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和?!
楠生擡眼看了眼翟陽, 只見他的眉頭輕輕的皺了起來,沉聲開口:“便在方廳中見見吧。”
這一次楠生已是王妃的身份。對方使節到來,她便也伴在翟陽的身邊。
這次來的人不是毒焰, 而是一個楠生未曾見過的男子。見到翟陽和楠生, 來人按照君臣大禮拜過, 奉上了手中的獸皮卷:“在下孤洪, 南原使節。覲見謹王。我南原誠心求和, 此乃求和書,還請謹王過目。”
求和書送到了韓部的手上,再由他送給翟陽。翟陽一言不發, 打開獸皮仔細的看了一番,方纔放下看向下方的男人:“如此說來, 這封求和書是完顏博送出來的了?”
“回謹王, 正是我南原的二王子所送出。二王子昨夜方纔趕到大營之中。爲表誠意, 我南原營地已經盡數後退十里。此外,先前攻下的臨城也已交還到貴國手上, 如無意外,現在應該是已經換過城防了。”
翟陽沒有說話。
“謹王。”
孤洪再鞠一躬:“我南原確是誠心求和。二王子歷來主和反戰,反對生靈塗炭……”
“現在南原大營裡,主事的是完顏博?”
翟陽打斷了孤洪的話。孤洪頓了一下:“是!”
翟陽看了韓部一眼。楠生坐在上座一動不動,寬大的袍袖裡, 雙手卻緊緊地捏着。
看起來韓部的推測, 果然是準確的。
完顏朔不僅是受了傷, 而且傷得極重。所以南原的主事人才會換成了匆匆趕來的完顏博。
“那便等到臨城的城防交換書報過來, 本王再和來使詳談吧。這幾日, 便請來使小住幾天。”
“如此便叨擾謹王了。”孤洪行了一禮。自有人領着他下去。等到孤洪去得遠了,翟陽方纔轉身看着韓部:“先生怎麼看?”
“臣以爲, 南原完顏博不足爲懼。現下完顏朔身受重傷,且要一心壓制住居庸城裡的獸靈陣,反噬日增。乃是除掉他的好機會。不如表面議和,暗地裡派出素術高手,潛去南原營地,趁機下手。”
“這求和書。”翟陽沉吟了一下,修長的手指輕輕拈起了那快獸皮,掀起一角:“印的可是南原帝君完顏峰的印。王位之爭,他傾向的是自己的小兒子?”
楠生對於南原國內的情形不知分毫,是以只是靜靜的坐在一旁,安靜的聽着。
“完顏朔這次領兵來犯我東丘,必然也是完顏峰支持的。他若是在戰場上屢立戰功,於他繼承王位,自然有利無害。想來完顏峰也是樂見其成。現在他受了重傷,完顏博前來求和,他乃蠢鈍之人。恐怕只不過是想阻擾自己的兄長建功立業,至於完顏峰……”
韓部頓了頓:“臣斗膽,猜測南原帝君的用意並非想要支持完顏博壯大勢力,而是想保住完顏朔。”
翟陽點了點頭,偏頭看了身旁的楠生一眼,放柔了聲音話鋒一轉:“子楠,我等談論這些軍國之事,你若是覺着悶,便先回房去吧。本王有韓先生陪着,身體也無需擔心。”
楠生站起來,走到翟陽身邊,他便伸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方廳裡太冷。本王命人在房間里加上幾個銅爐,你去好生暖和暖和。若是覺着悶,在城裡走走也可。”
說罷喚來樂良,命他跟在楠生身邊保護。
翟陽如此安排,楠生也不能再堅持留在這裡。於是便告了退,轉身離開。
出了方廳,外面已經大亮。雖然已經忙碌了好一會兒,現在卻剛剛纔到用早膳的時間。楠生不願回房,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便聽得樓上房間的門吱呀一響,黑狼推門走了出來。在上面見着楠生也不猶豫,輕巧的便從二樓躍了下來,穩穩的落地。
楠生看黑狼的情形,像是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本來它也只是受了些皮外傷。那南原的傷藥就是她的斷骨都可一夜長合,何況只是一些不幹事的外傷。
楠生伸手撫摸了一下黑狼身上的狼毫。它蹲坐在地,威嚴的看着楠生身後的樂良。這黑狼蹲坐下來,竟然有一人半高。端的是威風凜凜。
“王妃可是想要出去走走?”
