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疾馳了很久,冷風從我的臉頰穿行而過,刺得皮膚生疼。
耳邊似乎響起了涼槿的聲音,她說昂索,我馬上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成爲人和你在一起了。到時候我們去私奔,過你想要的那種無拘無束的生活。
她想在一起的人,到底是誰?日光從黑夜中破曉而出的時候,我忽然煩躁的想要知道答案。雖然可能,知道答案的我只會自取其辱而已。
我來到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渡口時,江面上是來來往往擺渡的船伕,而江邊聚集了很多人,他們圍在一起,對着不圍住的地面指指點點。
見我來,人羣很自覺的分開兩路,有個船伕模樣的老人對着我跪下說:“慕容少爺,您可要爲我主持公道,天剛亮時我纔出船,就見地上這一大灘子血,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我跳下馬,內心裡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我從人羣分開的路走過去,就看到滿地暗紅色的血。
滿目的暗紅,它們襲擊了我的視線和心跳,和第一次見到涼槿畫卷時候一樣,額頭突突的狂跳起來,可這不是興奮,是恐懼。
血液已經乾涸在了地面上,成爲模糊不清的一團污。血泊中的一個髮簪靜靜的擱置在那裡,它金銅色的魚形裝飾上面沾上了滴滴血跡,我認得它,再清楚不過。
那是涼槿爲了成爲人類,用來割破自己皮膚,以讓血液流出的髮簪,那也是我送給涼槿唯一的禮物啊。它躺在那裡,似乎是對我嘲笑,它責罵我,鄙夷我。
那小小的髮簪,似乎有千斤重,我去拿起的時候,手都禁不住顫抖。
人羣裡的聲音就是在這個時候又響了起來:“清晨的時候,我似乎聽到撲通一聲。會不會是哪家姑娘想不開,跳江自盡了啊。”
“自盡?這可了不得了啊。”
“那要通報官府來處理這件事了。
”
“可不,快去報官。”
人羣轟然將這樣的話題傳開,我抽出腰間的長劍,在人羣中平掃一圈,劍氣*得圍在旁邊的人紛紛後退,我怒視這些人,斥責道:“都給我閉嘴!滾開!全給我滾!”
毫無由來的怒火噌的被點燃,我不顧一切的在人羣中暴躁起來。見此,他們也不敢再逗留,紛紛做了鳥獸散。
這些庸俗的人,沒有資格評論涼槿。
涼槿……
我望着遼遠的、閃着波光的江面,發瘋一般的衝過去,江面吞噬了我的愛人,我怎麼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我還沒有知道答案,涼槿她怎麼可以死去?!
我在江裡一遍遍的沉進去找那抹紅色的身影,呼吸不上來的時候就浮到江面上換一口氣,繼續沉進去尋找。滾滾的江水拍打着我的身軀,可是我的腦海裡只有找尋涼槿的念頭。當我精疲力盡的被船伕打撈起來的時候,我終於明白,涼槿之於我,是如此重要。
而我竟然爲了可笑的自尊,用蹩腳的理由欺騙自己對她的感情。第一次感受到心痛,竟是痛徹心扉,像是心臟一刀刀被凌遲,最後被挖空掏盡那般。
我絕望的躺在岸邊,放聲大笑了起來。
之後,生命對我開了個巨大的玩笑,它在我失去至愛的時候,給了我榮耀——我作爲慕容家的希望,作爲人們嘴裡的第二戰神將軍,隨父親第二次出征。
涼槿死的事情我也沒有瞞清泉,他聽後頹廢了幾天,最後竟也平靜了下來,只是比當初更加沉默寡言。出征前夕,清泉請示父親自己也要隨軍打仗,父親一開始是不肯的,但清泉態度強硬,大有視死如歸之勢。衡量了下戰事,父親便也應了。
我沒想到,這樣柔弱的清泉,竟然有奪取我性命的力量。
伏擊之事敗露,我帶着五千精兵全軍覆沒
在提前偷襲敵人之事上。就算清泉不把我的行蹤透露給敵軍,我也不想將生命繼續下去。所以我索性任他們的戰戟弓箭刺穿我的身體。疼痛只是一瞬間,過後,我便可以脫離這種,骯髒的、枯燥的、暗無天日的生活。
躺在橫屍遍野的地上時,我就是這麼想的。死亡,大概就是涼槿給我的懲罰。但她不知道,活着對我來說纔是折磨。
四周的聲音和光線漸漸褪去的時候,我在作爲人最後的意識中,察覺到曾說要我命的人逐步向我走來。
他漫不經心的走到我面前,看着慢慢失去意識我,嘴角噙着一抹輕蔑的笑:“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讓你死,就算你自己想死,也不行!”
灰白的天空在我的眼前大亮,我以爲死亡是黑暗,原來,死竟是這樣的感覺。我用最後的力氣揚起嘴角,脖頸忽然一陣劇痛。
死亡就以巨大的疼痛的方式,措不及防的降臨到我身上。
這之後我才知道,這樣的死亡,是另一種新生。於是,被轉化爲吸血鬼的我,拋棄慕容氏,成爲昂索重新活過來。
這之後的幾百年,我都以這樣的懲罰活着。以血液爲生,被黑夜庇護,經神族唾棄,受人類討伐。
而長久的時光裡,得知涼槿還存在,這樣的信念就讓我撐過了一個個艱難險阻。因爲我要找的人,已經擁有了人類的靈魂。所以,我相信她一定還存在着。
那麼令我作嘔的血液,那麼令我鄙夷的行爲,我竟也因此而堅持了下來。
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纔想明白了一件事,《匏有苦葉》這樣平庸的情愛,期盼着愛人的心情,竟真的在我身上應驗了。
於是,我就在渡口等待着愛人,一等就是幾百年。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須我友。
卬,同昂。即我之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