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笙找到沈清讓的時候, 毫不意外地看見他在那裡借酒消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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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飛白走了之後,沈清讓爲他弟弟的行爲向楚笙道了歉,然後送楚笙回了房間。
楚笙洗了個澡, 回想起沈清讓剛纔和他道別時的樣子, 覺得有些不放心, 去敲沈清讓房門的時候, 果然沒有人應答。
打電話也無人接聽。
楚笙穿好衣服出門去找, 沒走多大一會兒,就在路邊長椅上看到了沈清讓。
五月夜晚的空氣,帶着淡淡的花香, 輕風微涼,卻沒有寒氣, 吹得人神清氣爽。
沈清讓身上依舊穿着初見時的那身白T和藍色牛仔褲坐在長椅上, 隨着他彎腰突起的蝴蝶骨更顯得整個人清瘦無比。
楚笙忽然想起來沈請讓似乎一直都是這種打扮, 乾淨簡潔,像剛畢業的大學生似的, 不認識他的人根本不會想到他是個國內知名的大導演,更不會想到他身後,有着那麼一個資產雄厚的家族。
相比起來,沈家二少的穿着就花哨得多,只身上的配飾就各個價值不菲, 倒是符合他張揚囂張的個性。
兩兄弟的風格氣質如此大相徑庭, 仔細看去長相也並不相似, 這樣一想, 的確是如沈清讓剛纔所說, 兩個人不是親生兄弟更可靠些。
然而這是人家的家事,楚笙現在思考的, 是怎樣委婉地表示自己絕對不會把剛纔的事說出去哪怕一句。
他看到沈清讓的手裡拿着一瓶酒面無表情一口接一口地灌着自己,好像喝的不是酒而是水,手邊還放着兩瓶,都是超市裡最常見的,廉價而刺激的白酒。
楚笙在沈清讓身邊坐下,笑了一下:“我說導演,你就算喝酒也別在路邊喝呀!還是這麼烈的酒,手機也不接,萬一你醉得不省人事,出了什麼事怎麼辦?我們劇組可都指望着你一個人撐着呢!”
沈清讓只是淡淡瞥眼,然後轉過頭去。
楚笙摸摸鼻子,檢討自己哪裡說錯了話。
“我不是沈家的孩子。”
就在他以爲沈清讓不會搭理他的時候,沈清讓放下酒瓶,垂首默默盯着地面,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他似乎是想爲今天的事做解釋,楚笙也就不出聲,繼續聽他說。
沈清讓似乎被酒嗆到,咳了兩聲才繼續:“不過沈飛白,他的確是沈家的二少,沈家的大兒子在七歲的時候夭折,沈太太身體又不是很好,醫生說以後很難再有孩子,老爺子和太太十分恩愛,並不打算和別的女人生孩子,後來,他在我父母的葬禮上看到了我。”
“他和我的親生父母是好友,我很小的時候就經常在家裡看到他,也很喜歡他,我父母是在海難中去世的,他們去世之後,我本應該由叔叔一家撫養,老爺子當時可憐我,也因爲自己膝下無子覺得寂寞,他徵求了我的同意,我知道叔叔家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何況這個很少見面的叔叔對我來說還不如沈叔叔來的親切,就點了頭。”
“他從叔叔那裡取得了我的撫養權,把我帶回了沈家。”
“我在沈家一直過得很好,養父養母都很善待我,兩年之後沈太太有孕,生下了沈飛白,大家都很高興,沒想到的是,沈太太卻在生產後一病不起,沒多久就去世了。”
沈飛白出生的時候,他是很高興的,一個人在沈家,連個能在一起玩的同齡人都沒有,總有些寂寞的,在沈太太去世之後,沈清讓傷心之餘更是心疼襁褓中的沈飛白,他曾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做一個好哥哥,把此生最好的東西都給自己的弟弟。
