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若離跟着老嬤嬤走進寢宮的時候, 歐陽貴妃已經醒了。她正要走近,老嬤嬤卻拉住了她。這個年老的嬤嬤認認真真地看着自己從小拉扯大的皇女,從當初什麼都不知道一步一跤的小女孩到現在尊貴威嚴俊美的翩翩佳女, 他都看在眼裡。可是剛纔……他深嘆了口氣, 到嘴邊的話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只是若離認定的事恐怕都不會再更改了。
“你放心, 我知道該怎麼說話。”
若離不用問就知道這個老人要說些什麼, 可是她不能承諾,更不會收回當初在花園裡的話,那是她的心聲, 傾城只有一個,爲了他她什麼都可以放棄, 包括回家。況且不管怎麼樣, 她本來就不是七皇女, 更不留戀這在世俗眼裡的榮華富貴,所以也沒有什麼得失可言。但是對於歐陽貴妃, 她不得不承認,她喜歡那種被家人關心保護的感覺,如果可以她也不願意說出那樣決然的話。
“老奴知道,老奴去外頭等候殿下……但是貴妃自從失去過殿下,已經承受不起再失去一次了。”
老嬤嬤擦了擦微紅的眼睛, 朝外面走去。只是那已經傴僂的背影卻讓若離的心裡一酸, 她皺了皺眉, 強行將這種不必要的感受驅除掉, 不管怎麼樣, 她還是要回去了,牽扯太多到時恐怕就難捨難分了。
“父妃。”
若離走到牀邊, 輕聲喚道。
“你們都出去吧……”
貴妃對牀邊的婢子吩咐道,只是那聲音有些有氣無力,讓若離剛驅走不久的辛酸感又會來填心口。
婢子將手中的藥碗放在牀邊的桌子上,朝若離欠了欠身後輕聲出去了。
“阿離……”
貴妃將視線轉向站在一邊的若離身上,喚道。那原本風華絕代,華光四射的嬌柔的臉上現在呈現出病態的蒼白,看的若離好不心疼。
“在。”
若離忍不住往前走一步,在牀頭坐下,將歐陽貴妃的上身扶起,往他身後放一軟墊,然後看向他。
“阿離……”
貴妃握住若離的手,雖然身體不適,但是卻緊緊地握着,目光從她進門之後便牢牢地粘在她的身上,那其中的恐懼很不安,似乎怕眼前好不容易纔回來的女兒再次消失一樣。看那眼神,若離知道貴妃需要一個承諾,一個讓他安心的承諾。
“父妃,該喝藥了,待會兒就涼了。”
若離根本就受不了那灼熱的目光,逃避似的將視線移開,落到那碗中藥上。她想起身,可是貴妃緊緊抓住的手根本就掙不脫,而她也不敢太用力,只能全身繃緊,僵硬地坐在那裡。現在她很希望去傾城在這裡,能夠讓她擺脫這種尷尬,可是……
“阿離,爹爹要的不多,不要離開,好不好?”
貴妃等待已久,可是若離就是不開口給他希望,那麼他只能親自問出來,目光中的懇切讓若離忍不住想要後退。
“我……”
“你喜歡那個傾城,爹爹知道了,哪怕要封他正妃,爹爹也同意,好不好?並且……並且爹爹保證不再爲難他了,好不好?如果……還要什麼,只要你說出來,爹爹都贊成,好不好?”
一連三個好不好,語氣越發的急切,甚至有了濃濃的哀求之意,讓若離的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強行地抿了抿脣,將差點呼出的承諾緊緊地關在口中。
不好,不好,不好,一點都不好。也許她根本就不該來皇宮的,也許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種錯誤,可是誰能告訴她,這又爲什麼?她想親愛的爸爸,她想自己的親衛小隊,她想在25世紀的朋友,她想慈祥的公公,她懷念一切的曾經美好,她更想回到原來慵懶無憂的生活,她想把一切都扔給傾城,只需默默站在他的身後即可……
所有的悲哀化作濃濃的思念,再怎麼堅強的女人也忍不住流出溫熱的淚水。
“阿離……”
顯然女子流血不流淚,沒想到自己的急切希望卻逼得女兒落淚,一時間貴妃有些無措。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若離抹了抹眼角,轉頭對着貴妃的視線,望了一會說:
“父妃,我儘量,但是請不要再逼我,這是我最大的底線。”
如果回不到25世紀,我就會留在這裡,履行七皇女的義務,直到她回來或者永遠。
貴妃顯然對這樣的回答不甚滿意,可是那若離決然的表情,又生生地將話咽回到肚子裡,他有一種預感,若是再逼她,失而復得的女兒會再次消失,而這不是他能承受的。
“喝藥吧。”
若離掙脫貴妃已經鬆散的手,站了起來,走到桌子前,摸了摸藥碗,說,
“藥已經涼了,我讓人去熱熱。”
若離端起藥碗,看了看似乎在發呆的貴妃,抿了抿嘴,還是離開了這裡。
“老婆?”
