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九 單騎

逃亡的第二日夜晚,此時已經完全降臨。

今夜的天空被濃重的雲層覆蓋,無法分辨出此時的時間是如何流逝。

這晚,黑虎傭兵團的傭兵們將休憩地安在了一座峭立的山坡之上。根據斥候李拐的情報,前路暫無敵人的身影,而從沐血歸來的姬野身上,黑虎和青獅也得知了,後面的敵人暫時不會出現在危險範圍之內。

當然,小心駛得萬年船,傭兵們仍然沒有紮營的打算。

姬野自返回隊伍之後,便坐在山巔上的岩石上,面對着峭壁面前的茫茫大山,任由寒冷的山風吹灌,默而不言,不動。任由天空中的黑色雲層在緩慢飄動,將無盡的黑暗投射到大地之上。

夜愈發地深,黑虎傭兵團所在的這座山包上,除了留下來守夜和警戒的傭兵走動和偶爾低聲交談之外,山野中只有樹葉發出窸窣聲響。

姬野蜷着身子,抱着並未收回納戒中龍魂,在山頂上的那塊岩石背後不知何時已經睡着了。楚軒抱着自己的雙腿,也在旁邊進入了夢鄉。

又是一夜平靜。

翌日,天還沒有亮,姬野和楚軒便被一個黑虎的傭兵叫醒,待兩人剛從冰冷的空氣中清醒過來,便發現傭兵們已經整裝待發。

“現在趕路,天黑之前就能夠抵達天南關了。李拐已經帶着印信先行接洽接收方,我們只要把這兩車東西移交到對方手裡,收了錢馬上就離開邊城,朝南方走。”微弱的火光之中,黑虎朝趕過來的兩人點了點頭,然後低聲交待道。

楚軒聞言,疲憊的小臉上立刻欣喜起來。

姬野卻從黑虎那遮掩不住陰翳的臉色中察覺到了什麼。右手忍不住將龍魂再次握緊了一分。顯然,事情沒有黑虎說的這麼簡單。不過,看到楚軒此刻的模樣,又實在不忍心潑他冷水,於是點了點頭,未再說什麼。

隨着天南關的臨近,狹小的山道也逐漸走到了盡頭。天色大亮的時候,姬野一行人終於走上了直通邊城的大道。

黑虎看了一下天色,忍不住大喜。他對身邊的姬野等人道:“按照這樣的速度看來,或許只要下午,就能夠趕到。如果幸運的話,天黑之前就能出城。”

“兄弟們,加快腳步。過了今天,老子帶大家去睡外國妞!”青獅聞言神情也是一振,他轉身重重地拍了一下累得半死不活的馬背,然後朝着馬屁股後面,那些同樣面如死灰的傭兵們吼道。

“團長英武!團長瀟灑!”衆位傭兵一聽竟然能夠享受如此高級的待遇,立馬挺直了腰,馬匹滾滾拍來。腳下自然也快了幾分。

看到青獅那副猥瑣的的模樣,楚軒忍不住就想上去給他一腳。不過看到衆人的狀態此時如同打了雞血般興奮,無奈間只能翻了翻白眼,無限地鄙視起他們。

昨晚黑雲這月,今天白天卻是日照當空,格外熾熱。隨着時間進入下午,傭兵們源自褲襠處的那股激情早就散射殆盡,氣紛紛喘得只出不進。

“團長,大家受不了了,我們還是休息一會吧?”身後跑來一個傭兵,對黑虎和青獅兩位團長請示道。

“不行,讓大家再忍忍,很快就到了。”青獅以手目看了一下高空中的散發着光暈的太陽,皺了下眉頭,卻是拒絕了對方的請求。

“可是……”那傭兵又往後看了看衆人,回頭還想再說什麼。

“你跟大家說辛苦完這一趟,團裡給大家每人多發十個銅子。”黑虎拍了拍那個傭兵的肩膀,果斷地道。

在這種狀態下,也唯有金錢能夠支撐衆人的信念了。笑話,當傭兵,不是爲了錢,難道還是爲了歷練?