樂良在身後恭敬的開了口:“居庸城雖然不大,卻也是東丘邊防一個重要的貿易集散地。現在雖然因爲戰爭商業受了不少影響,倒還是有許多新鮮可看。王妃若是有興趣,不妨去散散心。”
楠生轉身,看了樓上的方廳一眼,因爲角度的關係沒有看見翟陽,倒是韓部感覺到她的注視,扭頭看了過來。他面無表情的在楠生身上略一停頓,禮貌的行了個臣子的禮節,便又轉過頭去繼續和翟陽商議什麼。
“出去走走吧。”
楠生舉步出了客棧。樂良立刻喚來人準備馬車。楠生略微一呆才意識到,而今她已經是謹王妃,自然不可以再在大街上騎着馬匹拋頭露面,乘着垂簾的馬車出行便是必然。
如果是這樣,出來透氣和在客棧裡呆着又有什麼分別。只是現在樂良已經叫來了車和車伕,楠生也不便臨時改變注意,低頭坐了上去。黑狼向來跟着完顏朔,王輦都是坐習慣了的,何況區區一架馬車,當下也不客氣,自動自發的就隨着楠生進了車廂,趴在地板上。
樂良隨車而行。除了樂良和車伕以外,還配了八個小兵,隨着車前進。馬車走的不快,慢悠悠的便離開了客棧門口,按照樂良的提議,向着城南的集市而去。
隔着馬車車窗的竹簾,朦朦朧朧可以看見外面的街景。楠生卻沒有看景的心思。靠着車廂壁,伸手慢慢的在黑狼的身上撫摸着。黑狼溫馴萬分,一動不動。
楠生輕輕的嘆口氣,收回了手。黑狼擡頭看她一眼,復又趴下不動。
“若是兩國當真講和,你尋個機會便回去吧。”楠生輕輕的拍了拍黑狼的背:“這裡終究不是你的地方。”
那麼這裡,可是她的地方?
楠生心裡一緊,強迫自己壓下這個念頭,卻壓不下堵上心頭的那份煩鬱。
便是冷眼旁觀,她也明白翟陽在東丘,先前她所不明白的重要性。
翟陽未娶妻。她是原配,佔了正妻的位置。東丘等級禮法森嚴。且不論她的出生,單是她所經歷的這一切,日後保不齊都是別有用心的人爲難翟陽的藉口。
她可能留在他的身邊,成爲他日後的一塊污垢?!
馬車突然一頓,打斷了楠生的思路。不待她開口詢問,外面傳來了韓部清冷的聲音:“稟王妃,而今居庸城內兵荒馬亂,謹王擔憂王妃的安危,特讓韓某緊跟王妃左右。”
“煩勞先生。”
楠生話音剛落,車簾便被樂良打了起來,楠生向外看去,韓部正恭謹的站在馬車旁。樂良同樣恭謹的開了口:“稟王妃,此處離集市入口已不遠,前方道路擁堵,馬車行不過去。怕是要步行了。”
“無妨。”
楠生尚未下車,黑狼當先躥了下去,穩穩的站在了馬車旁。楠生明瞭它的用意,便沒有藉助他人的幫忙,踩在它的身上下了馬車。楠生穩穩的站在地上之後,黑狼方纔起身,立於她的身旁。
“王妃請。”
韓部走到楠生身邊。楠生扭頭看了他一眼:“先生也說而今兵荒馬亂。便是在城內,王妃二字也過於招搖。先生不如便先喚子楠,免得無故多生事端。”
“是。”
韓部應了一聲。命樂良看着馬車。有他在身邊,樂良自然不用擔心楠生的安危。便和小兵一起守在這裡,看着楠生和韓部帶着黑狼,一起走向集市。
四國養獸的人不在少數。黑狼雖然特別,倒也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旁人只是畏於它的兇悍,離得遠了些,反倒給他們前進讓出一條路來。
韓部與翟陽一般高。也許是因爲習素術的原因,雖然只是一身簡單的青衣,卻自有一股不染塵世的氣質。這個男人的身上有着一種自然而然的冷淡疏離,彷彿世間的種種都與他無關。世界的種種都入不了他的眼。
若是佛看不到衆生,佛還能成佛嗎?
楠生心裡喟嘆一聲。習術之人,與習道之人也許有些許的共通之處,皆是遠離塵世,出塵脫俗,卻不知若非歷盡紅塵劫難,佛如何解衆生疾苦?!
韓部的腳步微微一停,轉身看向楠生:“王……子楠,此處便是居庸城的集市了。”
楠生的思緒被韓部的話拉回,擡頭看時才發現他們已經穿過了通道走進了一個大大的圍城之中,正站在一方廣場上。前方是一排一排的房子,整齊的排列,人爲的形成了一條一條的巷道。
每一排房子都是不同的商鋪,站在入口看過去,人潮熙攘。
楠生素來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很自然的便挑了一條人最少的巷道走進去。走進來一看才發現,原來這條街的兩旁多是鐵匠鋪,只聞乒乓的敲打聲不絕於耳,難怪這處的人最少。
這些個鐵匠鋪前的路不平,坑坑窪窪的全是積水。楠生倒也不嫌髒。當初躲避大水之後,她尚且流浪乞討了一段時日。當下便踏着滿是積水的路面走了過去。
楠生一路信步而行,最後在一家鋪面前停了下來。
這家鋪面比較特別。別的鐵匠鋪都是掛着刀劍或者鐵錘一類的招攬生意。這家店面掛着的卻是琳琅滿目的工藝品。仔細看時每一件都稱得上巧奪天工。
女人便是女人,抗拒不了首飾的誘惑。
韓部心裡如是想,面上卻沒有流露分毫,隨着楠生進了店。店主是一個五十開外的老頭。正在木櫃臺後面坐着。仔細的敲打着一片金箔。
“掌櫃。”
楠生開了口,掌櫃的便放下了手裡的東西擡頭:“姑娘有何需要?”