在亭子邊站的累了,乾脆就坐在裡面等若離的傾城看見自家老婆神情恍惚地走出來,立刻跑了過去。
若離一直沉浸在歐陽貴妃帶着乞求的目光中,連自己怎麼走出來的都不知道。聽到傾城的呼喚,她纔回過神。
“老公……”
“怎麼回事?貴妃逼你了麼?”
傾城眼裡都是擔心,來了這麼久第一次看到若離這麼失魂落魄的樣子,一時間心裡的憤怒還有着急交織在一起,這個變態的地方逼迫他也就算了,有什麼麻煩找上他就好,爲什麼連自家老婆都不放過。
“沒有。”
若離看傾城的眼神就明白自己讓他擔心了,於是連忙否認道,
“他也是一個可憐的人,七皇女的失蹤對他的打擊很大,所以……總之,現在我就做好七皇女吧。當然,你,我是不會妥協的。”
若離抱住傾城的腰,將臉埋在他的懷裡,彷彿這樣才安定了些。
“七皇女麼?”
傾城環住老婆,目光朝那座寢宮看去,隱隱覺得這似乎並不簡單。如論如何,他不喜歡貴妃,很不喜歡,或者說這個人妖似的男人正在搶走自己的若離,又或者是其他……
皇家家宴上若離爲了一民男頂撞皇太君將歐陽貴妃氣暈的消息如長腳般在一晚上的時間內傳遍了京城,成爲了茶館酒樓的飯後閒聊談資。一場風暴似乎圍繞着七皇女而展開,聖寵正上的七皇女不知道會不會因爲此事失去女皇陛下的信任,每個人都在觀望,每個親七派都在惶惶不安,甚至有的已經開始保持中立或者觀望。而其他各派則明顯鬆了口氣,畢竟若離的鋒芒太過於畢露,已經成爲太女的最直接競爭者。然而現在,慢慢地天枰正在保持平衡。
“那天晚上女皇的聖旨再次降臨在七皇女府上,不過顯然不斷地賞賜已經到了結尾或者中斷,而現在則是閉門思過一月的懲罰。不重,但是卻像一個徵兆一樣,七皇女慢慢在失寵中,一時間王府里人人惴惴不安。
當然,除了兩隻豬。閉門思過,意味着不需要大清早爬起來去上早朝,意味着若離可以賴牀賴到正中午也沒必要去戶部去報道,生活似乎很美好。但是第二天中午,當這兩頭主走出房門的時候,卻發現門口跪了一大羣男男女女,以七王妃及三個側妃爲首的各方各院一排排整齊地跪在門口,看他們的臉色顯然已經跪了很長一段時間。
“殿下,從辰時起各位主子們就跪在這裡了,怎麼勸也勸不回去。”
新任管家恭敬地對若離解釋道。
纖眉微皺,若離朝身邊的傾城看了看,然後回過頭看這些帶着乞求期盼目光眼巴巴地看着她的男人們,心中升起了一股無力感。她知道昨天在御花園裡的話已經傳遍了整個王府,也知道昨晚在這羣男人之間引起了一陣恐慌。回府後,陸陸續續就有一大幫的男人請求見她,可是那時候的她心煩意亂,根本就不想見到他們,一個個讓世紀打發回去。沒想到心情剛放鬆,一覺起來卻發現這些平時明爭暗鬥的男人們都聯合起來採取請命方式,怎麼這裡的人都喜歡逼迫她?
“傾城?”
