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7 11:49:30 本章字數:17200
四姑娘忙點頭,塗媽媽出來見兩姐妹說得親熱,就數落四姑娘:“太太請了兩回,姑娘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讓您見客呢。萋鴀鴀曉”
四姑娘就笑道:“就來,不是表哥在,不方便麼?”
塗媽媽端了點心又進去了,四姑娘就對阿九道:“小九,對不起。”
阿九莫明地看她:“是小十啦,大哥才還跟我絮叨,說我沒把小十受欺負的事告訴他,訓了我一回,我怎麼知道啊,我是看見櫻桃打小十來着,可是我罵了櫻桃了啊,後來她應該就不敢打了纔對啊,大哥說小十又捱打了,我抓着他要看傷口,那倔孩子又死活不肯,哎哎,你說,我對他可比你還好呢,他怎麼能給你看,就不給我看呢?……”
正羅嗦,塗媽媽過來把她提溜了進去。
這樣的四姑娘,真讓阿九捨不得離開,也不知道她將來會嫁個什麼樣的人,若也是大家世族,豪門貴戶,就她這性子,怎麼跟屋裡的小妾和通房鬥,怎麼和婆婆妯娌鬥,大太太和大少爺都把她保護得太嚴實了,將來還真的會吃虧,可是,如果四姑娘也變得和三姑娘一樣虛假做作,或者如大少爺這般心機深沉,手段陰狠,自己又還會喜歡嗎?
想起大少爺,阿九一陣頭痛,還有誰會像他這般,深情款款,放下身段和麪子做着表面討好你,實際讓你心裡彆扭難受的事呢?
老七今天肯定受了不少白眼,以他的性子,若不是爲了兩個兒女,又怎麼肯來林家,又怎麼會去正堂見那些個眼睛長大天上的貴夫人們?不是自討沒臉麼?
人就是貧窮,也要窮得有志氣,而老七一直是個有志氣的,只是沒遇到好婆娘罷了。
偏廳裡,阿十正偎在桂花嫂的懷裡吃着油炸薯塊,咯嘣咯嘣地咬得正香。
渣宰落在衣襟上,桂花嫂就細心地幫他拍着,老七坐在繡凳上看着阿十母子,屋裡氣氛看着很溫馨,阿九在門邊站了一會子,才擡腳走了進去。
“妹子!”老七最先看到阿九,眼裡全是喜悅。
“爹爹,路這麼遠,天又冷,你們怎麼來了?”阿九笑着把掉上的點心向老七推了推。
“是大少爺……哦,應該說是咱們的女婿派管家接咱們來的,說是讓咱們在林家過年呢。”桂花嫂眼睛亮亮地看着四周精美的擺件說道。
“路上可暈車了?怎麼也不穿厚實一點,每年送回去的銀子可別又輸了。”阿九也跟着偎進桂花嫂懷裡,細細地看着桂花嫂的臉,三年不見,桂花嫂並不見老,比起過去反而更細皮嫩肉了。
桂花嫂臉上難得閃過一絲尷尬來,小聲咕噥:“娘就打點小牌,也沒怎麼賭了,再說了,你現在不是變好過了麼?還成了布政使大人正經的兒媳婦,你可不知道,楊家屯的人可羨慕你娘我了,都說我好本事,養了個好閨女。”
“爹,大少爺真的給了您婚書麼?以前不是說沒立那些的嗎?”阿九正要問這事,就偏過頭來對老七道。
老七目光烱烱地看着阿九:“小九,你過得好嗎?”
