟在麥可下士的身後來到了基地某處的一棟建築前面。這棟建築和其他建築沒有差別,但是門口的兩名衛兵卻明顯表示出使用這棟建築的單位是很高級的單位──兩名戴着貝雷帽、手持衝鋒槍的士官站在門口執行警衛勤務。
由士官來執行警衛勤務,這種事情只可能發生在那個單位裡幾乎沒有低階士兵的時候。因爲沒有低階士兵可以當成站衛兵的犧牲品,官階較低的士官們就只能認命倒黴了。
而在聖塔那斯基地這個充斥着許多徵集新兵的地方,唯一有可能一個新兵也沒有的單位,就是特種部隊。特種部隊的成員需要經過嚴格的訓練,一般的士兵頂多只能在特種部隊裡擔任勤務兵罷了。
而特種部隊另一個沒有新兵的原因則是爲了作戰需要;那是怕萬一在戰鬥中碰上官階比較高的自己人。要是一名特種部隊的士兵碰上麥可下士這種一般士官,萬一被強迫放棄正在執行的任務去幫忙一些次要的行動,那事情就搞砸了。所以上頭乾脆把特種部隊裡成員的官階都弄高一些,不但可以避免一些讓人頭痛的麻煩,必要的時候特種部隊的成員也可以憑藉着自己較高的階級來要求附近一般友軍單位的協助。
麥可下士帶我來特種部隊這裡幹什麼?難道說特種部隊真的在打聽我?
來到門口,麥可下士低聲和其中一名警衛士官講了幾句話;那名士官點點頭,按下門旁的對講機也低聲說了幾句話,門就緩緩打開了。
“進去吧,指揮官正在等着你們。”那名負責警衛的士官對着我們點點頭。
走進特種部隊的營房,很意外的裡面竟然不像一般的營房一樣灰暗暗的;除了牆壁粉刷成光亮的象牙白,地上也是打磨的亮晶晶的,軍靴踏在上面會發出清脆的喀咑聲,給人極爲清爽的感覺。照明的燈具不是一般營房裡那種發出刺眼青白光芒的省電燈泡,而是閃耀着柔和色彩的藝術燈飾。走道上還掛着許多的油畫與水彩畫,還擺放着欣欣向榮的植物盆栽,融合成了極爲寧靜舒適的感官享受。
“是邁特納下士和弗萊契士兵嗎?我是格瓦里中尉。指揮官在等兩位,請隨我來。”一位戴着厚重大眼鏡、文質彬彬的中尉軍官自我介紹着,並且帶領我們朝向指揮官的辦公室前進。
我一直以爲特種部隊很嚴肅呢,沒想到特種部隊的營房竟然佈置的這麼柔性化,連負責接待我們的軍官都是戴了副大眼鏡的,一點殺氣都沒有。
來到走道中段的一間辦公室前,格瓦里中尉敲了敲沒有關上的室門,稍等了一下,這才帶着我們進入辦公室之中。
“報告,邁特納下士和弗萊契士兵報到。”格瓦里中尉向着坐在辦公桌後、因爲見到我們進來而站起來的指揮官舉手敬禮,同時報告着。而那名指揮官簡單回了個禮,接着看了我一眼。
指揮官會特別看我一眼不是沒道理的,因爲我被嚇了一大跳而發呆了:這名特種部隊指揮官掛着中校的官階、和基地指揮官巴納中校同一個階級,那也就算了;但是,這名特種部隊指揮官卻是一名女性,這就讓我很不能適應。
一名女性指揮官?以戰鬥、殺人和破壞爲目的的部隊領導者竟然是一名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