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見他持劍擋道,便都住了腳,不再向前,他剛覺緩得一口氣,便見樑桂文挺着狼牙棒又向他砸來,他忙舉劍招架,一動胳膊就覺得後背疼得狠,騰挪起來就未免吃力,眼看着樑桂文的狼牙棒就要砸到他右邊肩膀上了,他忙向左躲閃,可是躲閃得終究慢了些,手中的劍就失了準頭,一劍正刺進樑桂文左臂中,樑桂文吃痛把狼牙棒扔在了地上,他忙向後退了一步,剛剛站穩,京畿營將軍徐婉和董平南的偏將趕到了,徐婉很有些吃驚地問道:“這是怎麼了,你們跑軍需營來做什麼?”他將情況簡略地講了,對徐婉道:“請徐將軍帶樑將軍去療傷吧。”
徐婉皺眉,爲難地道:“不行啊江大人,董侯傳我去查看地形,我這會兒就得過去,讓李將軍帶樑將軍去醫帳吧。”她說着衝在場的士兵道:“一個個杵在這幹什麼,都跟李將軍回營。”
他見徐婉要去忙,也無可奈何,只好拱手相送。好在樑桂文受傷後,仇遠翠氣勢大減,那李偏將就帶着這百十名士兵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她們走後,羅幻蝶和沈名菡走上來,沈名菡問候道:“大人您沒事吧,這兩個也太顢頇了。”羅幻蝶道:“大人,還是傳個太醫吧,別傷着肺腑。”
他搖頭道:“沒事,我覺得還好,把那兩個椅子收拾收拾,咱們接茬忙就是了,晚間我再去請示柳相和董侯。”
羅幻蝶聽了便吩咐士兵們收拾殘局,沈名菡一邊派人去喊他的小侍秀兒過來服侍,一邊招呼他進帳篷內休息。
他只覺後背痛得厲害,左胳膊漸漸地擡不起來了,他正想怎樣悄悄地去找史燕夢醫治一下,便見羅幻蝶進來道:“大人,屬下覺得情況不妙啊,這樑桂文受了傷,回去會不會找董侯告狀倒打一耙啊,或者找秦侯告狀,那秦侯是她的主帥,她們朝夕相處少說也有小一年了,秦侯會不會替她出氣啊。”他聽了也有些憂慮,沈名菡卻道:“老羅你糊塗啦,董侯和秦侯是那樑桂文的主帥不假,可她倆哪一個跟咱們大人關係都不差啊。”
他聽到這裡,忙輕輕喊了聲:“沈大人。”衝沈名菡微微搖了搖頭。沈名菡見了,便不再說別的,只道:“樑桂文受了傷,可咱們大人也受了傷,論傷勢也未必比她輕啊,你看大人的胳膊都擡不起來了,還不知道傷沒傷到臟腑呢。”羅幻蝶聽了便不再說話了。
他們三個又一起忙了一陣子公務,可是他後背的疼痛始終未減,過了小半個時辰,羅幻蝶道:“大人,您還是回去休息吧,最好傳個太醫看看,要真傷了臟腑可不是鬧着玩的。”他點頭,正要起身帶着秀兒離開,卻見守營士兵匆匆進來,對他言道:“大人,門口有御前侍衛傳召您去行宮。”他一怔,羅幻蝶立即道:“陛下這個點傳您去行宮做什麼,還派御前侍衛來,別不是這兩個告了御狀吧?”
他搖頭道:“這不大可能吧?畢竟她倆也知道我是天子御侍,跑陛下那告御狀,不是自討苦吃嗎?可能是陛下有事找我,那我就先回去了,正好讓史太醫給我診治一下,這邊辛苦你倆了。”他說着便帶着秀兒去見那御前侍衛,那侍衛態度倒很好,見了他道:“陛下有事傳召大人,請大人即刻跟屬下去一趟。”他微笑道:“我正要去行宮一趟。”秀兒牽了馬匹過來,他就要翻身上馬,然而後背痛不可抑,左胳膊更是一點勁兒都不能使,他只好在馬背上趴了一下,用右手抱着馬脖子,堪堪爬上了馬背。
到得行宮,在主殿外下馬,下馬時牽動後背,又是一陣疼痛,幾乎立不穩,董雯正帶着親軍們在主殿迴廊下守衛,見這情形便問道:“江大人受傷了?”他搖頭道:“沒什麼,我先進去了。”
進了主殿,他便發現情況不妙,果然是樑桂文和仇遠翠惡人先告狀。樑桂文的胳膊已經包紮過了,用白緞帶吊着,仇遠翠臉上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貼了塊膏藥,他看得驚訝,面上且不動聲色,如常向明帝行禮,然而一彎身就覺得後背疼得厲害,他聲音都帶了點顫抖:“微臣見過陛下,不知陛下召微臣來有何吩咐?”
