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了應侯平天十四年,馥芸公主年方金釵十一,時非深正值風華十六。
當時的時非深已是二品四徵將軍之一的徵北將軍,恰逢北邊的鹿麒國時常擾境,時非深奉聖命前去退敵駐守。出征已有五六年經驗的時非深行軍手段非常老道刁鑽,短短半年便將鹿麒國的毒爪砍斷,並且逼迫得鹿麒國最後不得不示弱,割地賠款屈身言和。
那鹿麒國的皇家靈物——矛髯大熊便是求和的首要之物。
時非深回京覆命之時便將這頭大熊一併帶了回去,誰知年幼的應馥芸因爲貪玩躲在御用皇林的假山後,卻不料見到了琚炎帝與時非深正在欣賞戰利品。
應馥芸只那一瞥,時非深冷眉冷眼直立在側,深藍瞳孔堅韌如冰折着陽光。皇林中樹枝間斑駁的光影灑在一襲銀色耀眼的鎧甲以及惹眼的紅袍上,彷彿有無數精靈跳躍不似凡人,他就這麼毫無徵兆的撞入她的眼裡。劍斫刀削的臉龐,挺拔偉岸的身姿,硬朗勃發的氣勢,無一不給這位養在深宮中嬌俏稚幼的天之驕女留下深刻印象,久久不能忘懷。
“芸兒,這便是方纔那冷閻王給朕帶回來的禮物。”時非深走後,琚炎帝摸了摸從樹林後鑽出來的愛女的腦袋,寵溺的說道。
應馥芸盯着矛髯大熊,良久方語:“父皇,冷閻王是誰?”
“他是朕親自提拔的一名將軍,百戰百勝,姓時名非深,因其冷酷手段狠絕人稱冷閻王。”琚炎帝拉過應馥芸暖暖的小手,耐心地說給她聽。
原來,他叫時非深。
見愛女注視着矛髯大熊目不轉睛,琚炎帝便微笑問道:“芸兒可是喜歡這鹿麒國的靈物?”
應馥芸見矛髯大熊關在鐵籠裡安靜不鬧,心裡想的盡是剛纔那眉眼冷俊的人,不由得點頭道:“喜歡。”
“既然芸兒喜歡,朕便將這靈物賜予芸兒,可好?”琚炎帝俯下身來笑問應馥芸。
“芸兒謝謝父皇賞賜!”那一刻,應馥芸高興極了。
這是他帶回來的禮物,她便會好好愛惜,視爲珍寶。
沒多久,時非深便因爲平定北域戰亂,使得鹿麒國俯首稱臣年年進貢朝賀,琚炎帝親授至高無上的璉諳劍,封一品大將軍定遠侯,賜將軍府。
從此,時非深史冊留名,成爲封陌國乃至是四國幾百年歷史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僅用五年時間,便從一無名小卒登頂一國兵馬大將軍位置的人。
絕無,僅有。
“本宮也知你一時難以抉擇,三日後,你好好考慮一番再來同本宮說吧。”皇后鳳服迴轉,金瑩華約,說到此她便不繼續再說,領着隨侍宮女按原路折回到前庭去了。
花不語獨自佇立在後花園的碧池邊,望着一池夏水波光泛銀,晚風輕拂池面,挽起細小波瀾頻頻久不寧靜。羣星喧囂的夜幕上懸着姣姣銀盤,銀河似一條玉絛閃爍星辰,濯濯而華璀璨絢爛,倒映在水紋微泛的池上,倒也顯得星漢燦爛,不同凡響。
池邊靜靜植着數株芬芳滿枝的丹木樨,它的花朵顏色橙黃,不似那金黃色的桂子,氣味濃郁,空氣中浸潤着甜甜的香味兒。在這冷露、月色、花香中,花不語只覺得陌生,甚至有些害怕。
死將軍如果真的娶了其他人,她覺得自己一定會瘋掉的!
他的黑絲,他的眼睛,他的脣,他的懷抱,他給她的一切無論好壞都會被另一個人奪走,不再獨屬於自己。
不要!她不要他變成別人的!
那一閃念,花不語幾欲奪口而出,她的心告訴她,這是心底最真實的想法,甚至強烈過回家的願望!
“幽芳不爲春光發,
直待秋風,直待秋風,
香比餘花分外濃。
步搖金翠人如玉,
吹動瓏璁,吹動瓏璁,
恰似瑤臺月下逢。
枝頭萬點妝金蕊,
十里清香,十里清香,
介引幽人雅思長。
玉壺貯水花難老,
淨幾明窗,淨幾明窗,
褪下殘英簌簌黃。”
前庭宮樂緩緩吟唱,一曲《採桑子》迴旋婉轉聲動樑塵,半入江風半入雲。
花不語凝視滿枝椏的桂子,神情恍惚。忽然,一個溫暖的懷抱包圍了她,熟悉的味道竟連濃郁的桂香都遮蓋了過去。
時非深從身後環住花不語的腰身,執起她在夜裡發涼的雙手,輕聲而語:“在這裡看什麼呢?”
