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9章 昔日天下,今已天涯

南行至都城臨安,車水馬龍,衣香鬢影,大街小巷都熱鬧非凡。無論生活氣象或自然景觀,都與幾百裡外的兩淮存在天壤之別。那時纔可理解爲何會有一大幫有志之士竟堅定地站在“主和”立場,誰願見到眼前的和平安寧、歌舞昇平,被對岸的顛沛流離、戰火連天取代?

吟兒有時候甚至會想,會不會後方有些民衆,把他們這些前線的主戰派看作眼中釘肉中刺,明明可以用錢解決的事,非得用拳頭?轉頭看見林阡堅毅的臉,他雖然沒說半句話,卻忽然就令她定了神,所以我們更該來,憑何這般好河山,成了累贅要卑躬屈膝換來周全,不該是後盾驅使着大家熱血澎湃地以攻代守收復中原?

是的,只是區區幾眼民生百態,都能使主和派和主戰派的意念更加堅決,何況各自都已經在不同的道路上跋涉了數十年?所以葉文暻促成的這次談判從一開始就不可能談攏,只不過,雙方帶着各自的目的前赴必然有一定程度的求仁得仁。

到城中時正好清晨,林阡聽到吟兒肚子咕咕響,知道她好長時間沒吃東西了,趕緊下馬牽着她去買早飯,那傢伙在香噴噴的熱氣裡看呆了眼,然後把四色饅頭、牡丹餅、芙蓉餅、麩筍絲等等等等點了個遍,每個一到手就咬一口,嘗過之後纔給他。“吟兒……”他蹙眉,趕緊提醒她囊中羞澀,一時倉促竟忘了帶多些銀子。

“紅襖寨的分舵,應該有?”吟兒笑着喂他吃。唉,此番還是不迴歸老本行了吧,對抗金聯盟的名聲不太好。

何況,李君前、葉文昭作爲第二撥,迎接畢再遇、楊宋賢從淮東戰場來,應當也快到了。吟兒不能在總舵主和畢將軍面前表現太差。

林阡在心裡計算過,主戰派的代表,除了他和吟兒之外,必然是江淮義軍最大幫會的幫主李君前、官將如葉適畢再遇等等了,卻不知韓侂冑丞相會否親臨晚宴?還是像葉適這般只派個代表前來?

分舵是個茶坊,設立在斷橋不遠,不遠處有家小學堂書聲琅琅,晴日之下冬雪將融,孩童讀書清脆響亮,整個世界朝氣蓬勃。

“私塾……”林阡忽然想起莫非的志向,他既然答應了要爲莫非平反,便必須囑咐徐轅從襄陽開始見機行事。

“將來,小牛犢他們也要學……”吟兒注意力被那小學堂吸引,忘了本來是要去分舵的,忽然她“啊”了一聲,駐足在窗外面露驚喜。

林阡一驚,急忙回神上前護她,卻聽那學堂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其間同樣喜出望外奔出一個孱弱身影,熟悉之至,美麗清雅,一襲白衣楚楚動人,不是玉澤又是哪個:“你倆,怎會來了?!”

先前在盱眙和楚州重逢楊宋賢,只聽說玉澤生女後身體一直不好,一時間再難回到戰場救護傷病、只能留在臨安休養所以不能陪他。誰料此番經過攀談才知,她非但沒有賦閒,還毀家紓難、收留困苦,不僅自己行善,更帶動了這一帶不少貴族尤其名媛,爭相開設類似的小學堂辦教。

好一個玉澤,當吟兒嘆她越來越不像仙女,越來越融入世俗,只見她語笑嫣然,婉約清揚:“倘若家國不復,何談遺世獨立?”

“玉澤,說得好。”林阡對藍玉澤始終欣賞,移開視線看那牆壁上掛着的抗金詩詞,和若干年前的藍府一樣龍飛鳳舞大氣磅礴,卻明顯不是出自她一個人的手筆了。笑,是了,宋賢本也是個白面書生,比他林阡更適合舞文弄墨,雖然舞起劍來的狠勁也不輸給他揮刀。

“對了玉澤,西湖在哪裡?就在這裡嗎?”吟兒忽然想起一件事,趕緊提醒,林阡臉色微變,點頭:“玉澤,你也同去。”

