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訣國的情況極是有趣而微妙,皇帝顧天只有一位皇后,宮中再無其它嬪妃,倒不是說他曾經一個妃子都沒有過,現在的皇后顏華榮當年便是貴妃,顧舒玄的生母乃是先皇后,先皇后過世之後,育有一子的顏華榮顏貴妃理所當然的坐上鳳椅,母儀天下。
而自那之後,宮中其它的妃子要麼病死,要麼摔死,甚至有的吃口飯噎死,死法千奇百怪,生生將原本熱鬧非凡的後宮凋零得終於只剩下顏皇后一人。
由此可見,顏華榮的手段要比羲和國那位楚環楚皇后殘暴有效得多,整個後宮裡頭只剩下她一個女人獨佔聖寵的時候,她終於寂寞了。這樣一個滿腹謀略的奇女子,終於將手伸向了前朝。
她已位及皇后,再也沒有可以往上爬的地方,但是她的兒子還只是一個皇子,真正的太子遠在羲和國,一個太子流亡在外像什麼話?於是顏皇后決定殺了這個給離訣國帶來恥辱的太子,讓自己的兒子坐上太子寶座。
十分幸運,她的兒子顧星雲並不是一個草包,這與她早年的教育有關,她可不想有一個只知沉迷於享樂的兒子,她將顧星雲調教得心計深沉,擅用謀略,不管他內心何等陰險狡詐,狹隘自私,但表面上總能做出一副禮賢下士,孝順皇帝的樣子來。
顧天看不出來嗎?他看得出來,顧天將皇后和顧星雲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中,卻未加阻止,因爲顏華榮做這些深得他心,他也不太喜歡顧舒玄。
只是他不喜歡顧舒玄的原因要更深遠一些,與很多年前的一些秘密有關。
但也沒關係,那麼多年過去了,那些秘密早已隨着那個賤人埋入黃土之中,他只需要找一個合適的藉口,並等到顧星雲全部準備好,就將太子易儲。
故而,顧舒玄這個離訣國太子當得其實十分的不容易。
君玉歆最初不明白,顧舒玄在羲和國十二年,顧天和顏華榮有無數個機會將他罷黜,爲什麼卻一直留着他到今日,後來君玉歆明白了,身在羲和的顧舒玄,心全在離訣。
十二年來,他在遙遠的羲和國,指揮着離訣國的人,精心縝密地織了一張漂亮的網,網裡的人是一些老頑固,他們位高權重,注重禮法,堅持着立太子當立嫡立長,顧星雲一個庶子,安安靜靜地當着他的皇子便好,實在不該染指東宮。
當然還有一些更見不得人的下作手段,顧舒玄也是不介意用上一上的,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他雖然遠在他鄉,這太子之位也搖搖晃晃,但始終他的屁股還在坐在東宮那椅子上的,太子府裡頭也從來沒有走進過第二個主人。
君玉歆來到離訣時,顧舒玄對她說,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我都不會攔你。
這便給君玉歆提供了巨大的便利,君玉歆開始灑下一捧又一捧罪惡的種子,開遍了離訣國,開出了最美豔最迷人的罌粟花。
而君玉歆承諾顧舒玄,我會助你坐上皇位。
顧舒玄只是笑笑,他說,我知道。
離訣國的國都名叫鄴城,這一年裡,鄴城不聲不響地開起了一些鋪子,經營着各式零雜生意,最有名的一處是個賭坊,這賭坊名叫豪擲,雅俗俱有,一樓是推牌九搖骰子的地方,呼呼喝喝憋得一臉通紅的賭徒赤着雙眼,有的人輸了哭天喊地,也有人贏了狀若癲狂,足以看盡世間醜惡。
到了二樓卻是要安靜許多,這裡賭的多是玉石和古董珍玩,不似堵場更像拍賣行,一些同樣賭心不小,但不樂意與下方那些粗鄙之人爲伍的名流紳士,多喜歡聚在此處,豪擲千金只是最常見的。
再上第三樓,那便更是不得了,三樓裡有絕色佳人輕着薄衫,溫言軟語相依偎,古箏琴音相陪伴,連焚着的香爐裡燃着的香料都是常人難見的鯨香,這裡看上去更像是一處友人來聚相談的別緻地方,而跟“賭”字沾不上關係。
三樓每月只開一次,所玩的東西在君玉歆眼中看來也再簡單不過,撲克牌。
特製的紙張,用特殊的方法在上面畫好黑紅梅方,再寫上大寫的壹貳參肆,君玉歆教會了這離訣國最有錢的一批人,最好玩最刺激的牌局:梭哈。
能讓那個世界的人全世界都爲之着迷的賭物,自是有他的理由的,君玉歆懶得研究爲什麼那麼多人喜歡玩這種牌的心理,但她給這梭哈重新取了一個極講究的名字:一手***。
一手***這種玩法很快在離訣國的上流流傳起來,但更多的人還是願意來這堵坊裡玩一把,畢竟發牌的姑娘們生得標緻水靈,一雙小手柔若無骨,製作講究的紙牌摸上去順滑如綢,旁邊還有俏麗佳人端茶倒水,果子點心皆是精品,更重要的是,這地方身上沒有揣個十幾萬兩白銀,根本進都進不來。
所以能來這豪擲堵坊裡玩一局一手***的,都得是有頭有臉有身份的人,普通人連三樓的樓梯都別想爬上去。
來這裡玩一局牌,代表的是他們在鄴京城中的地位。
離訣國兵部侍郎陳章陳大人,前些日子聽聞豪擲堵坊二樓來了一副名家字畫,是前朝遺蹟,保留完好,他幾番思量,最好還是帶上了銀兩往這堵坊裡走了進去。
那字畫自然是好的是真的,筆墨之間盡是神韻,陳大人看得入了迷,可那副字畫的價格越炒越高,已炒到了一萬三千兩白銀,陳大人摸了摸他的山羊鬍,思慮良久,這價格過高了。
“陳大人身上銀子不夠,帶他來三樓,我們送點銀子給他。”從不開門的四樓上裡有人正看着樓下的一舉一動,那人吩咐了一聲。
二樓裡的陳大人還在皺眉爲難,他倒也沒有什麼別的愛好,金銀財寶也看得不重,唯獨喜歡收集字畫,這算得上是風雅不俗的高雅情趣了。旁邊一個衣着光鮮,一身銅臭氣的男子向他作揖,說話時露出一口金牙:“陳大人,若你再不出價,這字畫在下可以收入囊中了。”
陳章大人眉頭皺得越深,此等珍跡若落得這種人手中,豈不是白白糟蹋了?