阿九就覺得鼻子一酸,老七實在,雖然沒念過什麼書,但卻敏感而精明,一雙眼睛銳利得很,怕是看出自己心中並不痛快了。
“怎麼過得不好?太太和幾位姑娘都很疼我,大少爺也很好,爹,你就別瞎操心了,我只是突然聽說婚書一事,有些奇怪罷了。”
老七看阿九不像是在安慰他,就咧嘴笑道:“小九過得好,爹就放心了。婚書是大少爺讓管家帶到楊家屯的,爹也請里正大人念過後,爹才按的手印,爹來就是想看看你和小十,如今知道你們在林家過得都好,爹也就不牽掛了,爹和你娘不在府裡過年,明兒就走。”
老七邊說邊把婚書遞給阿九,阿九接過來細細讀了一遍,看婚書上寫着的女方名字是楊玖,不收眉頭一皺,問老七:“爹,我是排行老九的,那您那個時候可給我取過大名?不會就是楊玖吧、”那也太偷懶了些。
“哪裡是楊玖啊,是楊玫,我們那地兒,都叫小名慣了的,妹子不到十歲不上戶頭,就沒有大名。”
“那我的大名應該是楊玫,而不是楊玖?”阿九的眼裡終於露出了絲喜色。
“是楊玫,這上頭寫的是啥啊?楊玖還是楊玫,可莫寫錯了,讓咱們空歡喜一場呢。”桂花嫂要搶婚書,阿九把手一收道:“反正楊玖楊玫都是我,沒什麼區別,管他寫的是誰的名字。”
桂花嫂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喜滋滋地吃着桌上的點心,噴得碎沫子四賤:“也是,原本你爹是怎麼也不肯拿婚書的,可是大管家說大少爺對你很好,寫的信上就叫的岳父岳母呢,你爹看他是真心對你好,就同意了,小九,爹和娘不求別的,就希望你們姐兒兩能健健康康的,快快樂樂的生活,既然你已經找到了你的歸宿,大少爺又是那樣有本事的人,那我們就放心了,來一趟也不容易,還不知道有沒有下一趟,晚上咱們一家四口就好好團團圓圓地吃頓飯吧。”
“婚書我就收起來了,你們拿着也沒用。”阿九就對老七道,回頭看屋外侍立着的小丫頭:“杏兒,去稟了太太,就說我想接我爹孃去我的院子用飯。”
杏兒歪過頭來看屋裡,見地上吐了不少點心渣子,桂花嫂腳邊還吐了一口痰,就凝了凝眼,笑着回道:“大少爺說了,要請親家老爺和太太去瓊花樓用膳,這會子怕早就吩咐長春家的備好了,九姑娘您就別操心了。”
阿九聽了就皺了皺眉,從屋裡出來小聲問杏兒:“太太今兒晚上可是要設宴?”
“是呢,岳陽府的老親可來了不少,今兒是平國公夫人和郡王妃都在,太太怕衝撞了幾位貴人,就沒讓老親們來正院,都安排在釵頭鳳那邊住下了,瓊花樓前面已經設了戲臺子,擺了十桌呢,到明兒,客人就更多了,瓊花樓後面就得搭棚子。”
杏兒是個嘴碎的,雖然有些瞧不上老七一家,但也知道阿九在府裡頭的身份,所以,把知道的都說了。
就算是林家和顧家的老親,身份也比老七和桂花嫂高多了,看着桂花嫂和老七身上的棉布衣服,阿九就心酸,她對於自己農家女的身份從來就沒有嫌棄過,可是,連府裡頭的下人,穿得都要比自己的父母體面,這身穿着往達官貴人中一站,立馬見分曉,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是來乞討的。
大少爺既然請了他們過來,就該想得更周全纔是,他究竟是捨不得自己,還是想讓自己出醜,讓自己拎清自己的身份,讓自己明白,離了林家,自己就沒法過上流社會的生活了麼?
阿九先前心中的那點子感動已已經越來越被消磨,他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要不然,大太太就算沒想到,塗媽媽可是個周全人,肯定會一進門就給老七和桂花嫂換衣服纔是。
“那就煩勞你去支會一聲大少爺吧,我和我爹孃就不去瓊花樓了,就在瀟湘院裡用飯,讓人送四個人的飯到瀟湘院去就是了。”阿九說着就拿了一塊碎銀子塞到杏兒的手裡。
杏兒爲難地看她:“九姑娘,不是奴婢不聽您使喚,這兒離不得人呢,您老幾個一走,奴婢就得收拾收拾,一會子還有客人要進偏廳等太太。冬梅姐姐呢,怎麼不見她跟着您?”
說起冬梅,阿九去竹籬齋前,爲了方便就把她打發到大姑娘屋裡去幫忙了,紅絹也在正院幫着塗媽媽管着雜事,現下也分不開身。
阿九還是把老七引到了自己的院子裡,桂花嫂看着阿九的閨房笑得合不攏嘴,越發的洋洋自得起來,老七的臉色很平靜,總拿那雙飽經風霜的眼探詢着阿九。
阿九讓院裡的小丫頭把偏房給收拾出來,又燒了炭盆,讓老七和桂花嫂在自己的正堂裡坐了。
老七就道:“小九,是不是爹和娘讓你沒臉了?”
