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記得那是一個火辣辣的夏天，我頂着烈日去找劉老師拿複習資料……"
"直接說重點！"師姐一臉不爽地打斷我。
我下意識地瞅了一眼老劉，發現他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就說道:"由於天氣太熱我就抱了半塊西瓜，想着和劉老師一起吃，然後他說他不吃，當時我也比較怕他嘛，當着他面浪費也不好，我就豁出命把那半塊全吃了……嗯，雖然很撐，不過好歹沒浪費。大概就這樣了。"
師母聽到這裡笑個不停，說道:"哈哈哈，這個事情你老師回來在我面前唸叨了好多次，說沒見過你這樣實誠的學生……"
我環顧了一圈，發現師姐和聶欣妍也滿臉笑意，唯獨老劉板着一張臉，可是他眼角的笑意卻怎麼也掩蓋不住，頓時放下心來，老劉應該不會介意的。可是一想到那個西瓜的事兒他都能惦記那麼久，我突然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要是他老人家給我穿小鞋，那我是真的沒了。
老劉可能看出了我的顧慮，沒好氣地說道:"放心吧，只要你達到標準，我絕對不會卡你。"
有老劉這話兜底，我終於放下心來，對着老劉嘿嘿地笑了笑。
……
吃完飯後，幾個人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着，各種童年糗事都被我們拿來當作此刻的談資，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閒適的笑容，除了老劉。
老劉的臉上一直有股淡淡的哀默，目光一直在窗外和我們之間徘徊，我在他的身上居然能感受到一絲遲暮之意。
"雲無岫，你們還能在學校待多久？"老劉突如其來的發問讓我有些猝不及防，有些愣神地看着他。
聶欣妍也有點驚訝，畢竟我們這會兒都在聊比較愉悅的話題，突然扯到畢業這個問題上，讓我們都沉默下來，對於我們這些即將畢業的人來說，這個話題確實會讓人心情變得沉重，場面一時也變得有些尷尬。
我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對着老劉說道:"不到三十天了。"
老劉聽到後，有些木然地點了點頭，長嘆了一口氣，說道:"真快啊……"隨後便起身一個人去陽臺了，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我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哀傷。
我將目光投向了師母，試探着問道:"師母，老師他這是？"
師母望了望站在陽臺上的老劉，也輕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老師啊，帶完你們這一屆就退休了。"
"退…退休？"
師母點了點頭，又接着說道:"是啊，你老師年紀也不小了，到了該退休的時候了。"
原來如此，聽到這個消息，我對老劉目前的心理也揣摩到了幾分，教了一輩子書，爲學生操勞了一輩子，結果到頭來學生遇到他就像耗子遇到貓一樣，想想也真的挺可悲的。
"師母，以老師在學校的影響力，把學生推薦給那些來學校招生的企業……"我話還沒說完，就被師母打斷了。
"小云啊，你老師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現在應該也挺了解了，他要是願意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師母說完也起身走了。
整個客廳只留下我和聶欣妍，師姐三個人在面面相覷，我也陷入了苦惱中，雖然造成現在這種狀況的原因在老劉身上，可是誰又敢說他做錯了呢？他不但一點兒沒錯，反而做出了一個教師所能做到的極致。
老劉在學習方面向來嚴格，對於他佈置的作業，可以遲一兩個星期交，可以錯，甚至都可以不做，但是絕對不能抄襲。在他看來，抄襲是對知識的不尊重，這是他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在我的記憶之中，因爲抄襲被老劉掛出來的名字至少有兩手之數了，這或許也是他不被學生待見的原因之一吧。
老劉不願意給進校招生的企業推薦學生，這事讓我很想不通。畢竟這要是做好了可謂是四全其美啊，企業得到了可用的人才，學生得到了工作，學校提高了就業率，而他也提升了名聲。剛纔只是試着跟師母說了一下，就被師母給打斷了，看樣子老劉對此事真的極爲牴觸。
我將目光轉向了師姐，渴望能從她這裡得到一點訊息，師姐也懂得了我的意思，問道:"你是對他爲什麼很牴觸推薦學生這個事情有疑惑吧？"
我微微點了點頭，師姐看了看我，眉頭微微皺了皺，貝齒也輕輕咬了咬嘴脣，可以看得出她內心很是糾結。
"師姐，不方便說就算了吧。"我忍不住說道。
"沒事兒，還是跟你講一下吧，你老師願意帶你來家裡證明還是很看重你的，這件事情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跟你講一下的。"
