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遠明家那塊被衆人盯上的祖墳陵地,位於高郵漢留鎮長林溝的一道小山脈的單座山頭半山腰偏下的位置,因爲吳三桂賣國求榮,引清兵入關得罪了全天下的漢人,百姓們拿手握重兵的吳三桂沒辦法,對吳三桂家的祖墳卻沒那麼客氣。這些年吳三桂家祖墳墳地陵墓遭到了多少破壞挖掘已經無法計算,無數墳頭被挖開踏平,朽棺爛木露於荒野,荊棘叢中白骨累累,竟全是從吳三桂家祖墳中的先人骨殖。見此情景,最先與任維初到得自家祖墳陵地的吳遠明不由悽然淚下——畢竟吳遠明身上也有吳應熊的意識。吳三桂治軍有方,深得手下將士愛戴,吳遠明帶來那兩名吳三桂軍中老兵也是淚流滿面,號哭吳三桂祖墳遭此命運。
“公子,保重身體,切不可如此傷心。”見吳遠明哭得死去活來,負責這一帶治安的任維初心中發慌,忙勸吳遠明停止號哭。誰知他不開口還好,剛開口就惹惱了吳遠明帶來的兩個老兵,兩人一起抽出鋼刀向任維初怒吼道:“狗官,你身爲高郵縣令,竟敢放任暴徒挖掘破壞我們王爺的祖墳,納命來!”吼叫聲,那兩個老兵竟揮刀直劈嚇得尿溼了褲襠的任維初,雖然任維初帶來的從人忙攔住那兩個老兵,但任維初還是撲通一聲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喊,“公子饒命,公子饒命!下官該死!下官該死!”
“算了,饒了任維初吧,也不能全怪他。”吳遠明抹着眼淚說道:“此地地處偏僻,他即便派人看守,也只是防不勝防。”吳三桂軍中號令嚴明,吳遠明這個世子下的命令那兩個老兵不得不聽,只得恨恨收刀。吳遠明則又撲通向陵地跪倒,號哭失聲,“先人們啊,我對不起你們啊。讓你們的遺骸暴露荒野,都是我的錯啊!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親自來這裡,將你們風光重葬!先人們啊,你們的在天之靈有之知,請保佑……保佑我……。”吳遠明在心中補充道:“保佑我推翻腐朽黑暗的滿清,將韃子趕出中國!”
“嗚……嗚……。”吳遠明發自內心的痛哭感染了每一個人,那兩個老兵也失聲痛哭不說,已經投入平西王門下的任維初也忍不住流下幾滴眼淚,對吳遠明的身份再無絲毫懷疑。號哭許久,吳遠明竟然生生哭暈過去,嚇得兩個老兵和任維初魂飛魄散,忙掐人中揉胸口妄圖將吳遠明救醒,正手忙腳亂的忙碌間,後面響起李雄飛等人的焦急聲音,“怎麼了?公子怎麼了?”“吳大哥,你怎麼了?”
“將軍,你來了?”那兩個老兵回頭一看,見李雄飛等人已經趕到,忙向李雄飛招呼道:“將軍,快來,我們家公子傷心過度,已經哭昏過去了。”李雄飛和鄭莘大吃一驚,忙飛奔過來,和他們同來的朱方旦不慌不忙的邁着方步說道:“不就是哭昏了過去嗎?有我在這裡,怕什麼?”
“好大的口氣,你是什麼人?”一個吳三桂軍中老兵向朱方旦吼道。任維初則莫名其妙的指着李雄飛等人問道:“兩位平西王府的軍爺,這些人是什麼人?”
“我乃平西王麾下三品參將,奉王爺鈞旨保護公子到江南公幹。”李雄飛向任維初自我介紹,嚇得任維初趕緊帶着十個從人磕頭請安,李雄飛又向那兩個老兵爲明吳遠明哭昏的緣由,忙向朱方旦招呼道:“朱神醫,這位是我們的主子,請快快將他救醒,我等定有重謝。”
“重謝就免了,只要鄭姑娘別賴帳就行。”朱方旦哼哼着抽出一根銀針,抓起吳遠明左手往虎口上狠狠一紮,只一針下去吳遠明就身體一震立即醒轉,端的是神妙無比。鄭莘忙撲到吳遠明身上噓寒問暖,惹得朱方旦一陣眼紅,哼哼道:“孃的,小白臉就是受歡迎。”
“朱神醫言語請小心,這位是吳公子是我們平西王府的尊貴人物,地位崇高。”李雄飛皺着眉頭向朱方旦說道。朱方旦眉毛一翻,不屑的說道:“平西王府的尊貴人物?他再尊貴,能領我見一次當年的天下第一美人陳圓圓嗎?”朱方旦此言一出立即惹了大禍,不光是李雄飛帶來的三個吳三桂軍中老兵,就是頗爲冷靜精細的李雄飛也勃然變色,紛紛抽出武器吼道:“大膽狂徒,竟敢污辱我們王妃?”