阿九聽得一怔,知道自己的行爲怕是傷害了老人的自尊心,忙道:“爹,您還不知道小九麼?您怎麼說這樣的話?”
“小九,爹也知道齊大非偶的意思,爹這兩年一直在攢着錢,就是想把你孃的那二十兩賭債都還了,好把你接回去,這些年,林家送去的那些禮品銀兩我都沒讓你娘動過,就是怕將來會算不清,債會越欠越深,怕你在林家受氣受苦,我楊老七沒什麼本事,但女兒還是知道疼的,只是爹爹沒用,沒把你保護好,爹沒用啊。”老七雙眼湛亮地看着阿九,鄭重地說道。
“爹……”阿九沒想到,老七心裡竟然一直藏着愧疚,還打着將自己贖出去的打算,心裡就一陣暖,含淚道:
“爹,小九從來都沒怪過你,小九在林家也沒有白吃白住,小是小十,他也在府裡頭當差,小九現在過得很好,您別再那麼想了。”
“原本籤婚書時,爹是看大少爺對你有心,又是真心想娶你的,而且,管家也說,大太太很看得起你,你在林家也立了功,是被他們當姑娘一樣的養着,爹想着既然你過得好,我也巴不得你一輩子能跳出農家,過上養尊處優的日子,大少爺又是個有本事的,爹以爲,你嫁給他,一輩子就不用再愁了。所以,才按了手印。”老七撥弄着炭盆,火光映着他黑紅的臉膛閃閃發亮,看阿九的眼裡全是淚,又道:
“可是爹看你不快活,小十見了我們,高興得都哭了,你卻很意思,也很擔心,小九,你在擔心什麼,爹如今心裡也有了一些譜,只要你願意,爹還是能反侮的,這門親,咱還可以退的。”
阿九聽了鼻子就越發的酸了,一時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老七。
桂花嫂一聽臉就沉了下來,罵老七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瘋了嗎?你瞧瞧楊家屯,哪家姑娘能比我們小九嫁得好?如今就是里正大人見了我們,也是恭恭敬敬的,這婚事定得好好的,爲什麼有退?”邊說一隻手就去擰老七的耳朵。
老七惱火地打落她的手道:“敗家的婆娘,你知道什麼?你眼裡除了錢,還有兒女嗎?你問沒問過,阿九她願不願意呆在林家,問沒問過,阿九喜歡不喜歡大少爺?”
“她怎麼不喜歡大少爺,小九,你是喜歡大少爺的對吧,簪花案首呢,保不齊,開年又能中了進士,就會打馬御街行,那是何等的風光,何等的富貴啊,小九,咱們楊家祖墳開裂了,才讓你嫁了這麼有本事的相公,你可別不知好歹,一定要好生跟大少爺過日子,知道嗎?別聽你爹的,他是老糊塗蟲。”桂花嫂勸着阿九。
“娘,今兒大太少爺讓您進正廳,見那幾位貴夫人,您心裡就沒感覺嗎?”阿九就小聲問桂花嫂,在阿九看來,那是大少爺在讓老七和桂花嫂出醜,寒磣他們,但也許,桂花嫂並不這麼想。
“那個……其實我們也沒什麼啦。”桂花嫂的眸子果然就黯了黯,但隨即又道:“小九認爲那是大少爺故意丟你的臉麼?娘可不這麼看,你想啊,咱們這一身在這個府裡一看就是上不得檯面的,一看就是身份低下的,可大少爺當堂行的大禮是實實在在的,那是他在向大太太,還有幾位貴夫人表明,你楊玖的身份再低,他也不在乎,他也不介意,你覺得丟臉,難道他一個林家嫡長子,又是有功名的舉人老爺就不覺得丟臉麼?小九,你要是真這麼想了,就是你太過分了,你辜負了大少爺對你的一番情意。”
阿九聽得目瞪口呆,從來不知道桂花嫂也能說出這般有見地的一番話來,不得不說,桂花嫂說得還是有道理的,也許,一切都真的只是她太過強求大少爺,以自己的思想觀念,只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思考他做的一切,總是對他百般挑惕,或許,應該試着換位思維,他也許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糟糕。
“可是,他爲什麼連衣服都捨不得給你們換一套?”阿九弱弱地回了一句。
“換什麼換,換了我們就不是佃農啦?”桂花嫂對着阿九的頭就是一下重敲。
