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比延長死亡時間更爲殘忍。網夜空穹頂,兩隻鐵獸轟然撞在一起,以彼此的利爪互相切割。陸通的短翼型蘇-35s戰鬥機爲了減輕重量而磨掉了外漆,如鋼刃般鋒利的垂直尾翼閃着寒光,將空氣震盪起來。
蒙擊眼睜睜地看着這利刃朝着自己的眼球正中央一寸一寸地接近,過度集中的注意力讓這個過程變得異常緩慢。
他甚至能夠感到凌冽的勁風迎面劈來,鼻子都能嗅到這鋼鐵的鋒利氣息。
作爲挑戰死亡的勇士,無疑希望這個過程再快一些,讓所有的一切迅速終結。彼此雙方都感覺到了急不可耐的殺意,兩個人都不自覺地前傾身體,迎接命運的選擇。大腦飛速運轉着,蒙擊看到了垂直尾翼那滲人的寒光,自己越是用眼睛盯着,鋼刀便越朝着瞳孔逼近。
瘋狂的亢奮包圍着自己。這片垂直尾翼即將緩緩而不可阻擋地前進,激起的氣浪逐漸剝開機頭漆面,尾翼前緣刃部劃開蒙皮,切斷內部支撐的構架樑,擊碎前風擋,破壞儀表盤,然後就可以開始解剖自己的頭顱了。
這樣的場面任誰都會不寒而慄。蒙擊在興奮之中,渾身肌肉都開始**。垂直尾翼已經割開雷達罩,正在依照自己的預期分割這架戰鬥機。
死亡,有時是種解脫,但有時不是。這一切在於自己是否還有改變與爭取的心。想到自己的死,與百日鬼沒有任何利害關係,它甚至可能在一邊偷笑。蒙擊現在總算知道爲什麼自己覺得百日鬼身上好像揹着兩口棺材,這就是預感。自己被它吸引而來,陸通顯然也是,他們彼此兩人都認爲對方是百日鬼的同夥,現在要這樣同歸於盡,正合了百日鬼的意。
蒙擊現在真的開始懷疑百日鬼的操縱者到底是人還是怪物。明明擁有無可比擬的毀滅性力量,但卻包含如此歹毒恐怖的心。它好像更樂於看到獵物死於自己的恐懼之中。
想到珂洛伊,難道自己又要失約了。
握着操縱桿的右手顫抖不止,亢奮的血液在流淌,這不是最後一刻。蒙擊猛推操縱桿低頭,蘇-34巨大的前機身轟然下沉。在這過程中,只聽耳旁嗞嗞巨響,感覺心口被割得劇痛,像是巨大的鐵鉤在怪力拖動下扯開鯨魚的胸骨一般。對方的垂直尾翼在蒙擊的低頭負過載過程中猛然下切,捅穿了左壁板結構,接着像鐘擺般劃開。
清冷寧靜的風聲取代了利刃前劈的感覺,難道自己躲開了。
蒙擊凝氣定神,準備重新觀察的時候,後背上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隆聲,緊接着自己像是用助聽器旁聽外科手術,切開皮膚、鋸斷肋骨、打開胸腔、撤出腸子等臟器的聲音被成千上萬倍地放大,在耳邊協奏交響。
他聞到了血腥味、燃油味、鋼屑味和焦糊味,幾乎如履屠宰廠。