臨近正午,天氣倏然晴轉多雲,殘留着薄雪的西湖之上,水波浩渺,煙霧籠罩,白堤橫亙雪柳霜桃。

林阡將隨身攜帶的沙溪清骨灰灑進那裡,以滿足他的平生夙願:“與其做王孫貴胄,不如仗劍天下,棹臨西湖、倚樓吹笛、煮酒聽雨……”這就是多少風雅之士的嚮往,誰家疏柳低迷,幾點流螢明滅,滿湖煙水蒼茫。

那時玉澤聞知沙溪清的噩耗,亦是一路都眼圈微紅。聽着遠近的高山流水,正回憶着他們深刻的一面之緣,忽然玉澤眼前一亮,指向湖心一片小舟:“那是……”是幻覺嗎,凜冽寒風中,竟好像真能見到一個瀟灑少年,枕劍醉臥船中,側身臥看風雪,脣邊一抹微笑。

“沙少俠嗎?”吟兒悲喜交集,虛空中那船漸漸消失,經行處卻是熠熠生光。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林阡許久才慨嘆,寧可相信,沙溪清的英魂尚在人間,只不過是歸隱山林去了。

西海龍和柳聞因作爲第三撥來到臨安時,剛巧是這日的夜幕降臨,有幸到郡主府裡趕上了這頓晚宴。不同於主位上的人幾乎沒有動筷,西海龍作爲一個閒人倒是不客氣地大快朵頤。

由於招待貴客,晚宴十分豐盛,單是果品就有鵝梨橙子等水果,榛子松子等乾果,青梅荷花兒、雕花橙子等蜜餞,先走的幾道菜也是洗手蟹、炒白腰子這等極品。

主位上的人暴殄天物竟不吃,是因爲戰意早已將他們填飽了。

林阡吟兒環視四周,主和派果然是丘崈、葉文暻爲首,其餘都是些看似庸碌的官將,可是,戰狼很可能身處其中。

主戰派,看來除了義軍之外,就真的只有畢再遇到場了。

李君前幾乎在入席的第一刻就如同遭人點穴,不知是否有人刻意安排?竟把昔年人安排在他正對面,而他,竟始終不曾去想過,主和派主戰派的代表人物全了,那麼金方的使節團都有誰?

有誰?!

“我就喜歡這樣的日子,每天和小動物們在一起,或者遊山玩水,真不希望金宋交戰。”“等以後,小秦淮上了位,等以後,我們的國家變好了,我跟你一起,過這種安寧的日子,因爲,那也是我的心願……”

“湘兒,我沒用……我就是捨不得和你分開,自私地把你帶進來,置你於危難之中……早知如此,我寧願生離……”“不,不,君前,我不是……寧死別,不生離……”

“君前,月底我可能要走。”“那麼我們下一次在哪裡在何時再見?”“你還不懂麼?我就是你兩次都要去攔截的那個人,我複姓完顏,是金國衛王完顏永濟的女兒!”

昔年他兩次要去攔截的金國公主,正是爲了維護金宋的和平出使,誰料因爲一場“瀟湘道上遇瀟湘”的偶遇,意外地讓他三十年來的戎馬生涯裡多了一件爭奪之外的事,事實上,何嘗不是意外地讓她愛上了一個主戰派……那溫柔善良的女子從來都像現在這般,凝視他的時候嘴角微微翹起,溫柔地微笑笑得他心裡柔和。

抑制激動,回報一笑,雖然未說隻言片語,兩人眼中卻全然繾綣情意。

吟兒也發現了瀟湘姑娘的存在,笑嘆二大爺一定臨陣喪失戰力了,情有可原。然而不及欣喜和感慨這對戀人的重逢,她更在意的是雲煙姐姐爲何一直沒有出現。

再無可以走神的機會,金國使團之首、僕散揆立即開口:“丘大人,和談條件,我早已列出。”

吟兒記了起來,當日僕散揆在帥帳中說,“稱臣割地,獻出首先挑起事端之臣”。

“挑起事端之臣,是邊將,可獻出……”丘崈唯唯諾諾。

林阡冷笑,打贏了和州給你看,你竟然還這樣氣短:“丘大人,林阡你獻得出?”

