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纔剛搶佔第一個糧草樞紐,木華黎就聽了阿宓的耳邊風,停頓原地,肅清。
肅清對象正是莫非——林阡明擺着就是沒追過來,蒙古軍既有懷疑理由,也有整頓時間。
不過莫非處境並沒有阿宓期待得那麼危險,因爲木華黎心中珍惜莫非,珍惜這個和鯤鵬際遇猶如照鏡的人才。無獨有偶,窩闊臺也因爲大月氏之戰的拔劍相助而對莫非感激所以信賴——
即使林阡中計,他倆也覺得,這未必是莫非傳錯情報,而是由於林阡刻舟求劍……恰恰說明木華黎英明神武算無遺策。
阿宓冷笑:“就算他刻舟求劍,也不至於那麼篤定,全軍北去,不是嗎!”
“阿宓姑娘,你怎這麼肯定,他們在南沒有動靜,就是全軍北去?就不能是跟你約好、暗暗逼近?”莫非相信林阡必會幫自己消滅阿宓,鎮定回擊,大義凜然,“依我看,我軍不應停在這裡內訌,而該再打五六關,自補,站穩腳跟!”這話一出,更增好感,畢竟,白馬強鎮軍司被洗劫一空的消息終究會傳出去,蒙古軍理應在林阡覺醒之前迅速發展壯大。
阿宓頓時啞口。恨只恨這片沙漠太大!跟木華黎到底在哪、孫寄嘯辜聽絃探不到一樣:林阡到底在南還是在北,蒙古軍的天地玄黃也不能完全確定……
阿宓更想不到的是,她自己處境更危險!怪她平時樹敵太多,一旦正面打莫非,背面就顧不上花無涯——
連日來花無涯只負責在外圍混淆視聽,既被上級冷落,又有遊離於主力之外隨時被狼叼走的風險,如是,恨透了在大月氏坑殺民衆用來害他、阻礙他升遷之路的阿宓!吃一塹長一智,不再像從前那麼沒腦子,表面依然愚鈍,內裡卻變陰沉,早已收羅證據、決心以牙還牙。
水到渠成,這更惡的小人居然在這一刻和莫非結爲同盟,順勢從背面發出攻擊:“賤人!大月氏城外,你和你姐姐一起‘殿後’,明明該和你姐姐一樣回不來,爲何她被俘虜,你居然能生還?”
“這話什麼意思,殿後之人就非得死?”阿宓慍怒轉頭。
但理論上阿宓確實回不來——被犧牲的,能不壯烈犧牲?
“別迴避我的問題!你怎麼就能回來!還毫髮無傷!”花無涯暗指林阡憐香惜玉。
莫非在心裡回答:留着阿宓,主公是想給我留一個擋箭牌和緩衝帶。養她千日,用她,就在今朝。
“命好,可以嗎!”阿宓理虧,趕緊捂住肩膀,假裝西寧宣化交界之戰爲救木華黎而受的舊傷復發,以喚醒木華黎對她的愛憐之心。
但這個動作儼然只能逼停木華黎、而不能使窩闊臺滿意:“阿宓,我記得沙峰之上,你和花無涯靠得最近。如果不是花無涯失足,木軍師已射殺了林阡。”花無涯事後沒少賣慘,逢人就說阿宓一腳把他踹下沙峰。
“就不能是他花無涯自己滾下沙峰?!”阿宓一直覺得花無涯是構陷。
“你自己試試自己滾下和別人踹下滾的遠近是否一樣!”花無涯咄咄逼人,早把肅清莫非的劇情歪到了肅清阿宓。
木華黎正準備給阿宓說句好話打個圓場,花無涯便示意準備已久的人證出來火上澆油:“木軍師,據我調查,此人早在西寧就被賤人買通,當了她在您身邊的眼線,一有消息,無不通報……”
“當真?!”木華黎定睛一看,那正是西寧、宣化之戰在自己身邊的親信,剛到沙漠的時候失散了,沒有一起去大月氏。
“軍師息怒!”親信當即跪地。
“既然貪財,那就有可能被你花無涯收買!”阿宓趕緊推脫。
木華黎卻油然而生怖懼之意,原來如此嗎!難怪“阿宓比誰都精,決策會議還沒開到正題,她突然私下找他,說莫非一定是宋諜”——本來她跟花無涯水火不容,怎麼就想到調轉槍頭對莫非?因爲她有眼線啊,看得到“木華黎對阿宓和莫非的排查一起在下一步”,所以她對莫非先下手爲強!