“丹木樨。”花不語安靜的向後靠去,身形全都貼入時非深的懷裡。
時非深舉眸看去,只見桂子成簇結團,橙赤如雲霞。他而復垂眼去看懷裡人兒,收緊雙臂幾分力道,使得花不語更加安適,他的聲音溫滑如水,清淺說道:“仲秋賞桂,確是美事一樁,卻不料你倒先人一步。”
“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花不語喃喃成句,卻是道出了《靈隱寺》中的句子。
時非深深藍眼裡沉澱下笑意,他摩挲着花不語的手,語氣裡藏匿着些許欣賞:“哦?一貫的野丫頭竟能道出如此佳句?”
花不語轉身對視上時非深的眼,她微張着嘴彷彿有千言萬語堵着不吐不快,但話到嘴邊又生生嚥了回去。花不語皺起眉頭,乾脆直接倚進時非深的懷裡,避過他熱切的眼神,花不語這才覺得可以好好說話:“……爲什麼不自己做決定?”
時非深大手撫上花不語的背部,貪戀她身上沾染的桂香。他見皇后獨自領花不語到後花園便知曉此行之意,於是嗓音微啓:“你纔是我的妻。”
語氣溫軟卻又堅定不移,花不語聽在耳裡,甜在心裡。
她是他的妻,就必須由她來決定。
“我……不捨……”無論是他還是回家。
“既然不捨,爲何還要猶豫?”時非深捧起花不語閃躲的臉,直視她的眼,通透的深藍像是要攝去人的魂魄一般,“天涯海角,你始終只是花氏不語。”
就算天毀地滅,她都是花不語,都是他的小女人,永不會變。
她想要留下來!留在這個男子身邊!
儘管他的雙手沾滿血腥,儘管他被世人皆稱冷閻王,儘管他有時冷血無情……但他終歸是成了自己心底的那個人。
他欺她用她,卻憐她護她,自相逢不識的那日起,自他的冷藍眸子嵌入自己心思的那刻起,她——花不語,便再也逃不了了。
“與我折桂、可否?”花不語眉目輕轉,視線落回了丹木樨成團的花枝上,她笑問眼前俊毅中帶着一絲清冷的男子。
下一刻,清冷化成暖流,竄遍了花不語全身。
“有何不可。”時非深執起花不語的手,看着笑靨若星的她悠然回道。
“咔嚓”一聲脆響,一枝桂簇枝頭的丹木樨便握在了他二人手中,夜色宮燈下流橙欲滴陳若凡霞。
時非深有所不知,“折桂”除了寓意仕途得志,飛黃騰達,在現代花語中,桂花的花語是吸入你的氣息。
折桂便有了更深一層的意思——永伴佳人。
花不語緊握手中的桂枝,又看了看時非深,最後帶着桂枝一起吻上他的側臉。
“既然不捨,我便伴你左右。”雖然她還是很想念她的爸媽她的老陶她的好友們還有青山大叔的柯南,但是,原諒她的私心,愛情,往往令人措手不及不能全顧。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是她對自己的愛情作的詮釋。
她不會告訴他折桂的深意,她只會告訴他,她留、只爲他。
三兩星的桂子隨着風向,稀稀灑灑的落在草葉上,銀盤披光朦朧的月色下,後花園安靜不喧囂。
仲秋那夜,花不語真正成爲了大將軍的夫人,時非深的妻子,將軍府的女主人。時非深忍耐已久,花不語心甘情願,於是,夏夜帳暖繾綣糾纏,溫香軟玉情意綿綿。
仍記得時非深在邩城時告訴過她,“總有一日,你必會心甘情願,並且不會後悔。”如今,倒還真應了這句話,她確實心甘情願的留在他身邊,卻不能算準自己會不會後悔。
最吃驚的還是要算將軍府的衆人了,原來,將軍還是昨夜纔算是真正吃了夫人!錦言和柳萱次日收拾牀鋪的時候差點沒把眼睛珠子給瞪下來,女子落紅怎麼會出現在將軍和夫人的牀上啊!?後知後覺,方纔傳遍了整座府邸。
時黎暗贊時非深的自制力及耐力,同時在心裡也爲他苦修終成的正果欣喜了一番,漫漫人生路,他們的大將軍終於不再是形單影隻的了。
花不語聽在耳裡紅在面上,引得時非深幾日心情大好。
一派喜氣籠罩在將軍府周圍,久久不散,直到應侯順天八月十八,花不語進宮回覆孝瑾皇后的那天。
鳳儀宮中,花不語一身淺色宮裝端立在玉榻前,面前的孝瑾皇后仍然莊重典雅,隱約透着母儀天下的威儀和風範。
“本宮這沒那麼多規矩,你且坐下再說。”皇后瞥了一眼身前的檀木椅子,示意花不語先坐下來。
花不語眼裡顯着決意,她直直跪在孝瑾皇后跟前,深深低下頭:“臣妻心意已決,望皇后娘娘成全。”
她願意跪下來求皇后網開一面,放過她和時非深,也放過她自己的女兒。說她沒有二十一世紀穿越女性的骨氣也好,說她丟了現代知青的臉也罷,她如此低聲下氣,只爲她的愛,她與時非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