明帝溫言道:“江卿免禮,樑卿和仇卿言道江卿無故毆打她們兩個,樑卿的胳膊也受了傷,朕傳江卿來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想了想,終究不欲把樑桂文和仇遠翠兩個闖軍需營的事講出來,便看着明帝道:“微臣抱歉,微臣路遇樑將軍和仇將軍,與她二人發生了點口角,就打起來了,微臣劍術高超,一劍傷了樑將軍,微臣十分愧疚,願意負責,還請陛下准許微臣納銅贖罪。”他有天子御侍的身份罩着,便是鬥毆傷了人,依凰朝律法,只需納銅,所以乾脆把責任全擔了。明帝皺眉,顯然不大信,他也不管,微笑看着明帝,不再解釋。
柳笙在一旁詢問道:“江大人說是路遇兩位將軍發生了口角,可兩位將軍卻說她們倆在營中練兵,江大人你無故跑到營中找她倆的麻煩,持劍傷了她倆,江大人既說願意負責,爲何與兩位將軍說法不一致啊?”
江澄眉頭闇跳,暗道這兩個倒打得也太厲害了,竟把責任全推到他身上來了,正想着怎麼解釋,便聽門衛報道:“陛下,董侯在宮門外求見。”
明帝道:“宣。”
江澄想董侯既然來了,那事情很快便會水落石出,不如自己先把話截住,免得待會兒越鬧越大不可收場,當下衝着柳笙微笑道:“屬下剛纔少說了一句,屬下的確是在路上遇到兩位將軍起了口角,當時各自離開,屬下回軍需營後越想越不忿,便去兩位將軍營中找她們理論,這才傷了她倆。屬下願意納銅,懇請柳相就此結案。”
明帝和柳笙相互看了一眼,柳笙小聲對明帝道:“董侯既然到了,就等董侯來了再說吧。”明帝點頭,帝臣兩個都不再說話。
江澄無奈站在一旁,然而後背疼得厲害,他努力忍着纔沒齜牙咧嘴。也就片刻的功夫,董平南就邁步進來了,董平南向明帝施禮道:“老臣查看地勢剛回關,還沒回營便聽兵士言道樑將軍和仇將軍被打傷了,還在陛下面前告了御狀,老臣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不知兩位將軍被何人所傷啊。”
江澄搶在明帝之前道:“下官見過董侯,是下官出手把兩位將軍打傷了。”
董平南顯然吃了一驚,問道:“怎麼會?澄之怎麼會出手打傷她們兩個?”
明帝冷冷地道:“朕也覺得奇怪,江卿怎麼會出手打傷她們兩個,董侯既來了,不如大家一起弄個明白。”
董平南看看江澄,又看看樑桂文和仇遠翠,問道:“你倆怎得與江大人起了衝突?”
那仇遠翠道:“稟大帥,天氣炎熱,大帥和秦侯都熱得不耐煩,末將等看着難受,這位江澄江大人得了細葛,不先行給大帥和秦侯用,卻謊稱得了大帥的軍令,把細葛發給了白虎來的士兵們,末將想着他肯定不止得了那麼點細葛,多半還有一些被他藏起來了,末將心裡惦記着大帥和秦侯,正好在路上碰到江大人便想讓他給大帥和秦侯撥些細葛,哪知他不同意,還說我倆仗着大帥和秦侯的勢力欺負他,大帥明鑑,他可是天子御侍,我倆怎麼敢欺負他?我們當時就忍氣離開了,哪知他氣不過,竟衝到我倆的軍營中辱罵我倆,我們忍氣吞聲,他不依不饒,最後竟持劍傷了我們,大帥想,若是我們認真跟他對打,豈能被他打傷?”