可一萬三千兩白銀……陳章再也出不起更高的價了。
“陳大人要是沒錢,就別在這兒打腫臉充胖子,這豪擲樓裡來往的哪個不是達官貴人,這點銀子都拿不出來,也好意思上這二樓來逛。”那金牙男子諷笑一聲。
“這位公子說話未免過了,陳大人興許是忘了帶銀兩出門,哪裡有你這般羞辱人的?”旁邊有人聽不下去,出聲幫腔。
“沒錢就是沒錢,裝什麼裝!”金牙男子啐了口唾沫在陳章腳下,斜眼看着他。
陳章這些年在朝中也是倍受尊敬之人,從未有人敢給他這種唾面之辱,氣得便要打人,好在後面有人拉住他:“陳大人,不要跟這種小人計較,大人身上銀子若不夠,不妨試三樓試試手氣,那裡隨便都是幾十萬兩銀子入手,到時候自可打這人臉皮。”
“不錯不錯,陳大人切莫爲這種小人動了氣。”旁邊的人紛紛勸道。
“是啊陳大人,這種人拿着這樣的名家真跡也是玷污了先人的智慧和心血,您切不要動怒。”
旁邊的人勸說得越厲害,那金牙男子神色便越囂張,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陳大人氣得山羊鬍子直抖,走到負責此處安全的人跟前說道:“不知可否容我上三樓贏些錢下來,再將這字畫買走?”
負責的人面露難色,只說道:“容在下請示掌櫃的,陳大人稍等。”
沒有人知道豪擲的掌櫃是誰,更沒有人見過他的樣貌,只知道他姓錢,人稱錢掌櫃。
未過多久小廝來回話,給陳大人一柱香的時間,一柱香的時間也差不多能堵一把“一手***”了。陳大人拱手謝過,摸了摸腰間的銀票,終於走上了三樓。
金牙男子不服,罵罵咧咧,小廝們臉色漠然,收好字畫藏進機關裡,神色冰冷地看着要鬧事的金牙男子,倒還真沒有人敢在這這裡鬧事,曾有人輸光了家底,帶了一羣人來尋釁挑事,豪擲堵坊只派出了兩個小廝,便將這三十來號找事的人打得胸骨盡碎,三個月下不來牀,而小廝毫髮無傷。
自此再無人敢小看豪擲堵坊。
眼看着陳大人上了三樓,四樓的那神秘的錢掌櫃的又說道:“讓他贏,去告訴小姐,局開了。”
小廝領命下去,錢掌櫃坐下來,赫然可見那是當年羲和國君家的大掌櫃的,錢隆。
羲和國京中宮變那晚,他與君家一些重要的掌櫃順着靈姬的秘道出城,城外的馬車帶着他直奔沛城,接到他們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他自稱雲之遙,乃是大小姐的好友。雲之遙帶他們坐上船出了海,到了一座島嶼上,本來按說是宰相和君府家眷在一月之內也會到這島上來與他們會合的。
可是他們等來的是君家滅亡的噩耗,錢隆與一衆忠心於君家之人,如聞晴天霹靂。
是離訣國太子顧舒玄派人將他們一路帶來了離訣,他們說,小姐將在離訣與他們相會。
錢隆手指拔着算盤,算着今日的帳本。這些帳本沒有當年君家的那麼多那麼複雜,上面流通的銀子也不如當年的百分之一,但一年之內,在他手下過數的銀子已有一個極大的數字了。
難怪當年大公子準備將君家的生意交給小姐,大小姐的心思連他也遠遠不及。
錢隆擡起頭來,嘆了一口氣,什麼時候才能回羲和國呢?
他想給老主人上一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