兩架巨型戰鬥機開始猛烈地擠壓碰撞,朗月晴空突然炸響一聲霹靂。撞擊的劇烈震動中,蒙擊的頭盔遭彈射座椅猛烈衝擊,忽然陷入一陣迷糊。陸通此刻感覺嘴裡腥呼呼的、臉上黏糊糊的,鮮血流滿面頰。不過心跳還在,各肢體器官還算正常,只不過在飛機劇烈的翻滾下,身體被緊緊壓到一邊。他拼盡全力在面板操作,讓飛機自檢,自己得知道這架短翼型蘇-35s經過撞擊後損壞了什麼地方。
情況比想象得糟糕,自檢有半數以上的系統告警。
不僅如此,陸通試圖恢復飛機的正常飛行,然後飛機怎麼都無法平穩,就好像失去一條小腿的人一樣站不住。座艙內告警燈和報警信號亂成一片。他甚至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
直到他向後看去,這才發現,整片右側機翼已經被連根切斷。燃油和滑油從斷裂的管路中噴濺出來,好像被割破的大動脈一般在空中甩出了蛛網狀油漿。這架蘇-35s戰鬥機只剩下半架了。
而蒙擊的蘇-34重型戰鬥機的情況還好,只有雷達罩及座艙左側蒙皮被劃開了一條口子。
“看來你這狗東西走了狗屎運。”陸通從後視鏡中看到了蒙擊的飛機損傷中等。蒙擊回頭一瞥,明白了,並非運氣。這架蘇-34是破紀錄用的超遠程飛機,垂直尾翼早就換成了蘇-30mkk標準的全複合材料制超長尾翼,以在其內部增加儲油量;而陸通的蘇-35s爲了提高飛行性能,進行了減重改裝,所有的翼面都被切短,包括整個垂直尾翼的頂天線罩都拆除了。
此長彼消,蒙擊的飛機尾翼要比對方長一大截。一寸長,一寸強,兩架戰鬥機打到了真正拼刺刀的程度,這長出一截兒的垂直尾翼就成了關鍵。陸通開始緊張起來,他不打算跳傘,他不容許自己的計劃毀在這裡。經過不斷搏鬥,這架幾乎失去半個身子的飛機總算被重新控制住。但任何微小的動作都會讓它再次失控。別說繼續戰鬥,就是保持正常平穩飛行都很困難。他扭頭尋找受傷返航的l-52激光攔截機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爬升、跟隨、靠近,像?魚一樣貼在座艙正上方位置緊貼其飛行,這也是核動力系統輻射最小、受遮蔽最嚴密的位置。陸通駕駛戰鬥機穩定住之後,肆意狂笑起來:“小老弟,不能陪你玩了。”他一邊發出開朗的笑聲,臉上卻露出了另一種兇狠的獰笑。他必須殺了蒙擊,現在能進行攻擊的只有l-52的激光炮塔。但蒙擊始終躲在射擊死角位置,l-52又因爲機翼受損難以機動調整射擊角度。他此舉正是爲了假作逃跑,把蒙擊引到l-52的上方。
“別想攻擊我,我下面的是核動力飛機,你知道它墜毀在東奧意味着什麼,至少你那位小**可就活不成了,她叫什麼?艾莉茜蕥?弗朗西斯,我和他爹是熟人。那麼說的話,我還得算你伯父輩兒的,哈哈,小老弟。”陸通在挑動對方追上來,進入激光射擊範圍。
蒙擊緊咬牙關,擡眼看着這血紅色的十字架。這架飛機帶着傷,正在不斷下降高度。他現在還不能退,不然便前功盡棄。
無論如何,陸通必須留下來,必須跳傘!