丘崈頓時語塞,誰敢說你。

“棄車保帥誰不會?我要的是韓侂冑。”僕散揆哼了一聲,“今日他不肯來,亦是罪加一等。”

“肱股之臣,豈是你想見就見。想殺就殺?可問過林某的刀了?”林阡當即否決,雖然他知道韓侂冑主戰有私心,畢竟是一門心思抗金的。再者,誰家的權臣可以給敵人操控生死,那對國家來說是再大不過的羞辱。

丘崈尷尬地被林阡搶了說話權,主位上夾縫生存形同虛設。畢再遇只是捋須笑着,意料之中。

“那就休怪我軍不客氣了,必會在三線九路繼續用兵,多深入幾個州府,打得你們不得不答應求和。”僕散揆笑。

“怎麼,僕散大人的凌雲壯志,竟從一開始的一統天下,變成了現在的多打幾個州府了?”林阡反駁,當仁不讓。

僕散揆忽而語塞,是的,他的潛意識裡,竟然接受了劃江而治,什麼時候開始的?就因爲這場和州之敗?!

“深入?金國沒有像樣的水師,渡淮便花了一個多月,長江那般的天塹你要怎樣飛渡。”吟兒聽着“多幾個州府”實在不是滋味。

“哈哈哈,我軍現已攻克的城池,哪個不曾是咽喉、藩籬、要塞、天塹。”僕散揆看她說話,臉色登時一狠。

“那又如何。”吟兒語氣之所以不好,一則雲煙不在,二則僕散揆間接害林阡入魔,於是說起軍師先前教給她的話,“金軍雖在不少地方都深入我境,卻始終不能建立穩固據點,攻易守難,遲早要退,此其一也;縱使金軍越圍越多,畢大人在淮東沿海、趙大人在中線襄陽、葉大人在淮西和州,衆志成城頑強應戰,使金軍大半陷入膠着,兵力不足,供給不力,此其二也;金軍在西線始終不能攻佔川北,並且後方靜寧環慶河東等地有我盟軍牽制,瞻前顧後,進退維谷,此其三也。有此三點,即使一時陷入你手,也終會變回我之天塹。”

“你是何人,有何資格說你、我!”龍鏡湖見宋方振奮,越聽越不是滋味,瞪着吟兒出槍恐嚇。

“林阡夫人,何人敢用槍指。”林阡隔空出刀,一下擊偏了他,宴席頓然劍拔弩張。

“……大家息怒。”丘崈趕緊站起,反襯出葉文暻處變不驚,最後還是靠他家的江中子和京口五疊等高手維持秩序:“衆位,給丘大人和葉某一個面子。”

“言和可以,宋向金稱臣,增加歲幣,嚴懲啓釁之人,其間必然包括韓侂冑,至於有無他人,你們自己商量去吧。”僕散揆作出過分要求。

丘崈見識過僕散揆寸土不讓,回過頭來對林阡謀求希望:“盟王,金軍深入我境已幾十萬人……”

“丘大人,莫憂。那是金軍誇大其詞。老夫所見,圍攻楚州的胡沙虎實際不過三萬人,加上壯丁和百姓方纔有十萬假象。其餘地方,想必也是一樣。”畢再遇話雖不多,卻句句深達人心。

“丘大人,縱觀南宋朝堂,有幾個畢再遇,葉適,趙淳。”僕散揆依舊擲下狠話,“江湖之遠,一個慣常瘋癲的混世魔王,一個身份不正的金國公主,匡扶你這南宋的破架子,不覺得虛妄?”

“僕散大人啊,宋人只是愛好和平才希望沒有戰爭,不是你口中的破架子……”難以置信,這樣一句本可以慷慨激昂的話,在丘崈嘴裡說得那麼唯唯諾諾。也罷,他畢竟是本次談判的負責人。

“大金廟堂,又有幾個曹王爺,僕散駙馬?江湖之遠,更被林阡一掃而光,金朝的架子委實更破。”吟兒繼續數典忘祖。

“僕散揆,河東你不到半日就背盟,如今我方怎可能輕信。”林阡按住她手製止她再說遭金人忌恨的話。

金方持續表達強勢,宋方則堅決拒絕各項條件,丘崈的努力未能奏效,雙方只得中斷了今夜的談判。

不歡散場之後,天邊飄起細雨。冬夜燈火朦朧,往昔惘然若夢。

是的,是故意安排的,所以他李君前完全說不了話,好在她完顏瀟湘也是一模一樣,只是默默相視直到四境無人。

“湘兒,還和昔年一樣,去哪兒都會引起下雨。”李君前微笑說。

“君前,這九年來,過得可好?”瀟湘依然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編貝。她身邊婢女仍然是紫鶯,爲了安全起見主僕倆都是南宋貴族的打扮,真的和九年前一模一樣,使得他一瞬彷彿回到過去。