還有!難怪她那麼果斷地提議“向右”,跟木華黎的策略、成吉思汗的指令都不謀而合!她儼然有不止一個眼線……
“賤人,你大概沒想到,我本該失蹤於沙漠,居然沒死,還在援軍的隊伍裡吧!”親信緊咬阿宓不放,“軍師明鑑,這賤人過河拆橋竟想滅口,所以我才願意指證她的。”
“我幾時想殺你了!你定是被花無涯製造的假象給騙了!”阿宓當然沒起過殺心,因爲就算那人身份變了也沒必要過河拆橋。可她這話一出,卻是默認了安插眼線,一驚語塞,覆水難收。
砰一聲響,木華黎盛怒一掌擊碎那人天靈蓋!一片寂靜,噤若寒蟬,誰都不敢勸誡阻攔。
緩得一緩,木華黎神情兇狠,繼續對阿宓質問:“你何時起,收買他,監視我?!”
“我,我掌管了大半個地脈,怎可能不到處插眼線?我只是想揣測你的意思!”阿宓淚水漣漣,楚楚可憐,一邊哽咽,一邊又捂自己傷口,小聰明多的是。
莫非正巧聽到城外鳴笳暗蘊林阡情報,心中大喜,抓緊戰機搶上一步,一把撕開阿宓肩頭遮蔽,阿宓正自防備花無涯,始料未及,捉襟見肘,衣衫登時破損,露出粉白一片,根本不見任何傷口!
“你……你爲我受傷,也是假的……”木華黎剎那醒悟,心灰意冷。
“不,那是真的!”阿宓大驚失色。西涼府一戰即敗,負責城防的是她姐妹倆;西寧宣化交界之戰,她更是“轉魄”的唯一嫌犯。這兩個黑點,是靠“給木華黎擋刀,昏迷兩日”才掩蓋。這傷口,堪稱她清白的築基!原本是真,過度使用,真亦變假!
木華黎心中從未有過如此凌亂:難怪阿宓比誰都精,是因爲她是宋諜啊,她跟她姐姐一樣,愛上林阡連家國都可以背棄!所以她對木華黎獻策說加緊肅清莫非,根本是爲了騙木華黎捨本逐末——還沒佔穩這城池就開始內耗!!
關鍵時刻,林阡正式給莫非助攻,對這場肅清一錘定音——
“不好了,林匪,林匪打來了!”白馬強鎮軍司,蒙古軍才奪下第一關而已——這儼然又一座大月氏城,他們眼看就要被林匪關門打狗!
“你這吃裡扒外的賤人!!”木華黎怎可能任由阿宓和林阡裡應外合,心魔被觸,心態爆炸,惱羞成怒,惡火中燒,看她像要拒捕,立馬奪劍狠捅,霎時血流滿地,像極了那夜在西寧宣化交界。
“你,你不信我?林匪於我,根本不及……你萬……一……”阿宓躲無可躲,瞬間臟器破裂,一邊口噴鮮血,一邊眼神黯淡。
“不管是一早就判斷準確,還是此地的亂象傳出,林阡都該有所保留、兵馬留痕,而不是現在這樣——篤定南下,細緻潛行,像和誰約好一樣!是誰精準無誤地告訴他,大汗的指令和我的策略!是誰向他獻策,欲拿下白馬,降低我戒心即可……是你,引我關注莫非,你好行動自由;騙我他已北上,你好將我拖纏!是你,你出賣我!!!”木華黎連眼淚都充溢被背刺的憤怒,可憐阿宓都沒看到他流淚就嚥了氣。
“別說了,趕緊撤!”軒轅九燁匆匆趕來,恨鐵不成鋼地發號施令。
撤?無路可撤!
