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森林,光線昏冥。
上官心心將一棵小巧玲瓏已成人型的血色人蔘小心翼翼用紅線綁住收入懷裡,眼角眉梢都籠着欣喜之色。
今日來青黛崖本是爲了採一種陶然島特有的珍奇藥草,卻想不到有這等奇遇,竟然被她採到一棵千年血蔘,不誇張地講,這千年血蔘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普通人在嚥氣二十四個時辰之內,只要保證屍身完好無損,一點點千年血蔘便可讓人起死回生,是煉製九轉還魂丹的唯一君藥。
所以一定要小心保管好,千萬不能讓它跑了。
回身看了看滿滿一揹簍的藥草,伸手將一些新鮮的鐵皮石斛蓋在那些看似普通實則極爲不普通的類似竹葉的藥草上,然後揹着揹簍走向山下。
剛剛走出森林,望着前方滾滾而來的烏雲,不免心頭焦灼。
清晨出發時還是晴空萬里,天氣怎麼說變就變。
如今剛過丑時,心魔峰方向已經雲霧繚繞多數落了雨,這個時辰下雨山上砍柴的人便會提前回家,軒轅一揚也就沒有繼續巡山的必要,也會回返。
心魔峰距離那片小鎮比青黛崖距離那片小鎮要近上很多路程,若是他提前回家知道她偷偷跑出來採藥又不知要如何發脾氣了。
不是她故意要惹他生氣,主要這兩天他根本就不理她,是真的不理,昨天夜裡她給他送夜宵他都不吃。
早上出門採藥本想跟他說一聲,誰料他招呼都沒打一聲就直接巡山去了,她也沒機會跟他說。她採的藥很特別,每年也就這幾日青黛崖會生長少許,而且很快就會枯萎,時間緊迫,這邊又沒有什麼危險,便想着早去早回,索性不被他知道就是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竟然變了天,如今只能快些趕路,盡一切能力不被他發現吧。
然而,天公果真不作美,她淋着毛毛細雨輕飄飄落入院子時,軒轅一揚正面無表情地立在門前廊下,斜風細雨悄無聲息打溼他身前的玉白衣衫。
她愣愣站在細雨裡望着他,半晌,方邁着微小的步子走過去,輕聲解釋:“我只是想採藥煉丹,我不是故意瞞着你,你別生氣好不好?”
軒轅一揚只是看着她,眸子裡始終無半分情緒:“所以連夏姑娘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所以你回家時選擇飛檐走壁潛入自己的院子。”
上官心心面色蒼白地低下頭:“琪兒一早便去看望她生病的表姐了,我寫了字條放在藥鋪裡,她回來時或許藥鋪繁忙沒看到,而我選擇飛進院子是因爲我急着回……”
軒轅一揚打斷:“阿羽不是人嗎?不會傳話嗎?”
上官心心顫了顫脣沒再說出什麼。
軒轅一揚冷聲下結論:“所以你還是故意瞞着我。”
上官心心面色愈發白了,眸子裡忍不住泛出水霧,聲音顫顫:“我想跟你打招呼的,可是你很早就出發了,我急着去採藥所以……”
軒轅一揚嗓音冷寒:“竟然學會撒謊了!陶然島是個什麼地方你不是不知道,即便你今天去的地方果真安全,可是誰又能保證處處萬無一失,一旦發生任何危險我們去哪裡尋你?”
他頓了一下,失望透頂地冷笑一聲:“如今的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不知分寸、不懂道理、輕率魯莽、謊話連篇……”
“夠了!”