江澄聽到這裡真是倒吸了口氣,暗道仇遠翠倒是有些心計,竟將自己剛纔的那番謊言融於她倆自編的謊言中,這一來彼此印證,自己只待納銅了。
董平南聽了之後,卻道:“什麼叫謊稱得了本帥的軍令,遠翠你不知詳情不要亂講,澄之調細葛本就是本帥的軍令,本帥看白虎士兵衣服過於厚實,讓人傳話給澄之去弄些綢葛之類的來,遠翠和桂文你倆因爲這個跟江大人起衝突,卻是過於魯莽了。”
明帝聽了便道:“看來是一場誤會,既這麼着,朕讓江卿賠償兩位卿家醫診金,江卿和兩位卿家都是爲國事操勞,沒必要爲這點小事大動干戈,兩位卿家好生回營將息,朕過會兒派太醫去看視兩位。”明帝這話雖然明顯袒護他,但已經說出要他賠償醫診金的話,便是認可了責任在他了,又說派太醫去看視,對樑、仇二人也算是有所撫慰了,按照常理,這樑桂文和仇遠翠就該就此回營了。
董平南顯然也是這麼想的,她在明帝說完後,便連連擺手道:“陛下說哪裡去了,一場誤會而已,豈能讓澄之出醫診金,老臣這就帶她倆回營。”
董平南說完這句話,明帝便微笑點頭,江澄暗道這事看來可以結束了,卻見樑桂文道:“陛下,這哪成啊,我凰朝律法諸鬥毆以刃傷人者徒二年,折跌人支體,徒三年,這位江澄江大人以長劍刺傷末將胳膊,依律應徒三年,陛下僅是讓他賠銀子,豈不是太縱容他了嗎?再說了這位江澄江大人留了細葛自己藏着不知道要給誰,末將和仇將軍去找他要,也不是爲了末將自己,是爲了受傷的秦侯,天氣這麼熱,可憐秦侯就那麼兩件衣服,他不給末將不說,還打傷末將,分明是沒把秦侯放在眼裡,末將若是就此原諒了他,怕是秦侯知道了會說末將窩囊,丟她的人。”
明帝冷冷地道:“按樑卿的意思,是要怎樣?”江澄暗道不妙,明帝這口氣多半是生氣了。
那樑桂文硬生生地道:“末將也不要江澄的賠償金,只要他把藏起來的細葛拿出來分給兵將們,再去給秦侯賠禮道歉,末將便不追究了。”
沒等明帝說話,在一邊坐着的向錦搶言道:“樑將軍口口聲聲說你是爲秦侯鳴不平,敢問樑將軍你先和江大人口角爭執,後與江大人動手鬥毆,都得到了秦侯的指示麼?是秦侯命你這麼做的麼?”
向錦的話一出口,柳笙便斥責樑桂文道:“樑將軍莫要胡言,秦侯怎麼可能爲了幾匹布就讓你爲難江大人?你還說什麼要江大人給秦侯賠禮道歉,真真是不識禮數,還不速速回營,不然本相必在秦侯處將你按軍規處置。”
那樑桂文和仇遠翠互相看看,俱都不服,兩個氣昂昂地站着,江澄暗道單看這站姿還真像是自己欺負了她們。他正想這事怎麼收場,便見門衛又上來報道:“陛下,秦侯在宮門外候見。”
此話一出,殿中衆人無不吃驚,秦瑛受傷以來還不曾下過榻,此時竟然親自來了,不知是過來問罪的還是過來閒聊的,明帝面上依舊淡淡地,不輕不重地道一聲:“宣。”
秦瑛是坐着軟轎進來的,她身邊還有徐婉和羅幻蝶。她揮手將擡軟轎的士兵打發了出去,方向明帝欠身施禮:“臣秦瑛見過吾皇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明帝微笑道:“秦卿免禮,秦卿今日傷口好些了嗎?有何事讓手下們過來稟報朕就是了,大熱的天,何必親自來呢?”
