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氣瞬間消散,泄氣地將劍垂下,徑直轉身開了大門,寶錦立時如一團軟綿綿的肉糰子一般衝了進來,撲進了他的懷裡,擡起淚眼汪汪的大眼睛哭訴道:“父王,你不要寶錦了嗎?”
苻堅低下頭溫柔地撫了撫她的小臉,笑得心酸不已:“父王怎麼捨得不要寶錦呢?寶錦,父王要去很遠的地方,你願不願意跟父王一起?”
楊玲瓏聞得此言,立時覺得不妥,閃身就要上前。
可是,已經遲了!
苻堅根本就沒給寶錦回答的機會,手中長劍一番,寶錦那纖細稚嫩的脖頸上立即現出一道猙獰的傷口,鮮血噴射而出,濺了苻堅一身。
苻堅殺了寶錦,立即舉劍回身,雙眼血紅地指着楊玲瓏與姚顯,笑得瘋狂猙獰:“孤的女兒,又怎能被你們這些卑賤的羌奴所辱?”話一說完,他便立即橫劍自刎,倒在了寶錦身邊,鮮血順着他的脖頸迅速流出,蜿蜒成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線,緩緩流淌到姚顯與楊玲瓏的腳下。
楊玲瓏見苻堅倒地的那一瞬間,只覺得渾身的氣力都被抽乾了似的,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一大一小,渾不知該作何感想了!
就在這時,只見大廳房門被人從外大力地一把推開,張疏桐披頭散髮地牽着苻詵橫衝直撞而來,堪堪只到門口,便定住了腳步,目光直直地看着地上的苻堅和寶錦。
楊玲瓏不忍再看,輕輕別過頭去。
“陛下……”張疏桐輕輕蹲下身子,撫着苻堅蒼白的臉,止不住哭了出來,哽咽道,“你好狠的心,怎麼忍心拋下臣妾和詵兒?”
她輕輕從苻堅手中拿過長劍,他的手還握得那麼緊,她微微用力掰開,將長劍拿在手中,回身看了看苻詵,最終卻什麼也沒說,便將眼一閉,也橫劍自刎了!
楊玲瓏聽得她倒地的聲音,心裡竟不禁地一顫:她以爲張疏桐至多會傷心欲絕地大哭一場,想不到,她竟然追隨苻堅而去了!
她驚得立即轉過身,卻見苻詵正一聲不吭地拿過他母親手中的劍……
“不要!”楊玲瓏下意識地想要阻攔,腳下不自覺地上前幾步。
苻詵看也不看她,毫不猶豫地一個橫拉,鮮血四濺中,便也轟然倒地,漸漸失去了生命的氣息。
楊玲瓏奔到這一家四口身邊,見他們除了寶錦還兀自瞪大着眼睛,小小的臉上滿是不解,想必她是想不通爲何自己的父王會對自己拔劍相向吧……
苻堅和張疏桐以及苻詵,都是滿臉祥和,被姚萇軟禁了這麼久,他們也受夠了吧……
終於都解脫了!
她怔怔地站了許久許久……
“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麼?”姚顯站在她的背後,忍不住出言打斷她的出神。
她怔怔地回頭,忽然笑了笑:“他還在等我,我自然是要與他在一處的!”
姚顯禁不住皺了眉,眼中隱隱帶着急切:“建康也許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順遂,你可想好了?”
她忽然擡起頭,直直地看着他:“我不怕!”
有桓伊在的地方,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再害怕!
姚顯微微笑了笑,難掩的苦澀:“看來是我瞎擔心了,有他在,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我派人送你過去!”
“不必了,你還是回城覆命吧!”她搖搖頭,再看向他時,臉上就是真心的關切了,“姚顯,姚將軍將這件事交給你做,看來是動了放棄你的念頭,聽說你的大哥最近很得你父親歡心……你,萬事小心吧!”
姚顯聞言心裡一暖,雲淡風輕地一笑:“那些人,還傷不了我!”
楊玲瓏見他說得自信滿滿,放心了不少,回身看了看苻堅一家四口,鄭重地道:“苻堅也不枉一代梟雄,如今既然已經身死,還望你們不要過分折辱吧!”
姚顯聞言一怔:“你不恨了?”
她勾脣一笑,卻不達眼底。
恨?
不知什麼時候起,她的恨早已成了心裡的一股執念,用來支撐她的整個生命,而該恨的那個人,此時已經成了一具蒼白的屍體,既然大仇得報,就給死者該有的尊重吧!她還沒有喪心病狂到折辱一具屍體的地步!
“不恨了!你將他們厚葬在一起吧!但願有來世,他們能最一對平凡恩愛夫妻!”她定定地看着姚顯,衷心地道,“姚顯,我相信你,有朝一日,你一定能榮登大寶,坐擁萬里江山。到那時,我一定會在遠方,衷心地爲你高興!謝謝你爲我做的一切!”
謝謝你,但是對不起,我不能給你一絲絲的迴應!