上官心心猛地擡眸厲聲打斷,絕美的眸子裡也不見什麼情緒,裡面明明溢滿淚水,卻被她死死撐着一顆都沒有掉下來,連冷淡的聲音裡都沒有一絲顫抖:“是!都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反正如今的我做什麼說什麼都是錯的,我錯了,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言罷,直接擦過他冷溼的衣袖推門走進房間關上房門,然後慢慢沿着房門坐在地上捂住口鼻無聲無息哭出來,哭得整個身子瑟瑟發抖,卻始終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門外廊下,斜風細雨愈漸猛烈,軒轅一揚一動不動立在原地許久許久沒有一絲反應,冷冽細雨極快地將他的衣衫全部打溼。
晚飯時分外面的雨停了,夏瑤琪來敲上官心心的房門,輕軟嗓音隱隱透着一絲小心翼翼:“冰美人,該吃飯了,我們等着你呢。”
上官心心揹着揹簍打開|房門,面上神情還算自然,只是眼睛紅得厲害,淡淡道:“我不餓,你們吃吧,我去煉丹了。”言罷也不等夏瑤琪說話便直接閃身去了前院的丹房。
她煉丹的時候是不爲外物所動的,因爲一旦發生哪怕零星的錯誤都會導致功虧一簣,所以整個煉丹的過程必須全神貫注,心無旁騖。
直到寅時,持續了四個時辰的煉丹終於接近尾聲,她打開丹爐,取出兩顆晶瑩剔透的丹藥,自衣袖裡摸出一把鋒利的袖珍匕首輕輕割破食指,鮮紅的血液啪嗒啪嗒分別滴在兩顆丹藥上,晶瑩剔透的色澤瞬間與殷紅血液融合,極快地冷凝成兩顆血色流轉的晶瑩珠子。
上官心心將兩顆丹藥謹慎地收入小瓷瓶,緊緊握在手心,血絲斑駁的眸子裡黑沉沉一片,無半分光亮。
之後開始煉製九轉還魂丹,整個過程又持續了三個時辰,直至將近午時方大功告成。
期間應該有人來過,不過她都不曾注意。
藥鋪裡很忙,夏瑤琪抽空兒跑出來逼着她吃了午飯,又把她趕到牀上睡覺,方跑回去繼續忙碌。
然而她躺在牀上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其實腦袋裡什麼也沒想,只是睡不着,這種感覺更難受。
倚着牀頭髮了一會兒呆,目光不經意瞥到桌上一罈女兒紅,那是她用來做藥引的,默默盯了一會兒,翻身下牀自顧自倒了一杯酒。
女兒紅,是軒轅一揚最喜歡喝的酒。
上官心心將酒杯送到脣邊輕輕抿着,酸澀漸漸溢滿口腔,眼淚不知不覺淌下來,朦朧中恍若回到那段前世的甜蜜時光。
那是一個月朗星稀的秋夜。
夜風碎了一湖月光,荷花早已謝盡,徒留一湖碧綠荷葉,在風起時簌簌作響。
湖心小榭裡,她端起石桌上的酒杯淺淺啜飲着,一臉困惑地問:“一揚,這東西一點兒都不好喝,你爲什麼喜歡喝啊?”
他端起另一杯淺淺啜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好喝你還一個人喝了半壇。”
她撅了撅小嘴兒,嗔了他一眼:“還不是你惹我生氣。”然後又仰首飲了一杯。
秋風乍起,拂過酒醉的面龐時帶起了火辣辣的熱度,她下意識揉了揉火熱的臉頰,擡眼時,卻見他目光灼灼地落在她的面龐上,脣角笑意愈加深邃:“我還想告訴你,你剛剛喝完的那杯酒,是我的。”
她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酒杯,又看了看他送到脣邊的酒杯,還有他脣角那抹意味深長得有些欠揍的得意淺笑,火熱的臉頰更加火熱起來,隱藏在身體最深處的酒意瞬間翻涌而上,眼前一陣眩暈,控制不住踉蹌着倒退了一步,未及站穩,腰間突然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攬住,身子一陣旋轉,便被他抵在了廊柱上。
她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心再一次慌亂得失去了章法,想說什麼卻說不出,想推開他卻毫無力氣,想避開他炙熱的目光,卻像似被他目光裡的深摯纏綿蠱惑了一樣,明知是淪陷,也半分躲避不開。
他修長手指慢慢撫過她額前髮絲,觸到她滾燙皮膚時像被燙到一樣狠狠一抖,聲音暗啞,炙熱氣息撲在她的面上:“往後,我不在,不許喝酒。”
她腦中一片混亂,只是怔怔回答:“你不在,不喝酒。”
他的修長手指緩緩落在她的眉間,帶着與她火熱皮膚同樣的熱度,沿着遠山一樣秀逸的眉,慢慢滑向她醉意嫣然的臉頰,輕柔摩挲,聲音也溫柔得像沁了湖水的月色:“我想我真是瘋了,明明每天都和你在一起,還是無法忍受跟你分開片刻光陰,睜開眼睛是你,閉上眼睛還是你,連夢裡也全是你,心心,我是不是中了你的毒?無藥可解的毒。”
她靜靜聽着他的深情告白,早已感覺不到心跳狂亂的程度,或許是因爲已經到了極限,再狂亂下去,她就要暈厥了。
意識逐漸朦朧的她,察覺到他炙熱的視線漸漸轉移到她嫣紅的脣上,他的呼吸越來越近,灼熱得像會燙傷她的皮膚,她凝聚最後的意識,費力伸手捂住他即將壓下來的脣,額頭慢慢抵在他胸口,聽着他同樣狂亂不堪的心跳聲,微微喘|息着呢喃:“我醉了,你不能在我喝醉的時候欺負我,否則我就放毒煙嗆你,放毒蟲咬你。”
他愣了一下,眸中熱度慢慢收斂下去,伸手握住覆在脣上纖細柔嫩的手指,愛憐地吻着,苦笑着問:“那你告訴我,面對酒醉後投懷送抱的佳人,我該怎麼辦?”