“住手!”吳遠明喝住李雄飛等人,站起身來向朱方旦笑道:“朱神醫,只要你今後別再跟着伍次友那幫人胡鬧跟我走,等到了雲南,我可以領你叩見現在的平西王妃陳圓圓。除此之外,我還可以向平西王保薦你出任雲貴首席醫官。”說到這,吳遠明向口水橫流的朱方旦讓他站到自己面前,又在朱方旦耳朵邊低聲說道:“到了雲南,說不定你還有機會見到平西王的另兩位王妃四面觀音和八面觀音,陳圓圓已經老了,她們纔是新的天下第一美人和第二美人?”
“真的?你真做得到?你有沒有騙我?她們是何等人,你說讓我見我就能見?”朱方旦的口水都流到下巴,連聲向吳遠明催問道。吳遠明一笑向李雄飛等人說道:“告訴朱神醫,我在平西王府裡是什麼地位?”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李雄飛和另三個老兵異口同聲的斬釘截鐵答道。朱方旦先是一陣目瞪口呆,然後撲通一下給吳遠明跪下,大聲叫道:“吳公子,今後我朱方旦的命算是交給你了,別說跟你到雲南,就是到天涯海角,我朱方旦也跟定你了。”任維初則在旁邊動開了腦筋,心說在平西王府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應該是吳三桂的兒子纔對啊?難道說,他並不是吳三枚的兒子?而是吳三桂的兒子?但這些話只能任維初肚子裡想想,說出口他卻是不敢的。
“好了,南懷仁那個洋鬼子應該快到了,我們先到樹林裡藏着等他們。”吳遠明指着遠處的樹林命令道。衆人不敢違抗,紛紛跟着吳遠明進了那座樹林藏身。期間吳遠明順便問了朱方旦爲什麼和伍次友那個鐵桿漢奸攪在一起的原因,經朱方旦答覆後吳遠明方纔得知原來朱方旦和伍次友等人是在淮安府認識,當時朱方旦因爲在淮安府心血來潮接連治好了上百病人而聲名大振,伍次友爲治好舌頭向他求診,朱方旦這個色狼神醫卻垂涎李雨良的美色,提出了以李雨良香吻做爲治病診金的無恥條件,對此伍次友不置可否,而李雨良爲了心上人痊癒,竟然答應了朱方旦的這個無恥條件。
聽朱方旦說完緣由後,吳遠明不由搖頭長嘆道:“李雨良啊李雨良,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你了。你難道真的看不出來,伍次友那個僞君子是在利用你嗎?可憐!可恨!可悲!”吳遠明正嗟嘆間,李雄飛忽然拔足衝向樹林茂密處,吳遠明和鄭莘等人都以爲李雄飛發現了敵人,忙紛紛抽出武器與火槍小心戒備,誰知李雄飛片刻後又從茂密出來,抱歉的向吳遠明說道:“公子,末將太膽小了,原來只是一隻野兔。”
“沒關係,小心點也好。”吳遠明微笑着把火槍插回腰間,招呼道:“大家都找個地方藏好,一會洋鬼子的炮隊就應該到了。”說着,吳遠明向李雄飛等人使個眼色,向任維初帶來的從人一努嘴,李雄飛會意點頭……
……
因爲紅衣大炮沉重難運,所以南懷仁一行雖然先比李雄飛等人出發,卻在李雄飛一行晚了近一個時辰方纔抵達長林溝。這一支隊伍仗着是京城禁軍,領兵官員也都是康熙心腹愛臣,所以囂張跋扈的程度遠非尋常軍隊可以比擬,一路之上沿途官民百姓被攆得雞飛狗跳不說,到了現場之後,方圓五里還全都被列如戒嚴行列,在田野中勞碌的百姓輕則被粗暴趕出現場,重則被拳打腳踢打傷打走。當地地保也曾秉公直言,以未收到府縣戒嚴命令爲由抗議,卻被鐵桿漢奸犟驢子親自砍斷一隻胳膊,攆出長林溝。