“我看不是人家瞧不起我和你爹爹,是你自個心裡瞧不起,瞧不起你自個兒。”桂花嫂一時氣急,就擰着阿九的耳朵痛罵。
阿九委屈地捂住耳朵:“娘,娘,有丫環看着呢,你給女兒留點面子吧。”
老七也在一旁瞪桂花嫂:“孩子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沒錯,你莫要壓她,她要過得不痛快,林家就是再富貴……呃,三少爺……”
老七面對着門口坐着,只他看見了門口站着的林思敏。
阿九轉過頭來,就看到林思敏憔悴的臉,原本湛亮如星的雙眸變得暗沉幽深,漂亮的臉上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見過七叔,七嬸。”林思敏進來給老七和桂花嫂行了一禮。
“快些起來,呀,三少爺,你怎麼看着你是生病了?三姨娘呢,我和你七叔正想着要去拜訪她呢,在岳陽,三姨娘可沒少照顧我們兩口子。”桂花嫂看着三少爺說道。
“娘……”阿九沒想到,留在岳陽的三姨娘會時常照顧老七一家,心裡不由越發的愧疚起來,若不是自己,她也不至於走得那麼早……
“怎麼了?”桂花嫂莫明地問。
“七嬸,我娘去了。”林思敏聲音暗啞地說道。
“去了?去了!”桂花嫂震驚地看着阿九:“那麼好一個人,怎麼說走就走了?”
“七叔七嬸怎麼來了?”林思敏問道。
“大少爺接我們過來過年的。”老七回道。
林思敏還要問,一邊的阿十就拉住他,附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了一句。
林思敏愕然地看着阿九,深遂的眸子像是要冒出火來,但他很快又平靜了些,對桂花嫂道:“七叔,七嬸,我跟小九說兩句話。”
老七默然地點頭,桂花嫂卻有些猶疑,笑道:“三少爺,我們小九是你嫂嫂,這個……瓜前李下的……不太好吧。”
“說什麼呢,沒聽太太說是把小九當姑娘養着的麼?三少爺就是小九的哥哥,哪有那麼多破規矩。”老七瞪了桂花嫂一眼道。
阿九也不等桂花嫂再說什麼,就從屋裡走了出來,林思敏跟在後面,兩人走到打着花骨朵的梨樹下,林思敏還沒開口,阿九就認真地看着他道:
“離我和大少爺圓房還有三年。”
林思敏聽得眼神驟亮,一把按住阿九的雙肩:“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還給大少爺一個機會,如果大少爺真能變成我想要的良人,那我就死心踏地的嫁給他,但是,如果將來他做了一些我不能容忍的事情,三哥,請你幫我,幫我離開林家。”阿九鄭重地看着林思敏說道。
林思敏眸中風起雲涌,半晌才道:“好,小九,你等他三年,也請等我三年,你放心,不管到時候你變成什麼身份,我都會帶着你離開林家,從此天高地闊,我們自由自在的生活。”
阿九很高興,歷經了喪母之痛,害母之愧,林思敏沒有頹廢,更沒有沉淪,她從他眼裡看到了堅定,看到了自信,生活的苦難讓這個老實孩子又成熟了許多。
“好,到時候,我們浪跡天涯去。”阿九伸手,與林思敏猛擊一掌,兩個青春少艾的少男少女,第一次許下盟約。兩人相視一笑,阿九的心頓時變得暢快了起來,糾結什麼,擔心什麼,不是還有三年麼?三年間,還有無數的可能會發生。
“還要帶上我。”阿十的聲音從樹後傳出來,把阿九嚇了一跳,就瞪了阿十一眼。
阿十笑道:“不能怪我,是娘非把我趕來的。”
一定是桂花嫂派他來監視的,阿九有些無語。
“三少爺,你還要去武當習武麼?帶上我吧,我對那些之乎者也真的頭痛得很,我要跟你學武,你當我師父好了。”阿十怕阿九打他,躲到林思敏的身後道。
“你喜歡習武怎麼不向你姐……”林思敏詫異地問,阿九的功夫也不錯,這三年怎麼就不教阿十。
阿九不等他說完,就把扯住了他,“行,阿十,你以後就跟着三少爺吧,他會好好照顧你的,你不會的,記得多問他。”
林思敏有些不解地看了阿九一眼,阿九有苦說不出啊,難道她不想教阿十麼?
