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臣與王子
[第兩百三十五回]隱藏的目的
半個時辰已過,鷹堡峽谷內平靜下來,羽箭的裂風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殺手們的哀號,部分中箭還沒有死去的殺手躺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傷口痛苦地叫着,自己身邊的同伴能夠補上一刀,給自己一個痛快。16kbook小說網首發更新可他卻忘了,自己的同伴沒有辦法再動彈,哪怕是眨下眼睛。
阿克蘇依然站在原地,半個時辰內他幾乎站在那一動未動,看着一批批的殺手從馬車後鑽出來,中箭倒地。還有許多人,甚至來不及從馬車中『抽』出兵器就被暗處『射』來的羽箭『洞』穿。有好幾次,阿克蘇都慢慢舉起自己的右手,想要叫停那些不斷拉弓『射』箭的強弓手,但每次手舉到半空中,就看到跟前幾丈處的身穿鐵甲全副武裝的焚皇緊盯着自己,面罩下的那雙眼睛好像在提醒他不要心軟。
除了焚皇,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尚武嗜血的風刃部落長大的阿克蘇,這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麼多人死在自己跟前。按照納昆的法令,刑律也在大祭司的管轄範圍內,這類似大滝皇朝的刑司令,可阿克蘇卻放棄了,將這管轄權『交』還給了焚皇,讓其自己定奪,僅僅是因爲自己知道無力去修改風刃部落從前就留下來的一些殘酷的規矩,例如奴隸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偷食主人的東西,都會被割去雙『脣』,口含火炭。
“讀書太多,有時候不是件好事。”這句話無論是焚皇,還是阿克蘇曾經所謂的“師父”都說過,可阿克蘇聽完只是笑笑,沒有律法只有規矩的羣體,只能稱得上部落,也不能稱之爲國家。殘酷的律法只能針對罪人犯下的殘酷罪行,卻不適用於任何人,更何況是那些也許連明天早上太陽都看不見的奴隸。
此時,看到無數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阿克蘇真懷疑自己是不是書看得太多了,曾經所讀的大滝皇朝的史書中,對戰爭的記載幾乎都是一筆帶過,根本沒有詳細描寫過,千百條人命就在那一句話中消逝,被筆下的黑墨覆蓋。
笛爺靠在一輛馬車旁,『胸』前中了數支羽箭,在完全沒有辦法反擊的情況下,他就被羽箭『洞』穿身體,釘死在了馬車那巨大的車輪上,在他的頭頂,還飄揚着一支殤人商業協會的大旗,旗幟隨風舞動,上面所繪的那隻千足蜈蚣彷彿在蠕動着想要逃離。
笛爺還有一口氣,臉上也有了點笑容,他睜開眼睛,看着離自己最近的那名還在掙扎的殺手說:“好了,咱們可以回家了,我帶你們回家,走吧,安心上路。”
笛爺的話傳進那名殺手的耳中,原本還在顫抖的四肢逐漸停止,他嚥下最後一口氣死去,模樣卻很安詳,彷彿睡着了。
“你們可以走的。”阿克蘇撥開擋在自己身前的兩名武士,走近笛爺跟前,“這又是何必呢?”
笛爺再也無法說出話來,心中清楚自己的生命正慢慢從體內流逝,融化在風中,最後一絲氣息還在體內遊走,想在這副皮囊內重新找到容身之所,可卻是徒勞的。
此時,阿克蘇不遠處那個高大的身影慢慢走了過來,笛爺盯着那個身影,認得那就是剛纔他認爲是焚皇替身的那個人。
那人取下臉上的青黑麪罩,『露』出一張笛爺很熟悉的臉來——這張臉,在臨行前,牢牢地記在了他的腦中。
老大拿出焚皇盧成寺的畫像,遞給笛爺道:“記住這張臉,他就是目標。”
失策了,若是沒有進鷹堡之前就動手,大概現在任務完成了。笛爺目光垂了下來,眼角的餘光掃過馬車的底部,心中祈禱着馬車下還潛伏着的那二十人千萬不要動手,等納昆人打掃完這片他們不流血的戰場就離開吧。
這次的刺殺任務,到此沒有任何意義,就如同先前那些僞裝成爲皓月國影者,在各州城刺殺那些文武官員家眷的行動一樣。
某些時候,戰爭的確會因爲小部分人的行爲而改變,但後世的歷史上永遠不會記載關於這一小部分人的故事,因爲這些人自己都認爲活着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石房內,窗口。
“馬車內肯定還藏有人。”
尤幽情看着在峽谷內擺放着的那百輛馬車,說道。
我離開窗口,回到桌案前,才發覺雙『腿』有些發軟,也不知道爲何我會選擇在窗口足足站半個時辰,看那些個殺手被羽箭給淹沒,如果那個笛爺沒有說出那句話,這場所謂的刺殺就會有意義,但話一出口,他們丟了命,卻什麼都換不來。
“我說,馬車內肯定還藏有人。”尤幽情轉過頭來看着我,捏緊手中的長弓。
