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弒,你知道嗎!西京被炸沒了!我的老天,連根毛都沒剩下!”
“是的,我知道。”
“怎麼辦,中京會不會……”
“中京不會有事,近期不會。”
子弒坐在一把老式藤椅上,盯着眼前冒着熱氣的咖啡,面無表情。老人與海咖啡屋裡沒有任何電子設備,它的陳設就像博物館裡面保存了近兩千年的畫作一樣,充滿了濃郁的自然味道。
陳風不耐煩的敲着桌子,他的眉頭緊皺,翹着的二郎腿也不安分的上下晃動。他忍不住站了起來,開口咆哮道:“你就這麼淡定嗎!西京被攻陷後他們可以通過中心平原長驅直入!”
咖啡廳裡的其他客人紛紛對陳風投來了不善的目光,陳風訕訕坐下,並把這種不善轉嫁到子弒的身上。
子弒抿了抿嘴,好像根本不以爲意。
“我討厭戰爭,我對那些殺戮者的故事沒有絲毫興趣。你看天空上的雲層,厚重的白色,它預示着今天將會下雨,而不會下流彈。”
隨後陳風陷入了沉默中,不斷敲着桌角的手指也隨之停了下來。
“我要加入憲兵隊了。後天我將會參加玄武機甲的駕駛訓練,恐怕高考的考場上,你不會見到我的影子了。”
玄武機甲是東國現役的主戰機甲,以防禦力強而聞名,同時也是地球目前的現役機甲中最笨重的一個。但也正因如此,它更容易被駕駛者控制,所以新兵最開始接觸的一般都是這種玄武機甲。
和依舊面無表情的子弒對望了一眼,陳風行了一個不標準的軍禮,隨後起身離開。他走到咖啡廳的出口,才聽到身後徐徐傳來一聲:“祝你好運。”
子弒遠望着陳風遠去的身影,他知道從這一刻開始,自己將從此和這位相伴了十餘年的“刎頸之交”形同陌路。
子弒和陳風上幼兒園時就認識,經常一起逃課來到這家古樸的“老人與海咖啡廳”裡來侃山,在東國和西聯邦開戰後,這是他們第一次逃課來這裡,也是最後一次。
天上的陰霾越來越厚重。子弒端起眼前的咖啡,淺酌了一口,苦澀無比的味道瞬間佔據整個味蕾。
老人與海咖啡屋裡響起了輕輕的音樂,優美而古老的旋律讓這裡的客人不禁閉上了眼睛,靜靜聆聽這穿越了歷史的美妙音符。
子弒忽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這聲音打破了這裡的氣氛,他的頭抵着桌子,捂住了嘴巴的手指縫裡流出發黑的血液。
人們似乎注意到了這裡的異常——那個一直坐在靠窗位置,長着灰白色頭髮的俊美少年,突然昏闕過去,口中流出紅黑色的血。老人與海咖啡屋裡沒有自動急救設備,也沒有任何通訊設施。就在人們因此而茫然無措的時候,一個西服革履的人闖進了咖啡廳,抱起了倒在地上的子弒。
“我是他父親!”
那人說罷,便將子弒背進了一輛黑色噴氣機車,是紅旗367最新的型號。隨着“嗚嗚”的氣旋聲響起,這輛黑色的噴氣機車轉眼間便消失了蹤影。
不知何時,人行路上的漣漪已經連成一片,略帶着些酸臭味道的雨滴從天空上落下,腐蝕着中京僅有的幾個古老建築。
噴氣機車飛過了無數個街區,高達數百層的大廈間有數不清的噴氣機車往來着,彷彿是一羣飢餓的蝗蟲。偶爾看到地上的人行路有幾個軍人步行巡視,也是邁着懶散的步伐——無論如何,他們都不相信西聯邦有攻入中京的能力。
子弒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病牀上了。渾身上下充斥着乏力感,呼吸時可以聽到肺部的摩擦聲。
一個面容俏麗的女護士坐在他的牀邊,子弒覺得這是一張熟悉的臉,未脫青澀的面頰上還透着一抹羞紅,就像池塘裡的荷花一樣。
“又是你,我們第幾次見面了?”女護士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弟弟一樣柔和,只是她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
“七次。”子弒頓了頓,“不過這次我並沒有做劇烈運動,我只是坐在椅子上,喝着咖啡,就開始咳血了。”
“你肺部的細胞過於脆弱,我們試過無數種方法……”護士的語氣依然柔和。
“我知道,你說過。你是不是還想說‘這病叫茲氏綜合症,和你的名字挺配套哈!’我的DNA有什麼問題,我已經知道了,不需要你來提醒我。”
子弒打斷了她的話,轉過頭去,看向窗外。
子弒還記得,在這座醫院裡遇到的那個小女孩——她身體百分之八十的部分都用機器取代了,但她還頑強的活着。子弒不知道這種活有什麼意義。窗外的院子裡的滑梯上常常能看到她的身影,她滑下來,又爬上去,一直重複着,每天如此。直到有一天子弒不再能看見她了,當最後的肌體衰亡,她還是死路一條。