可阿十要是知道自己會武,會嚇死去,會以爲自己撞邪了的,她雖然在老七家生活了七年,但一直極力表現得和普通孩子一樣,除了懂事一點,再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老七和桂花嫂都是老實人,楊家屯的人讀過書的又不多,阿九十在怕自己被當成怪物被人給收了,所以,林思敏知道阿九會武,但阿十卻不知道。
“好啊,阿十,你以後就跟着我吧,過完年,我就要去京城參加武舉,你也跟着一起吧。”林思敏似乎從失母之痛中走出來的,雖然還是一臉憔悴,但眼神已不如先前那般黯淡了,似乎以前那個倔強又桀驁的三少爺又回來了。
“可是,大少爺好像也要去京城啊……”阿十有點爲難地說道。
“他去他的,我去我的,莫非你捨不得他麼?”林思敏將手搭在阿十肩上道,阿十與阿九其實是雙生子,兩人相貌五官都很相似,只是阿十個子抽得很高,阿九卻是小小巧巧的。
阿九氣質沉靜淡雅,而阿十則是憨厚朴實,看到阿十,很像看到了阿九,所以,能帶着阿十一起闖蕩,他求之不得。
阿十喜不自勝,拖着林思敏就走:“走,三少爺,我們去樹林子後頭去,你教我基本功啊……”
林思敏回頭看了阿九一眼道:“可要記住你方纔的話,三年啊。”
阿九笑着點頭。
晚膳大太太還是依了阿九的,讓人把飯菜送到了瀟湘院來,阿九用過飯後,就去了大姑娘的一剪梅,卻在門口遇到雲雀正站在廊檐下抹眼淚,阿九不由詫異,雲雀和雨燕一樣,都是大姑娘跟前的得力丫頭,這一回是會跟着陪嫁去張家的,明天就是大姑娘出嫁的日子,雲雀怎麼會在這裡哭?
阿九扯了扯雲雀地袖子,遞過去一方帕子:“怎麼了?捨不得爹孃麼?”雲雀是家生子,隨大姑娘嫁去京城,以後再見父母就難了,會捨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雲雀一看是阿九,忙收了淚搖頭道:“不是,大姑娘也捨不得我們骨肉分離,就把我一家子都要過去當陪房了。”
大姑娘做事就是周全,要想跟前的人對自己忠心,自己也該用心對待他們,就算有主僕之分又如何,人和人是要相互關心的。
“那姐姐還哭什麼?”阿九有些不理解。
“沒什麼。”雲雀卻不肯說:“九姑娘是來看大姑娘的麼?快進去吧,四姑娘也在呢。”
大姑娘屋裡,四姑娘手裡正拿着一個羊脂白玉手鐲把玩:“……娘說,這可是頂極玉,就是她也沒有幾對這樣的,大姐,你不知道二姐姐看到這對鐲子時的臉色,可真是精彩啊,哈,我就是要戴給她看,讓她到爹爹跟前哭去,看哭不哭得回來這樣一對鐲子,有本事,就找許夫人討去,讓許夫人也賞她這樣一對玉鐲啊。”
原來是許夫人賞給四姑娘的,阿九輕手輕腳地從背後繞過去,突然出手搶過那隻鐲子。
四姑娘一聲驚呼,回頭看是阿九,氣得小臉通紅的拿帕子甩她:“小九,你敢嚇我,娘說這鐲子值五千兩呢。”
阿九就雙手虔誠地捧住手鐲送到她面前:“呀,五千兩呢,嚇死我了,賣了小九也換不回呢。”
“臭小九,又寒磣我,你可是大哥的掌中寶,豈只值五千兩,就是拿五萬兩,你看大哥肯賣掉你不?”四姑娘拿回鐲子,嗔道。
“小九,聽說七叔和七嬸來了,怎麼不多陪陪他們。”大姑娘看到阿九又有說有笑的,打心眼裡很高興。
“爹孃以後還可以陪的,可是大姐姐就只能陪一個晚上了,所以啊,就算天王老子來了,我也要來陪姐姐你哦。”阿九就笑着遞給大姑娘一塊方布:
“這是妹妹我的賀禮,我可是偷偷鄉了三個月的哦,大姐姐可不許嫌棄。”
“喲呵,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小九會繡花了?我沒聽錯吧。”大姑娘難得也開起了玩笑。
四姑娘一把搶過來打開,口裡就在囉嗦:“什麼偷繡了三個月,我看就是紅綃繡的,小九又拿別人的東西頂……呀,真好看,好有意思的一幅畫呢,呀,小九,真是你繡的呀。”
大姑娘也道:“還真是很別緻的繡品呢,小九,你又讓我刮目相看了,這個禮物姐姐我很喜歡。”
“可是小九,你也太投機了吧,哪有把繡品畫成格子,再照着格子一針一針繡的,這樣可不是連傻子都會繡麼?”四姑娘眼尖,一下子就看出繡品的破綻。
那是一幅十字繡,阿九自己畫的一幅大姑娘的彈琴的畫像,雖然畫功不是很好,但勝在寫實,勝在新穎,大姑娘若掛在自己的繡房裡,是個不錯的裝飾。
“阿九,這個繡法很稀奇,又很容易繡,你既然送給我了,那以後我鋪子裡可就會賣這種繡品了哦。”阿九不得不佩服大姑娘的聰穎,立即就發現了這種繡品上的商機,果然不愧深得大太太的經商真傳。
