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佳通關外,天啓軍大營。
營地外雪地上,一長串整齊的腳印延伸至另外一個方向,順着腳印看過去,能看到十人小隊的赤雪營巡邏士兵,領頭的隊長肩扛一把巨斧,身後其他的軍士也在後腰間‘插’着兩把斧頭,自從天啓軍揮軍進入江中,將殘存的反字軍圍堵在了佳通關之內後,赤雪營的軍士除了每日訓練以及巡邏之外,還多了一項任務——伐木砍柴。
天啓軍來到江中之時,正好趕上入冬的季節,而江中平原的冬季卻和北陸大不一樣。在北陸赤雪營的軍士根本不會擔心關於氣溫的問題,因爲他們的身體早已適應了北陸那種乾燥寒冷,卻抵擋不住江中平原冬季的這種‘陰’冷‘潮’溼,所以他們需要大量的木柴,不僅僅是用來保持身體的問題,還用來烤乾身上的裡衣、鞋襪甚至是身上所穿的鎧甲。
按理說,冬季應該是乾燥的季節,這些軍士怎麼都想不明白爲何在這個季節,就算不在營地中行走,即使只是坐在營帳中一動不動,不到半個時辰,鞋襪都會全部溼透。大部分新兵都很不適應,晚上睡覺的時候,都儘量烤乾自己的襪子,甚至往襪子裡面塞進幹稻草用以保暖,否則根本沒有辦法入睡。有些曾經是跟隨賈鞠和廖荒兵臨龍途京城的老兵,這些老兵在上次圍困龍途京城的戰役之中,恰好也遇到的是冬季,所以早就做好了準備。對他們其中一批曾經當過小行商的人來說,江中平原的‘潮’溼根本沒有辦法與蜀南相比,不過蜀南是沒有冬天的,就算是按照季節之分應該進入冬季,蜀南也的氣溫也永遠保持着秋天的模樣。
佳通關周圍的樹木已經被砍伐過半,因爲五萬人的軍隊,每日所需的木柴數量之大,讓人咋舌。只是短短的一個月,周圍的樹木都已經快被砍光,赤雪營中的軍士紛紛請戰,並不是他們的勇氣所導致,而是因爲誰都不願意呆在空地的營帳之中,哪怕是能進入佳通關內,躲躲那種風中的‘陰’冷也好。不過賈鞠卻一一駁回了他們的請戰要求,只回答了一個字——等。
等什麼?沒有人知道,難道等着佳通關內糧絕,然後自動出來投降嗎?那些反字軍就算投降,放出關外依然會聚集在一起成爲流寇,不如將他們全部斬殺在關內就行了。這是赤雪營軍士比較“正義”的說法,但實際上人人都清楚,反字軍中的其他普通軍士,甚至是大將都不足爲患,重要的是必須要剷除乾淨宋家的人,一個不留。
當然,要剷除乾淨宋家的人只是廖荒的一廂情願,和賈鞠的想法背道而馳。
廖荒跺着腳站在自己的營帳內,圍着火爐,不停地轉換着身體的姿勢,試圖讓火爐散發出來的溫度烤遍自己的全身。
賈鞠撩開帳幕走進來,看見廖荒狼狽的模樣,先是一愣,隨後笑道:“將軍,只是一年沒有回江中,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廖荒微微擡頭,現在他已經凍得連嘴巴都懶得張開了,只是看着賈鞠,心想這個已經半死不活的傢伙,怎麼回到江中之後就變得生龍活虎了?剛這樣想,就看見賈鞠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嗽聲剛響起,一雙手就從帳幕外伸進來,幫賈鞠撫着‘胸’口。廖荒不用想,就知道這雙手的主人必定是人稱賈鞠“夫人”的苔伊。
“進來吧,你也是軍中的將軍,不必站在外面。”廖荒終於開口對帳幕外的苔伊說。
苔伊應聲,撩開帳幕走進來,對廖荒抱拳施禮道:“多謝大將軍。”
廖荒微微點頭,也不知道是在迴應苔伊,還是被凍得發抖。
苔伊扶着賈鞠坐在一張獸皮椅上,剛坐定,廖荒轉身就從旁邊的一口箱子裡提出來一件皮襖,直接扔給賈鞠道:“這是赤羽部落幾個長老送來的稀罕玩意兒,白兔獸的‘毛’所製成的,聽說防寒很管用,送給你了。”
白兔獸是北陸一種比較罕見的動物,說是兔子,但身體卻和熊差不多大小,不吃草,不吃樹葉,所喜的食物也和那種北陸常見的白熊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數量上的差距,以及皮‘毛’的保暖程度。赤羽部落爲了狩獵這種白兔獸,往往都會出動至少五十人的隊伍,但無功而返的機會卻很大,因爲這種怪物聽覺在其他動物之上,一旦感覺不對勁,就會立刻逃之夭夭,而且會懂得掩飾自己的足跡,通常都會在雪地上奔跑一陣之後,再跑到結冰的湖面上滑行,隨後足跡就完全的斷了,根本不知道它到底去了什麼地方,巢‘穴’又在哪裡。