他要從陸通嘴裡知道其所瞭解的一切——他們到底屬於什麼組織、想要做什麼、和百日鬼是什麼關係。不然,自己永遠會受到百日鬼的糾纏,陸通是他千辛萬苦才接觸到的唯一線索。
蒙擊推油門爬升,全身關注地盯着躲在激光炮塔後的陸通;
激光炮塔緩緩轉動,對準了蒙擊即將出現的位置,做好射擊準備;陸通看着後視鏡,獰笑着,急不可待地要欣賞蒙擊遭天火焚燬的場面。對方的飛機已經被聚能激光命中過一次,無法經受第二次了。蒙擊的蘇-
34-***逐漸接近,慢慢探出頭,焦黑的前機身、並列雙座的雙孔風擋、扁嘴,像極了地獄來的死神,那披着斗篷、散着枯發的骷髏樣子真是栩栩如生。
“鬼……鬼,”陸通看着後視鏡中蒙擊的身影,渾身開始不住地打抖,“今天就是你的末日。”
在這最後的決戰時刻,倖存者中是不可能有傻瓜的。蒙擊當然也知道激光炮塔仍然有威脅,他慢慢爬升,悄悄探頭,把座艙緩緩地擡起,離開射擊死角。如果激光炮塔還能射擊,事情將變得非常棘手。
突然,蒙擊注意到了有些不尋常。
陸通尚完好左翼下還吊有某種外掛物。飛機已經失去了整個右翼,稍有常識的飛行員都知道應該儘可能恢復飛機的平衡、也就是拋棄左翼所有的外掛物,如果可能的話,左翼一起拋棄纔是最理想的。對於高速飛機來說,失去全部機翼反而不算危險,只剩單邊機翼才致命。可是陸通居然死活非保留左翼外掛物,那是他的撒手鐗嗎。就在這個時候,泛白微亮的天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點,在狂風的吹襲下像一片落葉飄來,準確地朝着陸通的蘇-35s戰鬥機座艙方向滑移。
如果有攝影師拍到,肯定會覺得自己的鏡頭有髒點;若是拳擊手在場,估計覺得自己頭被打壞了,眼冒金星。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會覺得這小小的黑點根本不值得注意,準是眼花了。可是蒙擊卻脫口而出:“艾莉茜蕥……”這個身影他太熟悉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艾莉茜蕥就身着翼裝奪取了一架殲-15c飛鯊艦載戰鬥機。當時他第一次見這種技巧,印象極爲深刻。只見這小魔鬼周身閃亮,黑色塗膠緊身衣包裹的雙腿和長筒高跟皮靴往復交錯,閃電紋高光勾勒着她富有魅力的**曲線,形成一種魔幻的感覺。複合材料的黑色個人飛行翼和黑色金屬光澤的微型發動機託舉着她,她是層次豐富的黑色精靈。夜色中,艾莉茜蕥沿着鬼使神差的蜿蜒航線,神奇地滑到陸通的短翼型蘇-35s戰鬥機座艙左側。她靠到飛機側壁,伸手抓住戰鬥機機身上的輔助空速管,固定住身體,沒發出丁點聲音。動作如此輕盈靈動,像是月下的芭蕾。
蒙擊這時才從驚訝和恍惚中回過神。他知道大小姐要幹什麼,只是不知道這小傢伙怎麼又回來了。
陸通還在全神貫注地等着蒙擊露頭、等着他被聚能激光焚燬,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時候會有人從半空接近。
接着,艾莉茜蕥在機身側蒙皮輕鬆找到了座艙左側增設的救援用緊急彈射拉栓,解開鎖定,打開護蓋,然後扯出一條又細又長的白色拉線。這種設備是用來解救在地面因爲座艙蓋無法打開而受困飛行員的緊急裝置,可以從飛機外部彈飛座艙蓋並射出彈射座椅。就在此時,蒙擊感覺到不對勁,他看到艾莉茜蕥愣住了,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呆住了幾秒。接着只見她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猛地扯動緊急彈射拉栓。啪啪連續脆響、騰騰白煙冒出,蘇-35s的座艙蓋在微爆炸中脫鎖,彈翻進空中,疾速打滾兒飛走了;接着彈射導軌伸出,彈射座椅火箭啓動,呼呼地飛離座艙。
蒙擊雙眼猛睜,倒吸涼氣,他突然明白了陸通始終沒有拋棄的左翼外掛物是什麼東西了,他沒想到陸通還留有那麼一手,這傢伙留一手的水平真是非同小可,他學不來的是陸通的陰險。
艾莉茜蕥有生命危險。他顧不得什麼激光炮塔了,前推加力爬升,朝大小姐猛撲上去。血紅色的l-52激光攔截機轉動炮塔,準備開始作最後的轟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