果然,那傭兵一聽到錢,死水般的眸子中再次泛起了光澤,朝着黑虎拜謝了幾句,便退了回去。

然而,衆人繼續前行了還不到十里路,姬野卻停了下來,看到他眉頭緊蹙的模樣,黑虎和青獅兩人心中一沉。

“你們先走,我隨後就來。”姬野對黑虎幾人沉聲說道。

“嗯?”此時也累得不行,只能靠姬野扶着走路的楚軒已經聽不清前者在說什麼。

“好的,林羽兄弟,我們一知道接洽地方,就會讓一個兄弟在城門口等你。”雖然邊城就在前面不遠,但是黑虎知道,對於那些人來說,十里不過一步距離罷了,他也不假惺惺地推脫,而拍了拍姬野的肩膀,感激地道。

“好好待在團長身邊,我很快就回來。”姬野將楚軒交到了黑虎的手中,留下這麼一句,便快步朝後面退去。

“兄弟們,快一點。”黑虎大喝一聲,如同平地奔雷一般,震得所有的人耳膜轟鳴。在刀口上不知滾過多少回的傭兵們紛紛從中嗅出了異樣的味道,這一次,不再需要自己團長的任何鼓勵,便將潛藏着的最後一絲力氣使了出來。那是逃生的慾望。

看到身後的衆人絕塵而去,姬野看了一眼逐漸壓抑的濃郁天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愈發悶熱的空氣,然後長長地吐出。拄地的“龍魂”在愈發劇烈的顫鳴之中被持挾而起,旋即,熾熱的秋陽之下,一朵紫色火焰驟然升起。

腳尖踏碎堅硬的地面,姬野在自己沉重的呼吸聲中化作一道流光,朝着來路疾馳而去。道路的盡頭,兩面繡着冰雪圖案的白色旗幟在地平線上緩慢升起。

“我不想殺人,你來跟我打,如果你輸了,退。”壓制住從“龍魂”中傳遞出來的嗜血殺意,姬野將槍一平,指着站在兩面暴雪旗幟下的一百多人中,最前面的那個騎着一匹白色駿馬、**着上半身的光頭大漢,開口道。

傭兵們聞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不少人忍不住鬨笑起來。顯然,他們還不知道,自己沿着小路追襲面前這個少年那一羣人的同伴,除了兩名重傷的隊長外,已經全軍覆沒,而且,是死於少年一人之手。

然而,光頭大漢卻沒有笑。

“就憑你,一人?”騎坐在駿馬上的光頭大漢俯視着面前的這個瘦弱的少年,雖然眸子中沒有絲毫輕視對方之意,但是,對對方的話,卻如何都難以認可。

而且,幹傭兵這一行的,誰會傻到有羣毆不選,選擇單挑?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那光頭大漢身後的人羣中卻是鑽出了一個斥候模樣的傭兵,在他低下來的耳邊輕聲地說了句什麼,光頭大漢點了點頭,旋即,將目光再次轉向了姬野,微笑着道:“可以。”

光頭大漢下得馬來,面對着姬野,站在後者一丈外的位置。

“在下青峰,暴雪傭兵團二團長,久聞小兄弟的大名。以你的年紀,便能夠讓我團的兩支傭兵兩隊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可不多見。”光頭大漢青峰抱拳,朗朗地道。

身後的傭兵們聽到自己團長的話,頓時傻眼!任是他們中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想到,面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少年,竟然就是那個一舉殲滅兩支傭兵小隊,並讓足以力戰六境武師的兩名小隊隊長各失去一隻耳朵的強者。

“林羽。”並未理會青峰的貌似讚賞和衆人的喧譁,姬野將槍一挑,道上了自己的化名。

“雖然,我的實力比不上藍豹,不過,我至少是一名一境大武師。你真的打算挑戰我?要知道,即使你使用你那些強大的武技,也不是我的對手。”青峰的話卻像是在勸解姬野,就連他身後的傭兵們都完全不解其意。