她閉上眼睛,意識接近模糊:“我現在無力思考了,總之,你不能欺負我。”
颯颯秋風中,她聽到他極溫柔的一聲笑,便再沒有了意識。
房間光線愈來愈昏暗,一杯酒也已飲盡,上官心心跌跌撞撞倒在牀上,淚珠順着泛紅眼角一顆一顆無聲跌落。
他的柔情亦是她最難以抵抗的毒|藥。
哪怕明知那是煉獄魔窟,她也會心甘情願沉淪下去。
可是如今,他的柔情都去哪裡了?
在她的記憶裡,除非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否則他從未如此對過她。
不冷不熱就罷了,忽冷忽熱也罷了,然而讓她承受不住的是,如今的她在他的眼中竟是半分長處都無了。
他是不是開始迷茫了,不知道如今的她到底還是不是他想要的人。
就像她一樣,她也開始迷茫了,不知道如今的他到底還是不是她一直在追尋的人。
昏暗中慢慢閉上雙眼,淚水仍舊順着眼角兀自滾落,一開始還可以聽到窗外的鳥鳴聲,多少有些聒噪,漸漸地,便什麼也聽不到了。
再次睜開雙眼時,整個世界都是黑暗的,唯有窗外不知名的蟲鳴聲一陣又一陣傳進來。
她只是呆呆地眨巴着大眼睛,似乎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在她的意識裡濺起一絲波瀾。
恍惚間聽到輕緩的敲門聲,她默默反應了一會兒,應道:“進。”
房門輕輕推開,挺拔的玉白身影拎着食盒走進來,先是點燃了蠟燭,方將飯菜一一擺在桌上,輕聲道:“起來吃飯吧。”
她又默默反應了一會兒,慢吞吞爬起來走到桌前坐下開始吃飯,兀自吃了一會兒隱約覺得坐在對面的人一動未動,怔怔擡起頭來問他:“怎麼不吃飯?”
或許是燭光閃爍的原因,軒轅一揚的眸子裡也像似有什麼東西閃來閃去的,他嘴脣動了動,聲音不大:“我不餓。”
她怔怔地看了看他,然後將眼前的每一種菜都夾一些到他的碗裡:“不餓也要吃飯的。”
他默默看着她的動作,慢慢拿起碗筷開始吃飯。
房間裡很安靜,唯有碗筷相碰的聲音。
在極致的安靜裡,軒轅一揚突然放下碗筷說了句:“昨天的事我跟你道歉,我不該說那些話。”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不輕不重,卻含着很深很深的自責意味,按理說在這麼安靜的環境裡她不可能聽不到,奈何此時的她反應極爲遲鈍,半晌,發覺眼前人似乎很久未再動碗筷,不禁疑惑,擡頭問:“怎麼不吃了?”
擡頭時脣角還粘着兩顆米粒,就那樣端着碗筷神情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說不上是疼痛還是憐惜,隔着桌子慢慢伸手觸向她脣上的米粒,她依舊呆呆的,直至他的修長手指觸到她的脣角,她卻像猛地反應過來下意識向後避了一下。
昏黃燭火裡兩個人的面色都是一片蒼白。
軒轅一揚緩緩收回僵直的手臂,垂下眼眸:“我乏了,先回去休息。”起身便消失了。
上官心心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未動幾口的飯菜,神色間唯有一片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