她說完,踏步從苻堅等人身邊走過,卻是看也不看他們,只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姚顯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遠,看着她的身影漸漸走出了陰暗,站在了明亮的盡頭,仿若神女一般不可接近。
“如果沒有你,我要這萬里江山有何用?”
他緩緩轉過身來,看着大堂上文殊菩薩的金身,菩薩的雙眼半開半闔,雙脣微勾,看上去,似是在嘲笑衆生……
也像是在嘲笑着他!
“姚顯,你真是,自作多情啊……”
他緊緊握着手裡的黃金大弓,緩緩地,屈膝朝着菩薩,跪了下去。
楊玲瓏出了寺廟大門,門口一男子見了她,立即奔上前來:“少主,可妥了?”
她回身最後看了一眼山腳下這座破舊的寺廟,忽然爲苻堅不值起來:他應該戰死沙場的!
“玄武,你留下,若是姚萇要折辱苻堅的屍體,你就將他們一家四口的屍體偷出來尋個地方把他們好好安葬了吧!”
玄武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異議地點了點頭:“諾!”
楊玲瓏從他手裡接過馬繮,翻身上了馬,鄭重地朝玄武吩咐道:“你也注意安全,早日回相思門!”
玄武這才微微一笑:“屬下自會小心,少主快些出城吧,桓將軍等了大半天,許是該着急了!”
楊玲瓏一笑,刷地甩了一下馬鞭,啪地一聲,駿馬一驚,撒開四蹄就奔馳開來,往城外奔去!
用姚顯爲她準備好的腰牌出了城,她便馬不停蹄地往城東奔去,不多時,就到了城外三十里處的驛站,因爲是在戰時,驛站早已荒廢,只剩下幾間木屋屹立不倒,成了路人遮風避雨的好去處。
此時的驛站,被一衆男子嚴密地守衛着,這些人雖然穿着常服,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經過訓練的士兵。他們每人穿着玄色短打,腰間配着刀劍,神情肅穆,瞪着鷹隼一般的大眼,對路邊的行人審視着。
楊玲瓏趨馬靠近,桓十一見了她,立即一喜,奔上前幫她牽住了馬,壓低聲音急急地道:“姑娘可回來了,爺都着急得喝了三大壺茶了!”
楊玲瓏禁不住噗嗤笑了一聲:“讓他喝好了!我進去看看!”
進了驛站,只見桓伊大馬金刀地坐在大堂中央,手裡拿着碩大的瓷壺,正咕咚咚地往嘴裡灌着茶,竟沒發覺她的腳步聲。
她好笑地站在門口看着,忍不住喚道:“哎,桓大將軍,你再這兒喝下去,我們隨身帶着的上好山泉可就沒了!”
桓伊被她這一嗓子嚇了一跳,嗆了一嗓子眼的茶水,忍不住悶咳幾聲,斜眼瞟她一眼,見她神色如常,醋意大發地問道:“這麼快就回來了?那個姚顯沒多留你?”
楊玲瓏暗暗一翻白眼:小氣的男人!
她還是幾步走到他身邊,坐在了他的背後,忽然一把抱住了他,將臉靠在了他寬闊的脊背上,舒服地舒了口氣。只有在他身邊,她纔會覺得安心放鬆!
“子野,我們回去吧!”
桓伊被她這一抱,骨頭都酥了大半,哪有不允的道理:“你先歇一歇,吃了午飯我們就上路!”
楊玲瓏覺得疲累非常,渾身的骨頭都軟了似的,聞言順從地點了點頭:“那你別動,我就這樣睡一會!”
桓伊麪皮一抽,卻還是乖乖點頭:“好,你睡吧!”
“最近不知怎的,總是犯困,啊……”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皮漸漸睜不開了,嘟囔道,“可能是最近累了吧……”
桓伊聞言眉頭一皺,輕輕轉過身來,扶住了她,將她輕輕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這才拉過她的手:“我最近看你面色也不太好,你每每總說是沒睡好,讓我看看吧!”
楊玲瓏放心地閉上眼,任他把脈,輕聲道:“血龍珠的反噬之力不是被你的藥物化解了嗎?”
桓伊將手指輕輕撫上她的手腕,並未答話,只安心診脈。
她的脈象,很是平穩,在平穩之相下,還有着一股隱隱的平滑脈象在衝擊着他的手指,瞬間撞進了他的心裡。
楊玲瓏還閉着眼,卻忽然被桓伊一把抱緊,驚得她一下子睜開眼,頗有些惱怒地望着他,還未開口抱怨,便被他急急地吻住了雙脣。
兩人之間的吻,有時溫暖如春風,有時激烈如夏雨,而此時,桓伊的吻卻如狂風暴雨,帶着驚人的霸道,以絕對佔有的姿勢,狠狠地掠奪着。
她漸漸失了神,心如擂鼓,目眩神迷,就這樣淪陷了!
“玲瓏,我們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