迴應他的,卻是姬野身上,升騰到了極致的紫焰元力。

青峰尷尬地笑笑,知道多說無益,便是低喝一聲,濃郁的青色的元力破體而出,瞬間便模糊了身在其中的青峰的身影。

到了大武師境界,元力便會凝形,宛若實質,通過修煉,能夠凝練出“元力鎧甲”。當日藍豹倉促中用以抵擋住姬野的“焚掌”攻擊的,便是他的“元力鎧甲”。而青峰顯然剛步入大武師境界不久,“元力鎧甲”尚未凝聚成功,不過,以他這比起武師境界強者不知要堅固上多少倍的元力之衣,即便是七境巔峰實力的武師的全力一擊,也未必能破,當然,是在沒有動用高階武技的前提之下。

“來吧,用你的全力,我的一擊,若是接不下這一招,就當我輸,以暴雪傭兵團的名義,我若輸,一定遵守賭注!”青光之中的青峰喝道,震得姬野腳下的地面都顫慄不止。

面對一名大武師強者的全力攻擊,姬野小臉上的神情沉重到了極點,他收起龍魂,慢慢地將氣息調整到了極致。

“開門,開!”隨着一聲嘶啞的低喝聲響起,姬野體內“八門”中的第一門,“開門”,被再度打開。

“焚掌!”在此巔峰狀態之下,姬野再次強行催動焚天裂焰訣,被壓縮到了極致的恐怖元力順着體內的經絡在狂暴之中瘋狂涌出,在他的右掌前,凝聚出了那個足足半丈大小的深紫色火焰巨掌。然而,這一次,姬野耳膜上振動起的呼嘯的聲響之中,卻隱隱接受到了斷裂的聲音反饋。

“烈風掌!”就在姬野悍然推出“焚掌”的同時,青峰亦已經催動了自己的最強武技,迎着那紫焰巨掌,對轟了過去。

轟!

狂暴的能量衝擊,比起意料之中的更爲強橫,兩人腳下的地皮,都在這次對轟之中被卷掉了厚厚的一層,而那紫青兩色的能量亂流所過之處,無不如摧枯拉朽般,留不下任何完整的景象。即便是早已退開數丈範圍之外的傭兵們,也隱隱感受到這一擊對轟的強悍。心中對於姬野實力的評判,也再次加碼。

對於這次賭局的輸贏,更是讓衆人翹首以盼。

“你贏了。”能量亂流掀起遮天蔽日的塵屑陰影中,在將盡半刻鐘之後,終於傳出了對戰者的聲音。赫然卻是青峰!

塵埃散盡。首先映入回到戰場邊沿的衆人眼簾的是雖然狼狽,卻看上去仍然無恙的青峰。旋即,纔是嘴角溢出一絲血跡,並且衣衫幾處破爛的姬野。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再這裡繼續停留哪怕是一秒鐘。”然而,青峰看了姬野一眼,卻道出了一句讓對方心中一跳的話。前者說完,便真的轉身,牽着自己的駿馬,從一百多名傭兵自動讓出的道路中間穿過,打道回府。

衆人聞言卻是疑惑,一名靠近的青峰的傭兵則直接道出了大家的想法。

“如果是我,在連日的戰鬥和逃亡之後,哪怕是接下與我同等實力的對手的全力一招,也不會如此從容。”青峰笑道。只是,那名傭兵顯然知道它仍有話說。果然,前者頓了一下,便意味深長地繼續道:“我沒有下殺手,他,也沒有。”

此時姬野的心中已是十分的焦躁不安。見到暴雪傭兵團的衆人已經走遠,便連忙召喚出黑妖傀,然後跳在他的背上,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天南關城。

“看來,他是還有倚仗啊。”馬背上的青峰迴頭看着視野盡頭的姬野迅速消失的身影,臉色沉重地喃聲說道。不過,已經完成任務的他也不再理會,策馬飛奔,頃刻便將身後的一百多名傭兵拋在了地平線後面。

轟隆!

壓抑了不知多久的黑暗天空,終於承受不住,一道粗大的雷光劃過天幕,驟雨嘩啦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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