秦瑛道:“臣就是不放心手下們,才親自過來的,臣管教不嚴,手下們惹事生非肆無忌憚,臣是來向陛下請罪的。”
明帝溫和地問道:“誰惹事生非肆無忌憚了?”
秦瑛用手一指樑桂文道:“臣的屬下樑桂文今日無故去軍需營鬧事,與江大人起了衝突,臣這就帶她回去好生教訓。”
明帝一愣,問道:“樑卿去軍需營鬧事?秦卿聽誰所言?剛纔樑卿可是說江卿去她營中鬧事還出手打傷了她。”
秦瑛一怔,顯然也沒想到,衝徐婉道:“阿婉,你跟陛下講你在哪裡見到的樑將軍?”
徐婉道:“末將徐婉見過陛下,末將在大帳中坐着,有人來報樑將軍到軍需營鬧事,末將和董侯的偏將李將軍一起趕了過去,見樑將軍和仇將軍在軍需營庫房前站着,樑將軍手臂受傷,江大人讓把她們帶走,末將就讓李將軍把她倆接回去了。”
董平南喝道:“遠翠你倆跑軍需營鬧事去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羅幻蝶對明帝俯身施禮道:“微臣軍需營糧草官羅幻蝶見過陛下,微臣今日和江大人、沈大人在營中處理公事,沒多大一會兒這位樑將軍便夥同仇將軍帶了百十個士兵闖入軍需營,對我們江大人口出狂言,說什麼我們江大人只是宮裡的一個小修儀,沒什麼好怕的,還非要我們江大人給京畿營和堅州大營的士兵一人發一匹細葛,不給就是不尊重董侯和秦侯,江大人言道要向柳相和董侯請示,她倆就惱了,指揮士兵衝擊庫房。陛下知道的,我凰朝律法,強盜持杖者,得財即絞,江大人怕士兵們蹈入死地,纔出劍相攔,這樑桂文竟敢用狼牙棒打傷江大人,江大人受傷後一時失手,這才用劍傷了她。微臣不敢求陛下嚴懲兩位將軍,只求陛下莫治江大人的罪,微臣和軍需營上下感念陛下天恩。”
江澄在羅幻蝶剛開始說的時候就想出言攔阻,然而羅幻蝶竹筒倒豆子一般,他後背又疼得厲害,此時站久了,深覺支持不住,能維持站姿就不錯了,根本沒氣力再開口。
明帝和柳笙、董平南、秦瑛幾個在羅幻蝶說完,無不目瞪口呆,顯然她們都沒想到,片刻後明帝咬牙道:“很好,很好,樑桂文和仇遠翠,擅闖軍需營尋釁滋事,打傷朝廷命官,還倒打一耙顛倒黑白。朕看你們倆是活得不耐煩了,來人,把這倆推出去斬了。”明帝話音剛落,董雯便帶着親軍們一涌而入,親軍們麻肩頭攏二臂就要把樑、仇二人推出去問斬。
江澄見狀忙盡力提了口氣道:“陛下息怒,兩位將軍罪不至死,陛下饒了她們這回吧。”
董平南躬身施禮道:“陛下息怒,老臣管教不嚴,手下驕矜無禮,老臣向陛下請罪,不過這兩個如此混賬,斬殺了她們沒得污了行宮的地方,若是陛下還信得過老臣,請允許老臣將她倆帶回軍營,按軍法重懲。”
董平南這麼說了之後,秦瑛便再次欠身行禮道:“陛下,臣也着實沒想到樑桂文和仇遠翠如此驕恣橫行,臣向陛下請罪,至於這兩個不成器的東西,臣懇請陛下交於董侯按軍法懲處。”
明帝依然鐵青着臉不說話,柳笙躬身施禮道:“陛下,澄之受傷不輕,陛下先帶澄之去讓太醫診治吧,莫要耽擱久了,傷了臟腑,這兩個無法無天的東西請交由董侯處治。”她說着一揚聲衝董平南道:“依凰朝律法,強盜持杖者,雖不得財,流三千里。今日所有闖軍需營的士兵請董侯責打她們每人五十軍棍,打完了送去遠惡州縣當差。至於樑桂文和仇遠翠,請董侯將她二人責打一百軍棍,打完了讓這位羅大人去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