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她歪了歪頭,似是在努力地思考我的問題,又泄氣一般地搖了搖頭,咿咿呀呀地掰着手指算道,“我也記不清了,一天、兩天、三天……約莫,是八天前吧?原來已經那麼久了,可是爲何我總覺得不過只是昨天的事兒?”
我心裡暗自算着,八天前,正是桑枝無故出離的那天!也正是煥月正式懷疑桑枝的那天!難怪提起那日行程時她會含糊其辭,原來那天她竟是去爲自己訂做了一件嫁衣。
桑枝是那樣的想要嫁給他,然而他卻已然在她付出的一片癡心中下了毒。
我正蹙着眉頭思量,她歪着頭瞥眼看我,眸光中隱匿着幾分似笑非笑的情緒,“阿若,怎麼了?怎麼臉比‘患重病’的我還白?”
我盯着她青白卻依舊美麗的面容,終於沉聲問道,“桑枝,你都知道了?”
“我自己的身體我怎麼會察覺不出,”她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着着冒着縷縷白眼的青瓷藥碗的邊緣,忽的輕輕笑出聲來,沉靜而虛弱的眉眼一片諷刺,“放心,那碗藥我會吃。無論如何,我都是不願讓他爲難的,以前是這樣,現在自然也是如此。”
乍然間,煥月破門而入,想來是一直都在外面聽着我們的談話,而他的語氣有些驚惶和無助,“桑枝!”
桑枝並未對煥月的不請自來而驚訝,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一般,聽完他這一聲喚不急不緩地撇過眼去,靜婉地笑出聲來,明明是一句問話,語氣卻似是陳述,“哦,阿月,你來了。”
煥月沒有迴應她的招呼,微微顫抖的語氣帶着歇斯底里的絕望,“我問你,我只問你一次,你到底有沒有害過他們?兇手到底是不是你!”
桑枝的眸光一冷,漸漸地斂起了嘴邊的笑意,給出的答案模棱兩可,“信則有,不信則無。”最後,她嘆了口氣,輕聲而小心翼翼地問道,“阿月,你信不信我?”
時間逐漸推移,桐木案几上飄飄渺渺焚着的零陵香已然去了大半截,薄薄的香燼隨着窗外襲來的微風輕散,零落到窗臺之上,眼瞧着香都已快燃盡,煥月卻遲遲沒有再說話,只悽惶地別過頭去,似乎不願回答。
桑枝似乎因爲上一次還未消散的藥性而有些倦了,此時只軟軟地倚在牀榻上,比對起煥月的面如死灰,反而是出奇平靜地笑起來,悽豔非常。
“桑枝……”
我隔着薄薄的布衾牽起她的手,欲多少能帶給她幾分力量和支持,卻只覺得她修長的指尖僵硬發冷,我不安地回望她一眼,卻只能瞥見她毫無血色的薄脣微微上彎,竟帶了幾分決絕之意,自顧自地給出了答案,“阿月,其實你從不信我,你只信你那所謂的拯救萬民,普渡衆生。”
而後她終於也不再說話,只輕輕瞥眼,用盡全身氣力一般推開我,端起擱置在茶几上的藥,冷笑着一飲而盡。
當晚,桑枝離奇失蹤。
一切均是毫無預兆的,桑枝自喝完了那碗藥後便一如往昔又昏昏沉沉地睡下了,煥月自白日裡那次變故後精神便一直恍恍惚惚的,我幾次去見他時都只聽聞他的嘴裡只不住喃喃唸叨着“一切皆是虛妄”,整個人邪乎得緊,去水房打水時敏銳如他竟也沒感知到桑枝已藉着這個空檔隱了身形遁走,只知曉到傍晚時分時,已然發現桑枝不在房裡。
我看過裡邊的臥房,牀褥上的被角都掖得好好的,收拾得整整齊齊,顯然不是被人擄走,而是桑枝自己逃脫。
因爲清風嚴肅的囑託,我擔心會發生什麼事,便與小黑一道兒約莫快找了大半個朝花鎮去,卻仍未見到桑枝的身影,夜深回門時,恰巧見邱五晏與煥月尋回來,也均是搖頭。
我不安地道,“要不要去把瘋子叫過來?一起想想辦法?”瘋子雖然算卦極爛,但是見煥月都要尊稱一句“先生
”,又拿得出抑制藥性的要拆,想是應該也沒那麼廢柴,總歸是個幫手。
“來不及,”邱五晏發聲,“瘋子向來居無定所,你到哪兒去找他?”
邱五晏是向來不參與我們的這些事的,與桑枝雖然有過一段淵源,後來卻也不甚交往,故關係不冷不熱的,近日只從清風那兒道聽途說得知曉個七八分緣由,此時累得自顧自地倒了一盞茶,不鹹不淡地飲罷後不禁疑道,“我聽聞阿若說瘋子之前給的藥只不過是減輕狀況,桑枝她怎麼能逃到那麼遠去?”
見旁人也赫然是一副疑心重重的模樣,我忽然想到她說的那句“不願讓他爲難”,又憶起清風曾說過的輕淺藥性,只生生地嚥了一口唾沫,艱難地回答道,“恐怕桑枝她先前……都是裝的。”正因爲之前都是裝的,所以這次在碰到藥性更一般的藥之後,才能得以迅速脫身。
想來是桑枝對煥月他傷透了心,也或許是對所有不信任她的我們都傷透了心,纔會下定決心逃脫昇天。
我的話畢,接踵而來的是一片懾人的沉默。
大家正猜度着她會跑去哪裡時,忽的聽得後巷一聲壓抑着的淒厲慘叫,我身子被這聲突如其來的聲音唬得一顫,擡起頭來正巧與同樣猛然擡起頭來的他們對視。
邱五晏“啪”的一下合上了手中的茶盞,伸出手本想拉過我到身後去,我卻下意識地移了腳步想往門外奔去,正巧避開了他的手,錯過的那一瞬感覺有幾分不對勁,我回頭時見邱胡言他速度收回了手去,那往日裡拗得無比妖孽的眉眼微眯,當機立斷地揚聲吩咐道,“你們先去,我留下看店,切記注意安全,小黑,保護好阿若!”
小黑鎮定地點了點頭,表示應允他的囑咐,我來不及多想,只兀自急急應了聲“好”,便趕忙拉扯着小黑的衣袖出了門,隨前頭煥月急促的腳步朝後巷的方向沒頭沒腦地死命奔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