“這九年,竟好像沒發生過一樣。”他不禁幽嘆一聲。

“是的,沒改變過,湘兒依然只愛君前。”她聽出他到現在都沒有娶妻生子,和她原是一樣孑然一身,忽然走出紫鶯的傘下,挽住他的臂彎仰臉微笑。

“我也說過,終有一天,我會來臨安找你的。”他那時誤以爲她是南宋的公主,所以對她做過這樣的承諾,實在沒想到居然還能兌現。

“早些回來啊。”紫鶯在後面看着他們笑。

人已陸續散離,只是吟兒還不死心,一直賴在原地不走,別人在收拾桌子她還在吃。

“走吧。”林阡嘆了一聲,見她不起,對她述說,“聽說太妃病重,她入宮去侍疾。”

“那是假的!刻意躲着我們罷了!”吟兒瞬間噙淚,未想在郡主府裡不見郡主,遠望着以主人自居的葉文暻恨之入骨。

“幾位何故一直不走?”葉文暻明知故問,眼角竟似噙着笑意。

吟兒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找死!”八年前她就想殺了他。

“盟主是在痛惜,這許多高手,不保家衛國,反而收拾宴席呢。”葉文昭一邊來拉着要拔劍的吟兒,一邊如是對着葉文暻諷刺。

“幾位料事如神,竟似預見到還將赴下一場宴席。”葉文暻還是那般高深城府,神態言語都教人捉摸不透。

實則葉文暻也未管鳳簫吟和葉文昭是什麼言行舉止,一直都在對林阡察言觀色,看到他雖小了自己幾歲卻毫不遜色從容不迫,也是一樣覺得他高深莫測。

“還有下一場嗎?”吟兒神色倏然變得溫和。

“不錯,正是家父請的同窗、老友們了。”葉文暻說。

好吧,明明是主和派代表,還請得動主戰派名流,不得不說葉家人真是圓滑得黑白兩道都吃得開!

葉文暻帶他們到另一處宴席上時,還遠遠聽見葉連說,就算增加歲幣,我葉家擔負得起。一副富可敵國的架勢。

卻聽一個老者渾厚的聲音:“那歸罪啓釁之人呢?老葉是要將韓某的首級獻去?”應該就是韓侂冑了。

“豈敢豈敢?”葉連笑了起來,與他碰杯,“僕散揆獅子大開口,異想天開得很了。”

觥籌交錯,既有政敵的虛與委蛇,又像同窗好友在交流感情。

“僕散揆煞是歹毒,竟在河南找到丞相族人,還將之爲使、屢次派遣到丘崈大營,說宋金交戰、韓氏先祖的墓地恐難保全,以此私人理由請求兩國罷兵言和。”響起一個半生半熟的聲音,“縱然如此,丞相也是狠心不見那族人。”

“丞相大義。”奇了,又是個半生半熟的聲音!這句話應該是發自肺腑,而並非刻意逢迎。

怎麼他們認得這麼多的老者?

阡吟加快速度去到那宴席上,林阡當下分辨出最後說話的人,是八年前與他在江西瓢泉冰釋私仇的辛稼軒。如今重逢,仍舊是淡然一笑。

另一個?一邊與各位長者見禮,吟兒一邊打量,韓侂冑的幕僚裡,依稀有賀思遠父親、尉遲雪父親……當年秦向朝身邊圍的一羣人,貪污的貪污,連坐的連坐,倒是這些不溫不火的,後來因爲在積極抗金的政治立場上搖旗吶喊或濫竽充數而受到拔擢,一躍而爲丞相面前的紅人。如果秦向朝沒死,那他可能也會升到如今這個位置吧。

辛棄疾年過花甲,早已百病纏身,雖介懷戰備不足,卻抵制棄械投降:“齊襄公復九世之仇,況我與金不共戴天!”

那邊還有個看上去將近八旬的老人點頭:“老夫也是那句話,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

林阡吟兒皆是一愣,立刻意識到他是何人,又驚又喜又是遺憾,李君前離席太早,竟錯過了和自己偶像陸放翁的會面!