“我們和風滿樓的殺手不止『交』過一次手,當然很清楚他們的行事方法,不過我卻不明白 告訴我馬車下有人是想做什麼?提醒納昆人?亦或者是想辦法救那些人一命?”我的確不知道尤幽情的想法,畢竟她與風滿樓之間存在着仇恨,但我卻不止一次提醒過她,就算她親手殺死了曾經參與平武城慘案的風滿樓殺手,也沒有辦法挽回任何人的『性』命。
當然,仇恨依然是仇恨,我無法化解,只能試圖讓她選擇一種相對有利於自己的方式。
每個身負仇恨的人,一旦選擇踏上覆仇之路,在這個復仇之路上必定會因爲報仇而傷及其他人,從而導致仇恨如同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到最後發現,仇恨火焰想要燒盡的不僅僅是仇家,還有自己。
報仇,其實說到底,也是爲了撲滅心中的怒火。
這不是冠冕堂皇的說教,而是事實。
“這樣的死法不適合他們,你先前也說過,他們只是助推東陸戰局的一小部分人,從全局的角度來說,他們所做的事情是善舉,況且僱傭他們來的人,很清楚,這次的任務必然會以失敗告終。”尤幽情走到『門』口,拉開房『門』。
“你不殺人,人說不定也會因你而死。”我擡眼看着『門』口的尤幽情,“記住,我們是在納昆,在別人的土地上,無法隨心所『玉』,你能察覺出來馬車下有人,難道身經百戰的焚皇,和頭腦不壓於賈鞠的阿克蘇會不知道?坐下,不要杞人憂天,我們還是靜觀其變吧,主人家中出事之時,客人要做的只是坐在那默默等待,因爲咱們要相信主人有能力解決這一切。”
我說完後,尤幽情遲疑了一陣,最終還是坐回了桌案前來,但在她開『門』的時候,我看見其他七名蜀南衛士守在了『門』口,嚴防意外。
“如今能保那二十人『性』命的,唯獨只有那些馬車上的貨物了。如果貨物是,阿克蘇就會找尋一個合適的理由放他們走,如果貨物是假的,那必死無疑。”我說。
先前在窗口,我從看着面對不斷有人中箭倒在自己跟前的阿克蘇,彷彿看到了曾經在武都城下的自己。即將面對死亡時,很多人都會不以爲然,但當親眼目睹別人的生命從自己指縫中流逝的時候,還有良知的人,就會感覺到害怕和恐懼。
也是那個時候,我從阿克蘇的雙眼中讀出了他和我有着相同之處——軟弱。深藏在心底的軟弱,這對身負謀士大任的人來說,是個致命的弱點。
膽怯和軟弱是兩回事,軟弱有時候可以救人『性』命,可膽怯卻是一劑毒『藥』,當你意識到自己毒發的時候,無『藥』可救。
“納昆人在清點馬車上的貨物了,連死屍都沒有管。”尤幽情站在窗口,看着下方。
我看向窗口,又想起先前那個領頭的老頭所說的那些話。天佑宗大『門』主這樣做的目的無非就是想促使焚皇發兵北陸關。北陸關下如今已有天啓軍,多日前也有戰報稱鐵甲衛也拔營趕往北陸關,只要鐵甲衛一離開,蜀南軍隨即就會趕到,接着就是納昆虎賁騎。
不久前還在爭奪這片土地的三股勢力如果聯合在了一起,一起抗擊皓月國大軍,勝算會提高至少四成,不過這對天佑宗來說沒有任何好處。因爲引皓月國大軍來東陸的是天佑宗,如今要積聚三股勢力爲一股對抗皓月國的也是天佑宗,這樣做有什麼意義?還不如放任這三股勢力不管,讓他們互相爭鬥,自己和皓月國坐收漁利。
“咦?他們爲何要把那些馬匹裝在馬車內?”尤幽情扭頭問我。
我起身來到窗口,順着尤幽情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見納昆武士揭開一輛馬車的斗篷,『露』出裡面五匹通體黑『色』的高大戰馬來。
“這是鬼馬。”我對尤幽情說,“在武都城的時候,那些納昆虎賁鬼泣的坐騎就是這種戰馬,這種馬匹和普通戰馬不一樣,無法用來拉行馬車,因爲鬼馬只認一個主人,任憑一個人有多大的本事,也沒有辦法同時駕馭兩匹鬼馬。”
尤幽情搖頭道:“不,我的意思是爲何商隊不讓這些馬匹自行跟隨,偏偏要裝在馬車內,讓其他馬匹費力拉走呢?”
“鬼馬傳說是在墳地中產下,一般人駕馭不了,與其他馬匹放在一起,即使可以短暫和平相處,但因爲本身怨氣太重,駕馭者又不在身邊的話,遲早會與其他的馬匹發生衝突,一旦衝突發生,不鬥個你死我活,是不會收手的,所以……”說到這,我腦子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可怕的念頭。
鬼馬尚且無法與其他同類和平相處,更何況是天啓軍、蜀南軍和納昆軍,這三股勢力先前積下了無數恩怨,本就敵對,如果齊聚在北陸關下,一旦有細小的衝突發生,那麼北陸關下的戰場要面對的敵人就不再是皓月國大軍,而是三者的本身。
天佑宗大『門』主最終的目的應該是這個……讓三者自相殘殺,隨後皓月國大軍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將最後勝出的那股勢力剿滅,直取龍途京城。
這也是蜀南王盧成夢曾經最爲擔心的事情,所以才讓我作爲使節來納昆與焚皇商談關於聯盟的相關事宜,蜀南軍中大部分將領認爲這一趟很是多餘,畢竟皓月國大軍這個強敵會迫使三股勢力聯盟,可這個在壓力下形成的聯盟根本就不可靠……
除非有其中兩股勢力願意歸屬另外一股。
但如果此法可行,天下也不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