若離往身後的男人懷裡靠了靠,輕輕詢問。經過昨天和貴妃的交流,她現在對於這些只能依附女人而活的男人不再是那麼厭惡,相反的還多了一份同情。從小就被教育成以妻爲綱,以妻爲天,沒有自我,沒有所謂的夢想,求的也只不過是妻主的那一份可憐的垂愛,哪怕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天空下有另外一個男人,他也得默默忍受着,甚至裝作欣喜接納,將所有的期望寄託在還未成形的孩子身上。然而昨天若離便殘忍地將他們最後的希望打破,連最後的人身寄託都不在給與,這好像也不能全怪他們。
“你決定吧,我支持你。”
傾城知道,再怎麼堅強如磐石一般的女人,只要攻克了她們柔軟的內心,那麼25世紀女性獨有的同情心是會出現在她們的身上,而現在的若離就是如此。傾城從來都覺得這些男人是活該的,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不管從小的教育如何將他們塑造,連自己的尊嚴都拱手送給對方,那麼他就是可悲又可恨。他嬴傾城沒有這種多餘的情感,若離是他的,將來的孩子不管是誰生都是他們自己的事,由不得別人說三道四橫插一腳,更不會傻的將自己的寶貝老婆大方地出讓。他還是那句話,誰威脅到他在若離心中的地位,那麼只有讓他消失地徹底。
不過現在,他不需要表明自己的立場讓若離爲難,他相信若離的選擇,哪怕她同情他們,自然若是結果不盡人意,他也可以在自家女人看不到的地方做些手腳。
“你們……”
若離受到傾城的鼓勵,她知道該是做一個抉擇的時候了。可是,她並非是七皇女,說實話也沒有資格決定七皇女的妻妾去留,但是這些人繼續留在這裡,也只是耽誤青春年華罷了。若離抿了抿嘴,不管怎麼樣,現在她是她。
“這樣吧,如果誰要離開這裡我不阻攔,若是要帶走什麼也行……改嫁我也同意,休書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寫,嫁妝不會少……”
若離斟酌着用詞,儘量心平氣和真心誠意些,可是,效果微乎其微。
“殿下是要趕我們走麼?”
原本來這裡下跪就已經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態度了,只是心中不免還是抱了一些希望,然而若離卻殘忍地將此撕碎,晉妃安晉雅終於忍不住冷聲質問。心灰意冷,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難道那麼久的相依終究抵不過新人藍顏一笑?聽見晉妃這麼有魄力地語氣,很多原本沉默的男人都紛紛擡起頭,眼中的哀怨和絕望及憤懣形形色色,但是絕對沒有解脫。畢竟不是誰都像莫修遠一樣嚮往自由。
“難道連妾身也一起休麼?殿下,一日夫妻百日恩,難道就沒有一點點的溫情麼?”
七王妃不敢相信若離連結髮夫婿都要下堂,一直等七皇女回來,收起原來嬌蠻的性格,逼迫自己溫柔大度就是要讓七皇女重新喜歡疼愛,沒想到若離卻是這樣絕然,那麼他這麼長時間的等待和改變又得到了什麼回報?
“殿下是在惱昨天的事麼?皇祖父真的沒有其他意思,您喜歡傾城公子,我們都明白,可是爲什麼一定要敢我們走,我們是做錯什麼了麼?”
溫柔如水,安靜如風的敏妃一直是一個是一個模範,哪怕是高興還是悲傷都小心地掩藏起來,人前都是這麼文雅。然而昨天他好不容易壓過傾城,得了個御賜第一繡,可是最後的結果恰恰是這樣子,敏妃連最後的端莊都掩飾不下去了。
“殿下,請不要趕我們走,不要啊……”
由幾妃開頭,其餘的姬妾們都紛紛撲到在地,哀求着。有的甚至跪着挪到若離的腳下,拉扯她的下襬。
莫修遠帶着侍衛站在一邊,冷冷地看着這樣一場鬧劇,對地上匍匐的男人們表示深切地不屑,至於那兩位,是合作者確切的說是主人的位置。
“我……”
若離趕緊往後退了一步,拜託扯着她下襬的手。再擡起頭時突然間發現自己無言應對,試問自己有什麼理由有什麼立場決定這些人的去留,她和傾城只不過是一個過客,只不過佔據着她人的巢穴生存的寄居者。是啊,自己覺得最美好的東西本就不是他們所認可的,離開又怎麼樣,他們能一個人獨活麼?周圍的人不管是什麼原因,下堂就是下堂,看他們的眼神又有什麼區別,拿了休書更是一種羞恥,回夫家也會讓人看不起。
“傾城……”
若離有些心慌了,她需要傾城爲她拿主意。
傾城的嘴角勾勒出略微嘲諷地譏笑,冷漠地看着這些男人狼狽不堪的樣子。手中握着若離的微微冰涼的手,感受着若離突然駐紮在心裡的愧疚,他明白若離的心在動搖,傾城心裡感到非常的不悅。現在將一些蝦兵蟹將潛在的威脅統統去掉是一次絕好的機會,錯過了,怕是難了。
那就再添一把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