聽到師姐這麼說，我便做好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聶欣妍則輕輕起身，離開了客廳。
"那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當時我也才上高中……"
"師姐，冒昧的問一下，你今年貴庚？"
"呃…問這個幹嘛，我今年三十八了。"師姐有些錯愕的看着我，但還是告訴了我答案。
"呃，看起來不像，我以爲你就三十出頭……"我訕訕地笑着。
"難怪你老師老提起你，真的很會說話，不說這個了，接着給你講吧。"
"嗯。"
"那時候你老師便已經當上了系主任，想想看，四十歲出頭的系主任，當時在學校的影響力可見一番。你老師有一個特別優秀的學生，優秀到什麼程度呢，連你老師那樣的人都對其讚不絕口。畢業前夕，就推薦他進入了一家大型企業，他也沒有辜負你老師的期望，很快就站穩了腳跟。僅僅用了三年時間，就當上了技術部的主管。"說到這裡，師姐停了下來，端起一杯水潤了潤嗓子。
我也忍不住讚歎道:"這個學長真的很厲害。"
師姐看了看我，又接着說道:"是啊，很厲害。可之後的發展卻偏離了軌道，先是挪用公司設計經費，後來又將公司的設計方案泄露給競爭對手，讓公司損失慘重。你老師當時知道這件事情之後氣得不行，親自找他理論，結果他給你老師的回覆只有一個字——錢。"
"錢？他三年能做到那個位置上，應該不缺錢吧？"
"誰知道呢，也許是他一路走得太順了，也許是別的原因。"
"那他現在呢？"
"現在？墳頭草都兩米了吧，自殺的，當初跳樓時還引起了很大的轟動。"
自…自殺？我腦海一片空白，伸出手看了看，發現我的手都在不停地顫抖。原來，是這樣啊。老劉當時的心應該都碎了吧。可能老劉覺得就是因爲他當初的推薦，才讓那個學生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吧，他心裡應該很難受吧，畢竟是自己最得意的學生……
許久之後，我纔回過神來。在我看來，老劉因爲此事就放棄推薦學生有些以偏概全，但是誰也無法說他是錯的，任何人遇到這種事都無法承受，精神不崩潰已經很難得了。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老劉則選擇了再也不走那條路，自然就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
那個學生應該是一路走得太順利了，然後在社會這座大染缸中迷失了本心吧。
……
臨別之際，老劉終於從陽臺走了過來，笑呵呵地朝我揮着手，看到他那張有些滄桑的笑臉，感覺眼睛有點溼潤，今天的風有點大呀。
"哎，雲無岫，加個微信吧，以後常來玩。"
在我和聶欣妍即將離開的時候，師姐喊住了我，我回頭朝她笑了笑，說道:"好。"
……
離開老劉家不久，我就收到了師姐的信息:"雲無岫，十天之後就是你老師的生日，應該也是他執教生涯最後一個生日了，能不能讓他愉快地退休，就看你的咯。"
看到這個，我感覺剛清醒得腦袋又有點暈了，有些煩惱的揉了揉頭髮，聶欣妍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問道:"怎麼了？"
"喏，你自己看吧。"我將手機遞給了聶欣妍，然後便望着夜空發呆，夜幕很暗淡，星星很亮，明明是很安靜祥和的氛圍，我卻感到一股莫名的煩躁，不知道是因爲之前的故事，還是剛纔師姐的信息。
"哎，無岫，這不是很好的機會嗎？"
"什麼好機會？"
"哎呀，你怎麼到關鍵時候就糊塗了呀，劉老師一直爲他在學生中的印象而煩惱，你就用這次機會，發動你的同學，爲他過一次特殊的生日呀。"
"我倒是想，可是誰敢啊，那些貨看到老劉恨不得有多遠就跑多遠。"
"這就是你的問題了，我相信你可以的。"
聽了聶欣妍的話，我便開始思考，時間上肯定都沒有問題的，那個時候應該都在學校。可是要如何說服他們，我卻沒有絲毫頭緒。
如果僅僅是我們班的話，我還是有信心的，可是那樣並不能達到理想的效果，至少也要再發動三個班的人員才行。
首先這事情肯定得先去找班長果凍商量一下，可是由誰去說服其他班的人員呢？突然，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影，我下意識地去瞅了眼聶欣妍，要是被她知道，估計又會有很多麻煩，況且我欠李悅的已經夠多了。
"欣妍，你今天怎麼想起過來了呀？"我轉移了話題，暫時還是先不想這事情了。
聶欣妍看了看我，隨後就嘟起了小嘴，說道:"你不是說我想你的話就來找你嗎？你自己說的話這麼快就忘了？"
"這？才大半天不見啊，那你這出國三年怎麼才能熬下來啊？"
"出國以後可以打視頻電話啊，反正我想你的話就會找你，你想我的話就……嘗口紅吧。"
話還沒說完又跑沒影了……我恨恨地跺了跺腳，這丫頭，學壞了，老拿這事情來消遣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