有時候真想看看天上的雲朵,像小時候那樣把它們想象成不同的形狀,它們是酸酸的棉花糖,融化掉,成爲雨落下來——就像是現在。
窗外的酸雨淅淅瀝瀝。
她沉默了大概有兩分鐘,才喃喃道:“……除了不要劇烈運動以外,儘量不要激動。”
激動?子弒忽然覺得有些搞笑,他自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情,他一直淡然若清風的表情可以證明,他從沒激動過。
“我叫薇薇安·布拉什……你一定想不到,我是個北族人。”的確,薇薇安有着一副典型的中族面容,子弒一直以爲她是中族人來着。子弒曾問過薇薇安的姓名,不過每次都被她拒絕了,子弒不知道薇薇安爲什麼突然告訴自己。
薇薇安離開後,子弒就一直瞅着窗外。
黑如潑墨的天空,似乎預示了時代的黑暗。戰爭已經持續了三年,三年前西聯邦撕毀了和東國的和平協定,派軍轟炸了東國五京之一的東京,而就在昨日,中京的媒體報道了關於西京被夷平的新聞。
子弒能夠想象那樣的場景:天空上陡然出現的機甲,轟破了城市的泡防禦,天空像是裂開了口子,人們絕望的吼叫、奔逃,蒼穹上忽然亮起了聖潔的光輝,而後所有人在其中消亡……無論男女、老幼,都必須承受這樣的痛苦。
與其躺在病牀上輾轉反側,不如做點什麼。看着空蕩蕩的病房,子弒忽然這樣想。他看了看時間,掛在牆上的電子鐘顯示當前時間爲:
公元4017年5月30日20:00
距離高考,還有兩天。
病房的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穿着西服的男子緩緩的走了進來,他的面容孔武有力,配得上他那虎背熊腰的身板。正是自稱“子弒的父親”的那個男人。
事實上,他並不是子弒的父親。他的名字是“八號”。
子弒並沒有將目光轉移過來,他依舊看着時間,口中淡淡道:“我允許你進來了麼?”
八號微微鞠了一躬,並將右手放在左肩上,好像是一種獨特的禮節。
“萬分抱歉。”八號頓了頓,“只是事態有些緊急,我們位於西京的線人逃了回來,他向我們報告了西京的狀況。”
子弒撇了撇嘴,“西京的狀況已經被中京的媒體報道過了,不需要你再次闡述。”
“不,您一定會感興趣的。”八號那張像機器一樣生硬的臉忽然神秘的笑了笑,而後又擺出了一副心痛的表情:“提馬西德死了,他秘密前往西京指揮軍隊,被西聯邦的情報人員看到了。這正是西聯邦如此急於攻擊西京的原因。”
提馬西德這個名字,恐怕整個東國無人不曉。因爲他正是被稱爲“賴皮元首”的東國首席執政官,全名提馬西德·亞·古蘭夫,是個有着高鼻樑和白皮膚,並且喜歡喝伏特加的北族人。
可以預想到,提馬西德死亡的消息如果泄露出來,將是對東國政府的致命打擊——這位元首控制着東國百分之八十的軍隊,他的死極有可能造成軍隊的混亂,從而使西聯邦有機可乘。
子弒沉默了會兒,忽然冷笑:“如果說這與你們沒關係,這句話就和東西國目前關係良好一樣讓人無法相信。”
“是的,您的父親,‘也’先生,正在策劃一個陰謀……這對你是不利的。”八號說完這句話,又行了一次那種奇怪的禮節,便轉身離去。
子弒從匣子裡掏出一根菸,叼在嘴裡,卻並未點火。
窗外傳來噴氣機車的轟鳴聲,子弒有些心煩意亂。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想要幹什麼,但他不想攙和進去。
“我子弒,有我自己的理想,不是麼?”
他搖了搖頭,神色顯得有些疲憊。中指上帶着的那枚銀色的戒指,勾起了子弒對過去的懷念。那枚戒指是陳風送給他的,上面刻着古老的東國文字:“二零一二世界末日。”
那些已經湮沒在古老洪荒中的預言,又有誰還記得?
“你相信穿越嗎?”幼小的子弒,臉上還帶着天真的笑容。“如果真的有這樣的東西,我希望穿越回六千年前的商朝,聽我爸爸說,那時候我們子氏一族可是皇族呢!”
沉默。
“我……我的話……我希望回到兩千年前,二零一二世界末日的那一年。”陳風是這麼說的,並且他一直堅信二零一二年就是世界末日。
“世界末日早就在兩千年前,二零一二年就開始了,只是我們沒有發現而已。”七歲的陳風如是說。“我想拯救大家。”
子弒至今沒能忘掉那句話。
“末日早便開始,只是我等尚未發現。”
“我願拯救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