“去你媽的府縣公文,老子的話就是王法,叫這裡的人滾就滾,再敢拖延,老子砍死你們也是白砍。”沒有了李雨良那個麻煩的師叔在旁嘮叨,犟驢子動起手來更是毫無顧忌,舔着刀上鮮血的模樣還真有如凶煞惡鬼,嚇得那些隨地保來抗議的鄉丁屁滾尿流,背起那斷了右手的地保狼狽而逃。諾大一個長林溝,很快就只剩下南懷仁一行和隱藏在樹林裡的吳遠明一夥。
“媽的,你們支炮,我先到吳應熊狗賊的祖墳上撒泡尿。”趕走了地保百姓,犟驢子便迫不及待開始他的報仇計劃,對此伍次友求之不得,自然不會去阻攔於他。倒是南懷仁叫住犟驢子,“犟驢子大人,如果你想出氣報仇的話,不如由你親自來裝藥填彈,親自點火發炮,一炮下去就開山破石,豈不是更加痛快。”
“好啊,但我不會打炮,還請洋大人多教教我。”犟驢子滿口答應,在南懷仁的指點下襬正炮位調整射線,並裝填火藥包,安插引線,最後才把炮彈裝進紅衣大炮裡。末了,南懷仁將火把遞給犟驢子笑道:“犟驢子大人,現在你只要點燃引線,就可以見識到世界上最先進火炮的威力了。”
“好,我來點火!”犟驢子用唯一的左手搶過火把,將火把狠狠湊到引線上,包裹着黑火藥的棉線發出歡快的噝噝聲,飛快從炮眼鑽進紅衣大炮炮身,炮身發出“轟隆”一聲巨響,硝煙瀰漫,實心炮彈砰然飛出,沿着拋物線狠狠砸在山峰上又發出一聲巨響,塵土瀰漫間,頁岩構成的山峰頓時坍塌許多。犟驢子、南懷仁和清兵一起大聲叫好,伍次友雖也想振臂高呼,無奈舌筋被挑無法出聲,只能瘋狂揮舞手臂表示心中激動。
“媽的,太過癮了!我還要再打幾炮!”犟驢子歡呼着又要去搬發射藥包,南懷仁攔住他,親自拿起一根前端包着棉紗的木杆蘸水後探進炮口擦洗,並解釋道:“大炮發射一次以後,炮管裡會有火藥殘渣和沒有燃盡的火星,必須用蘸水的棉紗清理並熄滅火星,否則立即裝藥的話,火星會引燃火藥引起爆炸。”
“真麻煩,還是沒有拿刀砍人痛快。”犟驢子不滿的嚷嚷道。伍次友則用毛筆蘸水在炮身上寫道:“如果紅衣大炮不是這麼麻煩的話,我大清焉能掃清朱明和李自成?焉能奪得這花花江山?”犟驢子和南懷仁大笑,都說是這個道理。
不一刻,南懷仁叫炮筒清理完畢,重新裝彈填藥,犟驢子又親自點燃引線再轟一炮,這一炮打在山上的樹木草叢中,打得樹木枝落葉飛,端是威力無比。樂得犟驢子哇哇大叫,又搶過棉紗棒胡亂清理一下炮筒,親自裝塞發射藥包,並又抗起一顆炮彈塞進炮裡,南懷仁眼尖,趕緊說道:“且慢,這顆炮彈上怎麼有一個小孔?”但犟驢子動作太快,已然將炮彈塞進紅衣大炮的炮筒裡,紅衣大炮是前裝式滑膛炮,炮彈進筒再想取出十分麻煩。南懷仁只得做罷,僅是嘀咕道:“奇怪,我從英吉利人手裡買的炮彈應該都是實心炮彈啊?”
“伍先生,這一炮由你來點如何?”犟驢子怪笑着將火把遞給伍次友,伍次友面色猙獰的接過,惡狠狠點燃引線。只聽得噝噝聲直響,導火線飛速鑽進炮身,“轟隆!”“轟隆!”兩聲巨響響起……
……
“成了!”吳遠明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吳遠明交代任維初連夜趕製那顆空心炮彈中早已填滿火藥——火藥來自吳遠明戳破那包發射藥包,發射藥包中的火藥摻有白磷,見火遇熱即燃,空心炮彈尚未飛出炮口便在炮身中爆炸,兩倍的火藥同時在炮身裡爆炸,康熙花了大把銀子從英國人手中買來新式火炮立即炸膛告廢不說,飛濺的炮身碎片還射進離紅衣大炮最近的南懷仁、伍次友和犟驢子身上,三人立即倒在血泊中痛苦掙扎**。始作俑者之一的任維初並不懂這些道理,還顫抖着向吳遠明“吳公子,皇上花大價錢買來的新式紅衣大炮怎麼炸了?”