“老爺子因爲曾遭遇過喪子之痛,又深愛他的母親,所以對這個小兒子十分縱容,不希望太過約束他,眼看着他身體越來越差,去年又住了院,公司又不能沒人去管。”
沈清讓擡起頭看着城市上空那輪被燈光擠兌得黯淡的月亮“春節的時候我已經答應過他老人家,最遲明年,會回去幫忙。”
“也許,這會是我拍的最後一部電影了。”
他笑了一下,無比的苦澀,有隱隱的不甘,卻沒有絲毫的怨懟。
沈家養育了他,而現在,他就要爲了這些,付出他一生的夢想了。
楚笙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這樣的事情,他身爲一個外人,無法做出任何評論,他只想安慰一下沈清讓,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而沈清讓似乎的確是喝多了,若是平常,他絕對不會這樣多話。
楚笙聽他已經有些沙啞的嗓子低低地道:“飛白一心以爲爸爸把公司交給我這個不是親生的兒子是對他的侮辱,卻不知道爸爸早就爲他鋪好了所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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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大學之前,一心想要讀電影學院,爸爸問我的時候,我也是這麼說的,之後爸爸和我長談了一個晚上,他告訴我,沈家需要我,飛白也需要我這個大哥,於是我去讀了商科。”
這就是他一個電影導演,卻出身商科的原因了。
“我大二那年的春節,爸爸的老朋友來看望他,我無意中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別墅的二樓書房外,沈老爺子蒼老卻有力的聲音一絲不落地傳入進來送點心的沈清讓耳中。
“飛白還是太小了,我總是捨不得對他嚴厲,這是我的不對,我已經打算把公司交給清讓,正好可以激勵他,讓他意識到危機,才能夠上進,清讓是個好孩子,他不會貪戀我們家的錢和公司的權力,等飛白真的長大了,他會知道怎麼做的。”
沈清讓默默下樓,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只是忽然理解了很多事情。
直到現在,一切都按照沈老爺子的的計劃發展,只除了沈清讓在大學期間結識了一個英國朋友勞倫斯,他很喜歡沈請讓在大學拍攝的一些短片,並且願意給他投資,所以沈清讓在畢業之後,還是任性地投身到了影視行業中來,勞倫斯非常喜歡他的作品,每次看了成品都讚不絕口。
並許諾只要他願意繼續拍,他就願意繼續投資,會有那麼一天,他會看到沈清讓站在國際的電影舞臺上,帶着自己的作品。
然而沈清讓的夢想和堅持對於沈家來說不過是個小小的意外,老爺子的身體越來越差,去年在醫院裡住了近三個月,他把沈清讓叫到病牀前,告訴他飛白不爭氣,自己打算把公司交給他,他只希望公司好,血緣關係他是不在乎的。
沈清讓對這位從小疼愛自己的養父當然是有感情的,何況是面對來自病牀上的老人的請求,所以明知道那些話真假參半,他還是決定放棄電影事業,拍完這最後一部之後,就接手沈家的生意,等到沈飛白真的能夠獨立支撐起家族的基業,他會離開沈家,他什麼都不要,或許那個時候,他可以繼續自己的熱愛的事業。
“中國俗話說,生恩不如養恩大,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我任性了這麼多年,也夠本了。”沈清讓語氣平淡地解釋。
楚笙只覺得他有點難過,他也曾經嘗過夢想被人把控在手裡的滋味,雖說不上感同身受,但還是有些心疼沈請讓。
他想了一下,偏過頭去看沈清讓,認真詢問:“光是沈老爺子捨不得沈飛白麼?”