“陸老先生!”那人正是主戰派的代表人物陸游了。

“江湖中人,不是該稱呼前輩?”陸游笑得隨和。

辛棄疾對他們說,陸游年事已高去不了前線,就把自己的兒子送上戰場。

“當真是男女老少都在出力呢。”吟兒被這股熾熱而強烈的抗戰情緒包圍着,先前難得產生的一絲懷疑也一掃而光。

雖然年紀上要小一輩,但辛棄疾的病明顯比陸游重得多,看得出病入膏肓、時日無多,否則像他這樣的豪傑之士,不可能從抗金的前線退下。

可今日,爲了支持韓侂冑繼續抗金,他還是撐着病體來了。不知他有否想到,會和林阡重逢於臨安。

“勝南,我還記得,八年前你與我慷慨地論功名。”離席之後,辛棄疾由林阡推着輪椅,兩個人默默地在廊上行了一段。

那年林阡回答辛棄疾,功名之小,名利權勢,榮華富貴;功名之大,恢復失地,一統河山。我與飲恨刀,不信太平策,只願整乾坤,功從少年立,名向身後拋。

“後來,辛前輩連夜填了一首詞贈予在下。”八年後,他仍是那清雋的黑衣少年,眉間的亦正亦邪卻少了,“壯歲旌旗擁萬夫,錦檐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革錄),漢箭朝飛金僕姑。”

“還是老樣子,永遠不背下半闕。”辛棄疾笑起來。

“不背。”林阡固執地說,他心裡,辛詞沒有下半闕。

“勝南,謝謝你。”辛棄疾隔了半晌,說,“我聽說了你這八年的經歷,雖不能親臨前線,卻重溫了自己的少年時。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點秋兵。”

辛棄疾也不背下半闕了。

“不,該說謝謝的是在下。”林阡與他停在走廊的末端,“八年前,若不是您觸動在下認清定位,勾銷私仇,也不會有今時今日的林阡。林阡真正站在抗金的第一線,是從夔州之戰開始的。”看着庭前安靜的雨落臨安,忽憶山東的晦夜殘恨,“家母在山東之戰,爲了保護在下,自盡於金軍圍攻中,她對前輩,雖未原諒,卻也釋然。”

“不愧是昔年義軍中人。”辛棄疾感慨着這段仇恨的流逝。與此同時湮滅的還有舊時光。

“辛前輩,您對丘崈丘大人,有何看法?”他知道,尋找戰狼不是葉適一個人的責任,作爲主和派的領袖之一,丘崈纔剛上任兩淮宣撫使就放棄泗州等地退守盱眙,雖然言行中也有愛國之心,但是也不排除是裝的,丘崈是最接近戰狼的人選了。

“那是老夫的知己好友,《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便是與丘大人唱和。今年逝世的楊萬里先生也說過,丘大人‘詩中哀怨訴阿誰,河水鳴咽山風悲中原萬象聽驅使,總隨詩句皈行李’。”辛棄疾的回答令林阡詫異至極,“家國之恨,身世之感,併入筆端。”

“‘戰狼’不是他。”林阡意識到不是丘崈自己,“那就是有人按住了丘崈的脈搏。”戰狼之於丘崈,一定就像曹玄之於吳曦。

吟兒遠遠在他們後面走着,左顧右盼心不在焉,滿心都是昔年那個熟悉的身影,彷彿這裡是八年前江西的茂林修竹曲水流觴,好像還有個女子在她身後喚——

“吟兒吟兒,真的要去見辛稼軒了嗎?他也是我崇拜的大詞人啊!”

撫着劍穗,追憶往昔,望着細雨中盛放的瑞香、水仙、臘梅等等,都忘記去問辛棄疾是何時離去的。

一回神,林阡已回到自己身邊:“走吧。”

“再等會。”她搖頭。

“唉,吟兒可知道,辛前輩認爲丘崈是個愛國人士。”他知道吟兒在等什麼,雖然並未做好準備,卻也其實期待重逢。

“衆人只是政見不合,都是爲了國家好。”吟兒點頭,理解。

“戰狼應該就在今天丘崈身邊的那一羣官將裡,都一樣平平無奇,委實很難找了。”林阡說,“當然,還有那些丘崈平日裡很信賴卻刻意未到場的,也是我們需要重點觀察的對象。”

“好在縮小範圍了,不是嗎。”吟兒笑着寬慰。

“其實,像戰狼那種高過嶽離的戰力,會不會參加過掀天匿地陣?我覺得可以從這個方面着手,看他們四月份有否離開過任上。”林阡突發奇想。

“嗯。他戰力那般高強,如果江上決戰的是他,應該也和我們一樣逃生了。”吟兒說,“但身上必定留有刀傷。”

