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楓曾在閒書和小報上看到過各種玄之又玄的說法,說人死之時會有瀕死體驗,比如靈魂脫離本體轉換視角,從上方注視自己的軀體,再比如生前過往如走馬燈一般在意識中回放一遍,作爲對自己的憑弔和告慰。
然而他從來沒聽說過,所謂瀕死體驗會像現在這樣——
冰冷的劍尖淺淺抵在他的頸前,他已被逼至犄角,退無可退。四周該是有些旁人在,卻安靜得能聽見旗幟在風中翻卷的聲音。陽光依舊熾烈,但眼前咫尺之距的劍鋒上反射出的耀眼銀光,只讓人感覺到徹骨的寒意。稍稍擡頭望去,那持劍的青年俊逸瀟灑,一襲白衫,正面含淡笑,略帶譏誚地說道:“承讓。”
劍尖帶來的刺痛感是如此真實,同樣真實的還有頭頂的烈日,身後的木柱,以及隨着那白衣青年袖手而去,四周人羣發出的嘈雜議論聲。
有人來到遲楓身邊,將他扶起身,又將一柄沉甸甸的長劍從地上撿起來,塞回到遲楓手中。
“照之,你……未受傷罷?”來人慾言又止,只如此簡單地詢問了一句,見遲楓愣在原地不動,伸手拉他,催促道,“快隨我下去。”
遲楓茫然地四下看看,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羣……甚至連自己也變得陌生,他摩挲着手中劍柄,不知下一步該跨向何方,心中陡然感到萬分恐懼。
這時,耳邊忽然傳來高宇的聲音。聲音不大,卻好似是從遲楓自己後腦的某處發出來一般,全身的骨皮血肉都隨這音波一同震顫起來。
“他要送你回去休息,你跟他回去,不要多說話,等他走了,我向你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聲音沉厚冷靜,又帶着一絲高宇式的溫柔,聽在遲楓耳中,彷彿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已經明白現在自己正身處與現實生活差異巨大的非正常狀況中,左右看看,沒找到高宇,也就作罷,然後他聽從對方的吩咐,拖着手中長劍,垂着頭隨身邊那人走下了擂臺。
圍觀的人羣爲二人讓開一條通道,引路的人沉默不語,遲楓便也不出聲,跟着這位主動上前關心他的陌生人漸漸走遠。
“好在近日王爺不在府上……”走了一會兒,身邊人終於斟酌好了語氣,開口與遲楓搭話,表露出頗多憐惜之意,“照之,需要去請大夫幫你看看傷勢嗎,你這回舊傷加新傷,一定要臥牀將養幾天了。”
見遲楓不接茬,那人又繼續說道:“薛家公子年少輕狂,自視甚高,你今日本不應與他強爭高下,方纔你中那一掌倒在臺上,稍有差池便會斷送性命,太危險了。我知你與王爺有約,可眼下你該從長計議,萬不可以卵擊石啊。以你的才學,他日必當立萬世之功,折在那姓薛的劍下,豈不可惜。”
遲楓似懂非懂地聽這人勸他臥薪嚐膽從長計議,心中的疑惑一層疊一層。目前的局面過於玄幻,他雖是個不折不扣的唯物主義無神論者,也不得不把思路拐到怪力亂神的路子上去。
這是穿越了?
他還依稀記得自己騎車穿小巷去藥房,準備和男朋友大戰三百回合……然後,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砸中後腦,失去了意識。
對了,高宇呢?剛纔還用什麼方家秘術與自己顱骨傳音,說要詳細解釋說明,現在跟過來了嗎?
遲楓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張望,卻只見伶仃的店招,萎蔫的野草,來往灰頭土臉的路人甲乙,哪裡有高宇的影子。
“照之,怎麼,不舒服嗎?”