賈鞠‘摸’着手中的那間皮襖,舉起來對廖荒說:“看你這模樣,比我更需要。”
“呵……”廖荒笑了笑,擡頭看着賈鞠身邊的苔伊道,“是,你晚上有夫人暖腳,比起我這個獨家寡人來說,是舒服許多,不過你那身體,終究比不過我,再說了,我這還有一件,一共有兩件,一隻白兔獸的皮‘毛’可以製成五件皮襖,所以你就別擔心我了。”
賈鞠聽完說:“苔伊不是我夫人,我僅僅把她當妹妹來看待,另外她也是我的親兵隊長。”
賈鞠不冷不熱的玩笑沒有營帳裡‘陰’冷的氣氛有些好轉,相反使得苔伊的臉上又浮現出一片‘陰’雲。每當有人羨慕起賈鞠身邊有這樣一位能歌善舞,還能騎馬打仗的夫人時,賈鞠都會說那句話,懂得起話中意思的人,都會說笑似的反問一句:“軍師是在炫耀嗎?”不懂的人則會傻傻地追問下去。
苔伊則是介於懂與不懂之間的那種人,因爲她必定是當事人,衆人口中議論的其實根本不是賈鞠,而是自己。賈鞠的身體越來越不好,苔伊心中也相當着急,每夜都會醒來無數次,第一反應都是用手指去探探賈鞠的呼吸,確認他是睡着了,而不是永遠離開了。不過她更爲擔心的是,賈鞠好像已經預料到了未來的一些事情,否則的話不會告訴她,如果有一天軍中有變,自己又死去,千萬不能與廖荒對抗,應該儘早地離開天啓軍中,去投奔那個謀臣。
這對苔伊來說,幾乎就是完全不可能去做的事情,賈鞠心中,唯一的宿敵便是自己曾經的徒弟,而如果她在賈鞠死後前去投奔謀臣,不僅僅是不忠,更是對自己心愛人的一種背叛。不過,更多的時候,苔伊也在思考,到底那個謀臣在自己心中佔了多大的位置?僅僅是在宮中四年而已,真的就那麼難以忘記嗎?
“這幾日軍中氣氛不好呀。”廖荒看着火爐突然說,賈鞠點點頭。
賈鞠說:“我知道,已經聽下面的軍士議論過了,就是爲了請戰的事情。”
“嗯。”廖荒將手靠近了火爐,雖然溫度很高,但臉上卻是一種享受的表情,“雖然我根本就不擔心與有兵變這回事,但這樣長久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會大大折損軍中的士氣。”
說到這,廖荒將身子扭過去,面向賈鞠:“軍師,你到底想做什麼?”
“什麼?”賈鞠裝作不明白的模樣看着廖荒,隨後用腳輕輕碰了一下苔伊,示意她不要隨便說話,聽着就行。
廖荒並沒有察覺到這個小動作,而是轉過身很繼續烤火:“圍困佳通關一月之久,有什麼意義呢?要知道在佳通關另外一面,還有納昆焚皇的虎賁騎在虎視眈眈地盯着我們,如果一直在冬季,單純的雪地作戰,我們佔有勝算,因爲虎賁騎的馬匹並不擅長在雪地奔跑,而我們幾乎全是步卒,根本無需擔心,不過要是一過冬季,雪地化開,到時候吃虧的可就是我們。”
廖荒所說的都是重點,賈鞠心中清楚,身邊的苔伊也更爲清楚,因爲‘亂’世開始之後,與他們開戰的並不是預料之中的蜀南軍,而是虎賁騎,雖然表面上看似是虎賁騎佔了便宜,但實際上卻是天啓軍保持着全勝,‘誘’敵深入,在雪地之上打敗了虎賁騎,還俘虜了其中幾員大將,算是打破了虎賁騎不敗的神話,本來廖荒是想將這個消息宣告天下,以提高天啓軍在東陸的威信,提升軍中士兵的士氣,可被賈鞠阻止。
賈鞠的想法很簡單,虎賁騎一向高傲自大,否則不會中自己‘誘’敵深入的計策,既然他們已經敗了幾仗,爲何偏偏要提醒他們自身的弱點?不如繼續讓他們高傲下去,這無疑是讓他們自掘墳墓,能爲自己挖掘墳墓的敵人,當然比起能夠清楚意識到自己弱點的敵人更爲容易對付。
廖荒被迫同意了賈鞠,故意示弱,將天啓軍全數後撤,從納昆的‘交’界處撤退到了北陸境內,並且還讓出了兩座空城,讓虎賁騎大搖大擺地進城,在城頭‘插’上了納昆軍的大旗。
廖荒永遠都記得那天自己站在北陸的雪地上,凍得瑟瑟發抖,但看到納昆軍的大旗‘插’上牆頭之後,雙拳都幾乎捏出血來,站在他一旁的賈鞠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話:“能而示之不能。”
隨後,賈鞠離開,扔下站在雪地中的廖荒一人……
那日起,廖荒覺得賈鞠已經離自己太遠了,遠得都已經看不清楚這個人到底將眼光放到了多遠之後。
《百戰奇略.強戰》——凡與敵戰,若我衆強,可僞示怯弱以‘誘’之,敵必輕來與我戰,吾以稅卒擊之,其軍必敗。法曰:能而示之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