“很簡單,都是你給我鑄造那顆空心炮彈的功勞。”吳遠明陰陰的向任維初笑道:“任大人,恭喜你啊,如果皇上知道這是你乾的好事,皇上一定會重重獎勵於你的。”
“啊!”任維初傻了眼睛,半晌才滿頭大汗的向吳遠明懇求道:“吳公子,下官這都是爲了平西王效勞,今天的事情,還望吳公子爲下官保密,否則……否則下官就人頭難保了。”
“爲什麼?”吳遠明笑得更陰,獰笑道:“當初你害死金聖嘆和倪用斌這些江南學子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人頭難保的時候?”
“什麼?你不是平西王府的公子?”任維初跳起來剛想驚叫就被李雄飛扣住雙臂按住嘴巴,想說的話全被堵在了嘴裡,任維初掙扎着想去叫帶來的心腹僕人營救,卻猛然發現他帶來的人全都爬在草叢中一動不動,鮮血正在從他們身下緩緩滲出——剛纔已經被鄭莘和李雄飛等人全部幹掉。任維初帶來的人雖然有十人,但這些人都只是些普通的衙役下人,平時裡欺負一下普通老百姓還行,遇上李雄飛和吳三桂軍中精銳老兵,他們連發出聲音的機會都沒有便一一被悄無聲息的幹掉。
吳遠明抽出一把匕首指在任維初心窩上,惡狠狠說道:“任維初,實話告訴你,本公子並沒有騙你,本公子確實是平西王府的尊貴人物,但平西王府不是藏污納垢的地方,不收你這樣的漢奸屠夫!我這一刀,是爲被你冤殺那些江南士子和他們被髮配到寧古塔做奴隸的家眷捅的!”說罷,吳遠明匕首遞出,頓時結果了任維初性命。
“呸,髒了老子的刀!浪費!”吳遠明一口濃痰吐在任維初屍體上,連匕首也懶得拔出來,轉向已經嚇得雙腿顫抖的朱方旦笑道:“朱神醫不必擔心,我這只是爲民除害,你又不象這個狗賊那麼手上沾着同胞的累累鮮血,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是……是,多謝吳公子。”朱方旦顫抖着將信將疑的答道。吳遠明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別怕,我說話算話,只要你今後別給韃子賣命,幫着我們反清復明驅逐韃子,縱然你有小錯,你這顆人頭就放心的抗在肩膀上。”
“吳大哥,韃子的新式大炮已經毀了,這個狗官我們也宰了,代妍姐姐還在運河旁邊等着我們,我們該走了吧?”鄭莘向吳遠明問道。吳遠明搖搖頭說道:“先別慌,代妍那支長射火槍落到了南懷仁手裡,我要看看有沒有機會拿回來,不能讓那支火槍流落到海外。”
吳遠明算盤打得雖好,但天不遂人願,紅衣大炮雖然被炸燬,但厚重的炮筒抵消了大部分爆炸產生的衝擊力,南懷仁、犟驢子和伍次友三人僅是被震倒炮筒碎片射傷,並沒有當場斃命,南懷仁帶來的清兵數量又多,吳遠明手裡這點力量無論如何收拾不了這麼多清兵,只能眼睜睜看着清兵將南懷仁等人救起,送回高郵城中急救。
“沒辦法了,走吧。”吳遠明無奈的搖搖頭下達撤退命令,同時在心中安慰自己,今天的行動好歹破壞了康熙炮轟自己家風水動搖雲貴軍心的計劃,還順帶着炸掉了康熙的新式大炮和替哭廟案中無辜冤死的江南士子報了血海深仇,也算是一箭三雕,再強求更大戰果就有些貪心不足了。李雄飛和鄭莘等人齊聲答應,忙與吳遠明趕往附近的運河河邊,去和等待在那裡的代妍等人會合。
吳遠明等人剛走不久,樹林中緩緩走出一人,卻是跟蹤李雄飛和朱方旦等人趕到這裡的俠女李雨良,此刻的李雨良已經知道了吳遠明其實沒死的真相,但恨吳遠明入骨的李雨良並沒有追上去把吳遠明碎屍萬段,而是先看看地上任維初的屍體,又看看遠去的清軍隊伍,最後纔看向吳遠明等人離去的背影,兩滴晶瑩的淚水慢慢劃過她憔悴的臉龐,滴到地上……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章《揚州瘦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