“行,不過,以後小九若是落魄了,大姐姐可記得接濟小九幾兩銀子哦。”阿九大眼狡黠地轉了兩轉說道。
大姑娘的臉色就變得肅然起來,美眸一瞬不瞬地看着阿九,阿九作投降狀:“別介,我說着玩兒呢。”
“我可不是說着玩兒的,小九,若這種繡品真能賺,娘還有好幾家雲繡坊呢,你也可以拿過去教繡娘繡就是,娘是在商言商的人,一定會給你分紅。”大姑娘卻正色道。
阿九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她在林家一直是童養媳,雖然救過大少爺,救過大太太,但仍然是被林家養着的,大太太雖然大方,時不時給她零花銀子,但畢竟不是自己賺下來的,若真有要離開的那一天,她不希望自己是光骨溜湫,一無所有的離開,也該有自己的財物。
“那小九以後不是也有私房錢了麼?哪天大哥欺負了我,我就帶着私房錢去找大姐姐好不好?”阿九笑着跟大姑娘半撒嬌半認真地說道。
大姑娘就嘆了口氣,將阿九擁進懷裡:“小九,我總感覺你是和我們不同的人,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你的想法總與我們不同,可是小九,不管你怎麼想,你有多少讓我們新奇的地方,你都只是個女子,你不得不生存在我們這個世界裡,該守的規矩,就必須要守,該忍的,就得忍,我也不想再說你什麼,如今櫻桃已經半死不活地躺在大通院裡,你心裡若還有膈應,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阿九被大姑娘的睿智與敏感震得半晌沒有說話,差一點衝口就說出自己是穿越人士的話來,愕然地看着大姑娘半晌沒有說話。
“傻了麼?難道我說錯了?”大姑娘就拿手指戳她腦門。
“沒,大姐金玉良言,小九銘記在心呢。”阿九就笑着回道。
四姑娘懵懵懂懂的聽大姑娘和阿九打機鋒,索然無味地問:“小九,你說許夫人做什麼要送我這麼貴重的禮啊,還拉着我看了又看,看得我渾身發毛呢。”
阿九笑道:“人家是公國府,世代富貴,拿出手的東西自然是好的,四姐姐又不是沒見過好東西,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若真是富有,怎麼不多給些舅老太太?那還是她的親孃呢,你沒看到舅老太太看我得了鐲子時的眼神,那光都是綠的。”四姑娘就癟着嘴說道。
“怎麼隨便編排長輩呢,小四,你這沒遮沒攔的嘴若是再不改改,將來定是要吃虧的。”
大姑娘照着四姑娘的頭上敲了一板慄,氣道。
“姐,好痛呢,你都要走來,還打我。”四姑娘捂着頭嘟嘴,將那對鐲子往袖袋裡一收,擡腳就往外走:“我去找小十玩去。”
“回來。”大姑娘扯住她道:“七叔七嬸來了呢,阿十要陪爹孃。”
四姑娘就有點悶悶不樂的垂下眸子,倒是又走了回來:“阿十說過完年,他也要跟三哥一起去京城了……”
“阿十是男孩子,跟着思敏學些武藝也好,你傷心什麼,還有阿九陪你呢。”大姑娘就笑道。
“小九,你可不能走,大姐嫁了,大哥二哥三哥要去京城,小十也要走,府裡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四姑娘就巴住阿九的手臂。
“又胡說,小九是林家的媳婦,能去哪裡?”大姑娘氣得又打她,正說着,雨燕從外頭進來,見阿九和四姑娘在,就沒開口,大姑娘道,“說吧,小九和小四也不是外人。”
雨燕就稟道:“姑娘,東西讓林管家送過去了,那家人也送了婚書來,應該再沒有什麼糾葛了。”
“那行,你拿過去給雲雀瞧瞧吧,也讓她死了那份心,不是我不成全她,實在是……”大姑娘就沒有說下去。
阿九疑惑地看向雨燕,雨燕神情黯淡的走了出去。
阿九道:“才見着雲雀姐姐在穿堂裡哭……”
“她娘以前給她說了個人家,雲雀自個也願意,原本是說好了這一次她不跟着一起陪嫁的,可是……”大姑娘眉宇間就攏起一絲陰霾,眼裡閃過一絲無奈。
“可是什麼?”四姑娘追問。
“可是張家公子前兒過來時,竟然相中了她……”大姑娘無力的坐在椅子上,美眸中蒙上了一層淚意。
豈有此理,新娘子還沒過門,就先預訂下小三,這個男人,還真是個垃圾,阿九氣得蹭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大姐就依了他麼?”