“我見着你店裡的這件手鍊。”
楠生擡手一指。韓部方纔看見,原來這家店裡的牆上,物品陳列櫃的最中心位置,紅綢之上放着一條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銀鏈。韓部的眉毛一挑。居然是一條密銀製的手鍊。
“敢問可是先生所制?”
“正是。”
鐵匠上下打量楠生一眼:“姑娘。這樣東西可不是尋常物品,乃是老夫的鎮店之寶。莫說不會出售,便是出售,那也是天價。姑娘怕是負擔不起。”
“我並非想買這樣物品。”楠生微笑着搖搖頭:“我只是想問,聽說密銀極難鍛造,先生居然可以將其做成細絲狀,實在是巧奪天工。如此看來先生掌握着密銀的鑄造之法?”
掌櫃的顯然沒有料到楠生居然準確的說出了手鏈的材料,看着楠生的眼神亮了幾分,極爲驕傲的開口:“這個自然。普天之下可將密銀鍛造的,四國只怕不會超過十人。”
“有勞先生,在下有一事相求。”
楠生說着話伸出了自己皓白的手腕,輕輕拉起衣袖,但見她的手腕上帶着一個渾圓古樸,纏繞着一條龍的鐲子:“先生既然能鍛造密銀,可能幫在下取下這個鐲子?”
掌櫃的單是見着那鐲子便是一驚。靠近仔細的端詳了一番之後更是驚疑不定。只見那鐲子就如同在她的手腕上生出來的一般,雖然有些許的餘量可以活動,看那大小,絕對不會是從手腕帶進去的。而且鐲子本身沒有任何接口,天衣無縫。
“這……”
掌櫃的擡頭看着楠生:“姑娘。密銀鍛造需要極高的溫度。便是老夫,也是用的紫銅爐的中心火,煉上七日七夜方纔軟化。姑娘這鐲子若是要取下來,怕是要砍斷手腳才能辦得到啊!”
楠生聞言,臉上些許的希翼暗淡了下去:“叨擾先生了。”
說罷便轉身出了大門。
掌櫃的如夢初醒,正想要追上去詢問楠生那鐲子當初是如何戴上去的。一隻巨狼橫在了他的面前,冷冷的一眼看過來,駭得掌櫃連連後退,不敢再追。
韓部方知自己誤會了楠生。只是他也不知她的身上居然有密銀的鐲子,快走幾步跟了上去。
便是不問他也知道。這鐲子必然是南原王送於她的。
說不定,還是南原王親手所制。
韓部沉默的跟在楠生的身後。旁人不清楚黑狼的來歷,他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南原王完顏朔,幼年時期學巫術之時,馴服了南疆森林裡的狼王,隨後帶了出來,一直跟隨在他的身邊保護他的安全。
他親自替她做了密銀的鐲子,又讓黑狼伴於她的身旁,不惜傷了自身壓下獸靈陣保住她的性命。
這個女人對他就重要到了這樣的地步?!
他知曉厲害關係。是以緊隨着楠生出了門。
她非南原人,也非東丘人。兩國的戰爭對她而言,只不過是身外之事。南原王既然如此待她,以完顏朔的爲人,她若是留在他的身邊,必然不會受半分委屈。爲何卻要選擇形勢如此複雜,又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東丘?
韓部不解。
韓部微一沉吟,緊走兩步跟上楠生:“子楠想要解下這密銀鐲?”
楠生腳步未停,淡淡的點點頭。
“在下知曉子楠體制特殊,若非有密銀鐲相壓,難免會受那些陰邪的侵襲,且不論這密銀鐲的價值。單看這贈鐲之人,必是耗費了極大的心思,子楠難道不承他的情?”
“承情?”
楠生停住了腳步轉身看着身後的韓部,冷淡的開了口:“或許在外人看來,這是天價之寶,是我不可或缺的東西。可是對我而言。它卻不過是鎖住我的手鍊腳銬罷了!”
韓部微微一怔。見着楠生的神情中厭惡不似作僞,猶豫了一下:“子楠若是堅持要除,韓某操縱幽冥火雖不熟練,但是破壞這樣的鐲子倒可以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