兩個人在郡主府兜兜轉轉了快半夜都沒走,惹得不少經行的奴僕側目,其中就有江中子、京口五疊這種知道內情的,敢怒而不敢言。

雨停時,偏僻處,餘光掃及一把鋥亮的刀,以及一條瘦長黑影一竄而過,吟兒眼疾手快當先躍出亭子去假山上一把將那人抓下,那人卻反手就是一掌力道在她之上,林阡瞬然趕上、拉退吟兒的同時一掌對上,激起庭院雪流如潮。那人從容不迫,持刀狠劈,雖喬裝打扮過連眼神都掩飾了,刀法和內力卻流露出,此人正是那個三番四次欲取他性命的絕頂高手!

不管他是不是疑似戰狼,今日都要將他抓在手裡,雪中、江上沒打完的,這裡繼續!

當下,林阡毫不猶豫、心無旁騖地與他激戰。

飛沙走石,只聞刀聲,不見人影。雨雪交加,不是天下,而是人爲。用不着光,林阡的刀就是月光。

兩人平素就是不相上下,如今雖有個吟兒在側,卻苦於假山之限無法掠陣,眼睜睜望着林阡與那人左纏右繞上盤下旋不可開交,至於這幽暗之境,多少次都是這邊從石穴裡推出一刀那邊從頭頂上刺下萬道殺氣。

那人很明顯傷勢未愈,久之被林阡打得皮開肉綻、再難逃竄、倚着前方山壁氣喘吁吁,林阡卻也付出了舊傷復發、氣息難繼、鮮血直流的代價,畢竟他這些日子也沒怎麼休息和恢復。

縱然打得疲累,林阡仍壓制着自己的入魔可能,吟兒也體驗到了幾分飲恨刀中的慈悲之意,“天地之氣,暖則生,寒則殺”……

不過,壓不住的氣凌霄漢。轟然震響,湖山驚碎,早已擾得主人家的侍衛們紛紛持火把近前察看。

“別殺他!”林阡看吟兒一劍向他鎖喉,急忙制止,那人卻直接橫刀自刎。

“是戰狼嗎!”緩得一緩,吟兒想去看他氣息,林阡趕緊搶先她一步去看,免得發生不測她沒法應變。

他雖被此人折耗到了三成,卻不妨礙心底半刻流過三千念頭:

冬至那天,僕散揆雖敗得悽慘,卻先因徒禪月清而保命,後又用戰狼解了圍……

當晚林阡之所以沒讓僕散揆死,是因爲除了徒禪月清外,還有好幾個高手救他命,僕散揆很難死,不死反而能保住月清,繼續當轉魄;

卻沒想到歪打正着,就此給了戰狼暴露的契機。

是的,戰狼爲了救僕散揆,倉促調厲仲方救滁州!

厲仲方救滁州,表面看,和畢再遇救楚州一樣,是個自然而然的策略,

但是林阡何許人也,哪有這麼多影響大局的巧合。

不管戰狼在不在場,他對滁州和楚州的干涉,都是超乎五成的,只需要一個驗證罷了。

掀開那人面紗,藉着昏暗的天色看,那人果然是適才丘崈的麾下之一,坐得不遠,關係親近。

但是,會否和青鸞的左撇子一樣,只是個替死鬼、給戰狼金蟬脫殼用的?

便在這時,他陡然看到,大約一步之遙,竟還臥着另一個青衫人,那人身上鮮血汩汩,也毫無氣息,竟似慘死當場,那人,看身形、衣着、傷口,都是那般眼熟……

林阡不知是心裡一塞還是傷口迸裂,突然沒有站穩,吟兒都扶不住:“勝南?!”

同時一大羣人衝上前來火光將此地照亮,待吟兒醒悟過來回頭去看,江中子已經對着這黑衣人和青衫人慘呼:“王將軍?葉大人!”

一切來得是這樣的猝不及防,現在再反應過來已經晚了,沒錯對於阡吟來說黑衣人是疑似戰狼,但對於別人來說,他和葉文暻一樣是主和派的代表。適才隔着假山,不用想也知道葉文暻身上的傷都是飲恨刀砍。何況林阡想殺葉文暻,比殺什麼王大人有動機得多了,適才吟兒拍案而起拔劍親口說過一句“找死”。沒錯,宴席早已散場,你夫婦爲何不肯離去!