“不依又如何?他說的原就沒錯,陪嫁丫頭原就是備着給他收房的……”
“可是他是你的相公呢,誰規矩陪嫁丫頭就只能跟爺收房?外嫁做管事娘子的多了去了,大姐,你還沒過門他就如此,分明就是欺侮你,你也咽得下這口氣?”阿九氣憤地說道。
“可那又如何?婚事是早就定下來了的,如今貼子撒出去,賓客也全都來了,我能如何?退婚嗎?林家丟不起這個臉,張家也丟不起這個臉,而且這會讓張家和林家從此反目成仇,小九,世事總不是件件都能如你的願的,除了忍,我又還能如何?”大姑娘流下兩行清淚,哽咽着。
“那你可以不讓雲雀陪嫁啊,就是不如他的願又如何?反正你的嫁妝又多,去了張家也不怕,頂多不靠男人,自己養自己就是,可不能姑媳了他,這還是頭一回來岳家,就這麼不知檢點,一點也不收斂,將來還不知道要往屋裡拉多少人進去呢,大姐,你這一回若是縱容了他,你以後就只能看他臉色過日子,憑什麼呀,不求不討的,難道你想過娘一樣的日子嗎?”阿九還是很氣,這樣的男人,就應該給閹了纔是,什麼玩意兒嘛。
“他是打發他家的奶嬤過來說的,若我不依,我人還沒過去,就要背個量小善妒的罵名,小九,女兒家的名聲可是比什麼都重要,稍有行差踏錯,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便是孃家人,也無法爲你出頭。”
“雲雀跟了你多少年啊,你怎麼忍心拆散有情人,大姐姐,你不是這樣軟弱的人,也更不是心狠的人,怎麼……”
“收雲雀總比收別人好,雲雀總是我的人,以後要是生個一男半女,大房也能多些支撐。”大姑娘眼睛都紅了,分明還是不忍心的,還是氣憤的,只是無奈,是生爲女子的無可奈何啊。
“可是……大姐你就這麼忍着……”
“怎麼可能!”大姑娘擦乾眼淚,眼裡閃過一絲狠厲:“他不就是好色麼?那我就讓他三年不舉,我看他還怎麼收通房,看他怎麼納小妾。”
呃……
阿九立即被噎住,怔怔地看着大姑娘半晌說不出話來,覺得自己剛纔那一通脾氣算是白髮了,人家比她爽利狠決得多。
“大姐,我頂你,這樣的人,就該讓他不能人道。”四姑娘一直沒說話,想說的全被阿九搶着說完了,總算找到了表達的機會,雖然,說起這樣的事,她的小臉早就紅成了蘋果。
“大姐,你太強了,佩服,佩服。”再會勸別人如何認命,事情到了自己頭上時,還是難以忍受的,大姑娘以前沒少勸阿九,要忍下男人三妻四妾的事,可是她自己處理起來,比阿九更激烈。
不過,大姑娘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至少,阿九是認識大少爺的,瞭解大少爺的,可憐她到前兩天才認清未婚夫的真實面目。
所以,相對來說,阿九還是幸運的,至少,大少爺肯爲了她退步,爲了她改變。
也許,慢慢來,阿九能把大少爺調教成自己想要的夫君吧。
“雲雀娘說的那戶人家也一般般,我先依着那人,讓雲雀陪嫁過去,再給他下藥,讓他收不成通房,我再給雲雀找戶好人家嫁了就是,只是有點委屈雲雀了,也不知道那丫頭會不會恨我。”大姑娘拍了拍阿九的手道。
果然宅鬥段數比大太太高明多了。
從一剪梅出來,四姑娘和阿九手牽着手都沒有說話,阿九平素話就不多,但最有嘰嘰呱呱的四姑娘也不說話了,阿九就有些奇怪,歪了頭看她:
“還在想大姐姐的事嗎?”