沈清讓沉默半晌,嘲諷似的笑了一下“是,我也捨不得他吃苦,我已經這樣不自由了,就讓他自由地長大好了。”
他似乎有些頭痛,曲起指節敲了敲額頭“其實以前我們兩個挺好的,就是他上大學之後,不知道爲何,開始特別討厭我這個沒有血緣的哥哥,尤其最近不知道抽的什麼瘋……讓你見笑了。”
楚笙嘆口氣,道:“也許是我多嘴,在我看來,二少也很在乎你。”
都爲了一個捕風捉影的傳聞堵上門來了,說是不在乎纔沒人信吧。
沈清讓很快搖頭“你不瞭解他,他只是喜歡玩,而且從小到大予取予求習慣了,世上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我越是抗拒,他越是要追過來,等他真的拿到手了,沒過多久,又會追逐新的興趣去了,從小到大,他的那些玩具,都是這樣的。”
“而我,只不過是他的另一個玩具。”沈清讓喝了一口酒。
“更可況,我是他哥哥。”
他是他的哥哥,是沈家的養子,若是和沈家真正的繼承人這樣亂來,他有什麼臉面面對父親。
世上事,各有各的曲折不幸,楚笙只能安慰地道:“怎麼會,你是他哥哥,活生生有血有肉,怎麼會是玩具?”
他隨即笑了一下“而且你們永遠都會是兄弟,做不了情人,至少還是手足,已經很幸運了,天生的牽絆,斬也斬不斷。”
楚笙雙手一攤“你看我,苦心鑽營這麼多年,到頭來,還不是一無所得。”
沈清讓醉眼迷離地看着楚笙,突然問道:“你爲什麼會喜歡他?”
導演一向是個對情緒敏感的職業,楚笙對於裴青暘那種閃躲和刻意保持距離,並不像是沒有動過心的樣子,他一眼就看得出來,至於賀梅川,他實在不知道賀梅川每天在幹些什麼,更像是無聊找樂子。
楚笙拿起放在手邊的酒來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嗆得他直咳嗽用了,好久才平復下來,慢慢地道:“裴青暘,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我母親外,第一個對我好的人。”
他笑着搖頭“我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沒見過世面,也不知廉恥,流浪狗一樣,見着別人手裡的肉骨頭,巴巴地就跟人走了。”
“你恨不恨他?”沈清讓問道。
楚笙喉嚨梗了梗,之後笑了“恨過,剛開始的時候喜歡他,後來求而不得就恨上了,再後來想通了也就不恨了,人家也沒有什麼錯嘛,逾矩的是我。”
沈清讓靜靜地聽着他講話,偏過頭來看他“後悔嗎?”
“不後悔。”
楚笙覺得心臟揪疼,又喝了一口酒想要壓制心口的疼痛。
“以後躲遠點就是,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你倒是灑脫。”沈清讓給出評價。
“嘿,謝謝導演。”
楚笙被一口白酒薰得暈暈乎乎,說話也越來越沒有邏輯。
這時手機屏幕亮起,楚笙看都沒看就接了電話“喂?已經很晚了,我不工作,你明天再來吧……”
那邊的人頓了一下,低沉的聲音傳來“你喝酒了?”
“你在哪裡?”
楚笙狠狠皺眉,喃喃道:“說了不工作,怎麼這麼多話。”
說完就掛了電話。
沈清讓可是看見了來電顯示上‘這個不接’四個字,見楚笙的表現有些無語,沒想到這人原本是爲了陪自己,自己還沒怎麼樣,他反倒喝多了。
他扶起明顯坐都坐不住往地下滑的楚笙,架着他慢慢往酒店走。
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鐘,一輛車子停住在他身前,裴青暘急匆匆地從車上下來。
他接過楚笙,衝沈清讓道:“多謝你照顧他。”
沈清讓有些迷茫地看着他,還沒等他說什麼,裴青暘便道:“沈導不介意的話,可以先上我的車,我送你回去。”
“不用。”他指指楚笙“我沒他酒量這麼差。”
裴青暘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確認他沒有真的喝多,之後點了一下頭,扶着楚笙走到車邊,打開車門,護着他的頭把他安置在了車裡。
整個過程,楚笙都十分乖順,沒有反抗。
等到裴青暘的車已經消失,沈請讓才意識到一個問題:他是不是不該讓他把楚笙帶走?
果然他還是有些喝多了,沈清讓揉揉太陽穴,有些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