京口五疊等人的刀槍劍戟,猛然全都往阡吟頭頂砸,“林阡他瘋魔了!”不白之冤泰山壓頂,吟兒大怒先行招架。那好啊,那就“先殺了這唯恐天下不亂的金國公主!”

第548章 切中肯綮第1356章 錐處囊中,其末立見第380章 釋然第六章 流水情,落花意(3)第1118章 謀事在人成看天第870章 勝戰六盤關第1514章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2)雙生第1968章 千丈擎天手,萬卷懸河口(1)第1155章 而今邁步從頭越第2008章 風捲白波翻,日煎紅浪沸(2)第992章 昨日堪留第599章 死生亦大第1670章 枉來天演,黑白無關(2)第1222章 能攻心反側自銷第2046章 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2)第1048章 猶記多情第七十六章 訪舊也知當年事第一百四十三章 與江湖重逢第781章 正襟危亂第1353章 盛世已矣,亂世復來第八十七章 小秦淮變局(1)第639章 人才輩出第547章 暴殄天物第三百四十一章 欲尋陳跡悵人非(2)第1723章 戰罷玉龍三百萬第1512章 蜀中驚變,襄陽死戰(3)宋帝第二百零二章 意外突襲,衆矢轉向(1)第1451章 倚天持報國,畫地取雄名第1875章 山河入刃,氣撼天罡(5)第1109章 讓黨派之爭見鬼第二百五十九章 惡人有,惡人磨第1875章 山河入刃,氣撼天罡(3)第473章 戰雲燹火第1317章 引蛇出洞第2037章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第1408章 疏狂趁年少,輕眼看王侯第625章 手到擒來第1429章 一曲狂浪歌,半世江海客第1651章 波濤夜驚,風雨驟至(2)第1946章 願我刀盾,退敵三分第745章 鳳棲梧兮第一百六十四章 朱門,路有凍死第1826章 長江後浪推前浪(1)第1936章 凡走過必留痕跡第1316章 野心勃勃第1154章(18) 名字VS姓氏,林阡VS完顏2第1259章 與子同袍,何其幸也第861章 苦海中孤影第718章 楚家姐妹第448章 以靜制動第605章 匹馬縱橫第1562章 絕勝南陌碾成塵第二百八十二章 既恢弘,何飲恨(2)第1946章 願我刀盾,退敵三分第776章 歸人不疑第1542章 猛獸吞狐,泰山壓卵第1672章 刀兵勾戮,末世終章(1)第530章 死生契闊第1367章 燕落棲林鳳爭鳴第二十一章 身陷囹圄(4)第2049章 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第二百八十二章 既恢弘,何飲恨(2)第491章 立身堂堂第1668章 幾時歸去,做個閒人(3)第1596章 莊生曉夢迷蝴蝶第234章 同根生,同仇敵愾,同月枕愁眠第1548章 牛羊成羣,虎豹獨行第1947章 聲蓋天壤,氣橫遼廓(4)第1512章 蜀中驚變,襄陽死戰(3)宋帝第1442章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第1616章 謀傾天下人已遠(1)第二百五十九章 惡人有,惡人磨第1103章 長生劫,相思斷(1)第927章 笑泯恩仇第2028章 劍道大會·大風起兮雲飛揚第576章 落花時節第1676章 縱橫圍陷,進退交纏(1)第一百六十七章 七分柔情,三分兇險(1)第1612章 世事紛紛如閃電(1)第350章 格局第1122章 便剩半隻手,如何不開弓第880章 青州俠士心第236章 急雨至,滿空碎葉,隕落江畔橋第783章 破鏡重圓第一百七十二章 廿四橋,玉人簫第1956章 星旗映疏勒,雲陣上祁連第1546章 浮生易棄,運道難選第1140章 萬箭千刀一笑殺第502章 殤之黔靈(2)第777章 誘生內變第1690章 烈日灼雪,疾風驅煙(4)第1789章 一山高過一山第1906章 昔爲鴛與鴦,今爲參與商(2)第1197章 江頭未是風波惡第407章 絕地反擊第1653章 三尺之坎,萬仞之深(3)第350章 格局第1891章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第682章 烏雲噬星第1681章 螢燭之光,皓月之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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