“沒有,大姐姐是個不吃虧的人,我不擔心她,只是……”四姑娘頭一回有點鬱悶起來。
“只是覺得大姐這一輩子所遇非人,爲她婉惜麼?”阿九接着道。
“是啊,你說大姐又漂亮,又大方賢淑溫婉聰慧,張家那小子憑什麼這麼對她啊……”四姑娘把自己知道的好詞會堆起來誇讚大姑娘了。
一時又緊張起來:“小九,你說,爹孃將來給把我嫁給個什麼樣的人?不會也像張家公子一樣這麼沒人品吧,那我可沒大姐的手腕,也沒大姐的心機,要真也嫁在深門大宅裡頭,我非得被那些個姨娘通房給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去。”
難得四姑娘也會擔心起自己的前途來,阿九嘆了口氣,認真地對四姑娘道:“所以,四姐姐,你要改改你的性子了。”
這話說得很僵硬,阿九自己都不喜歡聽,可她又必須對四姑娘說。
“我纔不改呢,我又不是活給別人看的,我是活給我自己看的,大姐不是有這麼多嫁妝麼?我的肯定不會比大姐的少,將來我就一個人,守着娘留給我的鋪子過日子就行了,我才懶得與好向個女人爭一個男人呢,她們要,拿走好了。”
阿九聽了不由哈哈大笑,這法子果然符合簡單直接了四姑娘。
“不過,若是讓你嫁給公侯之家呢,只怕四姐姐就難得那般逍搖了呢。”阿九又提醒道。
四姑娘一聽就黑了臉,從袖袋裡又拿出後鐲來道:“你說,許夫人不會是……”
“我也不知道,如果是許國公府,那四姐姐怎麼辦?”阿九笑着問道。
“涼絆。要是我自己能作主,我是死也不會進許家的門的。”四姑娘嘟了嘴道。
“四姐難道不喜歡許表哥?”阿九覺得詫異,許明鸞那般俊逸風流的翩翩佳公子,不會被吸引的可不多,四姑娘難道就一點都沒動心。
“我幹嘛要喜歡他,沒得哪天他扔只什麼蟲子到我臉上,那我不就跟三姐姐一樣的,變豬頭了麼?”四姑娘撇嘴道。
“我說難道就讓大姐姐一個人去面對那種人渣麼?他這般不把林家看在眼裡,我們何不也讓他出出醜?”阿九走了一半,突然想起來又說道。
四姑娘立即一掃臉上的鬱悶,興奮的兩眼直冒泡:“怎麼懲罰,快告訴我。”一臉的躍躍欲試。
“你說讓他暫時破相,會不會丟了林家面子?”阿九就問四姑娘。
“算不得吧,我姐姐只管嫁到張家去,張家的兒子長得太寒磣,怎麼能改姐姐呢,快說,怎麼讓他破相,我和你一起去弄,不過,小九,我們去得了前院麼?這麼晚了。”
“笨四姐,我們去不了,難道就沒有去得了的人麼?”反手牽住她就往月來院去,那是四姑娘的閨院。
“找誰,找誰去最好呢,我去幫你叫兩個廝來吧。”四姑娘興奮地說道。
“有個人,他在這方面最有經驗,而且,他又備得有這樣的東西,正好可以讓我們達成目的。”阿九笑着提醒四姑娘。
“你是說許表哥?”四姑娘撫頭:“他可是惡魔,你不怕你去,我可不敢。”
兩人走進迴廊,阿九正要說話,就見前面許明鸞正在與林思敏說話,看見阿九和四姑娘過來,許明鸞挑了挑眉,擡手就向林思敏揍去,林思敏被他偷襲,反應也快,躲過他一擊。
四姑娘以爲他們兩個一言不合打起來了,忙跑上去扯架:“別打架,別打架,許表哥,小九正好找你有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