“都怪阿宓這賤人,若我們早聽莫非的話,沒停在這裡,多攻五六關,就好了!”窩闊臺比木華黎更悔恨——由於林陌妻妾盡失、暫時沒什麼凝聚力,窩闊臺順利迴歸了主帥之位,滋味還沒複習多久,辜聽絃孫寄嘯就神兵天降……
而辜聽絃突如其來、刀如星流彗掃的一剎,林陌滿腦子還是數日前扶風和曼陀羅的對白:
-“爲何沙漠這種表層脆弱的地方,反而深層都是地下道呢?”
-“因爲這些埋地下的,本來是在地上啊。”
當時的林陌曾警醒:地下的曾在地上,地上的終將地下,而洪瀚抒父子的陣法幾十年都不需要更新升級,說明了“幾十年”這個時間單位極小。也就是說,你長久的煎熬若被置入上天的視角不過是須臾的掙扎罷了。
此刻的林陌突然驚醒:你,就是蒙古軍,上天,就是林阡?
呆在原地,毫無抵抗,若非軒轅相救,後果不堪設想,縱然如此,也走不脫;
窩闊臺的運氣半斤八兩,當孫寄嘯青雲純陽劍來襲,木華黎甚至還沒莫非護駕得快,可即便他倆護駕了他還是沒跑得開;
可能,因爲辜聽絃和孫寄嘯的後面是林阡吧……
縱觀木華黎這支偏師,於西夏境內命途多舛——西涼折戟,西寧鎩羽,宣化幾萬人死、僅餘百人退入沙漠,大月氏各懷鬼胎、一敗再敗……再後來到地宮、沙峰,團結起來褪起夔王、阿甯、絕地武士、速不臺、曼陀羅等一層層皮,總算還能借助成吉思汗的力量重新壯大使林匪犯難。卻可惜好了傷疤忘了疼,重蹈覆轍以致土崩瓦解——因爲離心而被聚殲,全局大優又變迷離!
白馬之戰半日不到便宣告結束,阿宓斃命,窩闊臺林陌花無涯被俘,蒙古軍近三千精銳,只逃出木華黎、莫非、軒轅九燁三個……
因阿宓建議把向左策略給莫非、而林阡來的仍然是右,加之她所攛掇的“肅清”耽誤了蒙古軍在第一時間發現敵情和挾持民衆當人質……所以事後來看,阿宓正是宋諜轉魄——戰後,不僅辜聽絃孫寄嘯收穫頗豐,清白無辜的莫非亦成功獨掌地脈與玄黃。
“賭本可厚?還要再追?”幾乎將蒙古軍一網打盡,辜聽絃只覺告慰了英靈,沉悶多時的心情總算緩和,直抒胸臆。
“圍剿了這三千人的新後勤供給,等於給鐵木真的心窩紮了一刀。何況,俘虜裡還有他的三子四子。”孫寄嘯立即請纓,欲隨林阡去解鎖黑水第二戰。
“還不夠。遠遠不夠……”林阡卻愣怔怔地說,
直到站在這白馬強鎮軍司,聽到那四面八方戰鼓,他纔看見,成吉思汗真正的野望雄圖——
白馬強鎮軍司一帶,不僅富得流油,且是戰略要衝!
“什麼?”辜、孫面面相覷。
“木華黎確實是想在白馬周邊多吞幾個富庶之地,但還有下一步,是和鐵木真所派的另一支大軍會合——白馬只是起點,趁我軍被甩遠,他們繼續往東,合兵一鼓作氣……”林阡在他們面前攤開地圖,
沙漠消失殆盡,黃河、平原、都城,映入眼簾,
銀川,中興府,西夏首都!王廷所在!
對於成吉思汗那樣的梟雄來說,救子救麾下固然重要,後勤問題當然要解決,但如果實現這些的過程中能順便吃完西夏王朝,何樂而不爲?!
正月下旬,多好的時機!最能救西夏的林阡,三成可能一蹶不振於月氏,三成可能情急直衝到黑水,四成可能好不容易正常了卻追錯方向……
難怪成吉思汗攻心林阡時,屢次強調“本末倒置”,原來是想給林阡種下“不能追木華黎,我更該去打鐵木真”的潛意識……一方面他是料到了曹王蒼生爲重不可能同意林阡去黑水添亂,所以存心要林阡在月氏和黑水間首鼠兩端,一方面,成吉思汗正是怕林阡順着木華黎這個正確答案,過早地發現白馬從而探究到他的真實目的——
“奇襲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