身邊人很是擔心地看過來。遲楓已經接納了這個莫名其妙的稱呼,照之,大概是這個身體原本主人的名字吧。
“我……無礙。”遲楓沒法跟這位仁兄一樣文縐縐地說話,可一直聽別人在耳邊絮叨,自己不搭腔,頗爲尷尬,於是硬生生憋出這三個字。無奈他古文功底着實有限,說完這句再說不出別的,便又啞了火。
接下來,二人一路無話,直走進了瑞王府的大門。
遲楓不知道“照之”是誰,也不知道身邊這位仁兄的身份,更不知道瑞王爺是何方神聖,可他聽這兄弟話中的意思,自己該是住在瑞王府的。所以他步入王府的大門後,儘量不流露出過多的好奇,只是暗暗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雖說是一座王府,可這裡遠不如遲楓想象中的那般金碧輝煌。房子不少,然而一間一間都小得很,建築的風格也頗爲平樸,什麼雕樑畫棟瓊樓玉宇一概沒有,整個瑞王府,除了正中有一棟飛檐斗拱的二層小樓,其餘全是低矮的紅磚青瓦小平房。
這王爺夠窮的……遲楓暗暗思忖。不過他轉念又想,既然被稱爲王爺,就算沒有家財萬貫,肯定也是社會上層,那麼自己住在王府中,可能也是位王孫公子?
穿越之後過把富二代的癮,倒也不錯。
那人一路送他到了王府深處,來到花園旁邊一個單獨的小院子外,不待進門便告辭道:“照之,你歇着罷,明日再來看你。”
遲楓自然應允,目送這人離開,然後小心翼翼進了院子。
院子很小,一株丁香樹正繁花滿枝,開得香氣四溢。四周安安靜靜,屋裡屋外,一個人都沒有。
遲楓進屋,關上房門,又謹慎地左右檢查一番,確定這裡只有自己之後,馬上輕聲呼喚高宇的名字。
莫名的,雖然一直沒見到高宇的真人,但他就是確信男友在自己身邊。
“來了。”依舊是如剛纔一般熟悉而穩重的聲音。
遲楓鬆了一口氣:“這兒沒人,你出來吧,快告訴我現在是怎麼回事,穿越了?”
“嗯,你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高宇立刻回答他,只是並未現身,“這裡並不是我國曆史上的任何一個朝代,但也是封建君主制度。你現在名叫方啓明,字照之,是瑞王爺前幾天搶回家的男寵。”
男……男寵!?是我理解的那個男寵嗎?說好的王孫公子呢?高宇你特麼不是我男票嗎,要不要這麼淡定地說我是別人男寵啊!
“先別吵,聽我說。”
其實遲楓並沒有吵鬧,他已經吃驚得說不出話了,此時正在四處尋找鏡子一類的物品,想確認一下現在自己是個怎樣的男寵扮相。
高宇再次提醒道:“先別動,找把椅子坐下休息,認真聽我說。你穿越到這個世界,需要完成一個任務。三十天後,就在剛纔那個地方,有一場擂臺比武,你要贏得比賽,拿到第一名。”
遲楓瞠目結舌,停下了尋找鏡子的動作。男寵先不說,我一個唸了16年書、戰鬥力不如鵝的普通大學畢業生,上擂臺比武,這是在找死啊!
“如果你能贏得比賽,我們就可以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回到原本的生活了。”雖然語氣依然平靜,從小和高宇一起長大的遲楓還是聽出了這聲音裡的細微波動。
“如果輸了呢?”他下意識問道。
“……不會的,你不會輸,”高宇停頓了一瞬,然後斬釘截鐵地回答,“我是你的輔助系統,我會向你提供幫助,幫你贏得勝利。”
遲楓沉默了,他眼神茫然地打量這間古色古香的屋子,只覺得空氣凝滯,四周靜得瘮人。
照理說,穿越都穿越了,就算多出一個系統,世界觀也尚在理解範圍內。況且這個系統的內核還是自己青梅竹馬的親親男友,彼此知根知底。可話雖如此,這種幻想小說中才有的狀況真的降臨到自己頭上,饒是遲楓心理素質再強大,也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
“老高,你肯定在逗我,出來一下行不行……我想見見你,”他的聲音顫抖着,“我有點害怕。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然而高宇依舊只能用聲音證明自己的存在。遲楓現在也已經明白,甚至聲音都並不是真的聲音,確切地說,這可能僅僅是某種意識層面的溝通方式。他現在坐在這裡,在旁人眼中,或許只是沉默地坐着,剛纔那些對話,除了自己,沒有別人可以聽到。
多麼絕望寂寥的二人世界。
夏日悠長,丁香的氣味絲絲縷縷飄散在空氣中,爲這虛妄的場景增添了一些實感。遲楓大腦放空一般地坐了一會兒,忽然起身,推開房門走到院中。
頭頂依舊是薄雲朗日,他笨拙地拭了拭手中長劍的劍鋒,告訴高宇:“好,勝了擂臺,我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