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李兩家的婚禮格外熱鬧,達官顯貴雲集,長安裡的世家幾乎全到了。因爲到場的賓客太多,車馬排着常常的隊伍,竟將盧府門前的街道堵了起來。盧府的管事、僕役忙前忙後的接待着貴客,還要打發走門口蜂擁而來的叫花子。
李湛作爲京兆尹,自然安排了衙役維持秩序,另外金吾衛也出動了人手,確保這些貴人們的安全。
“五姓”之間嫁娶,聘資嫁妝一般不會超過三萬兩,一般五姓門第和其他姓通婚,索要聘財或者嫁妝反而高得嚇人。
此次兩家雖都是正牌的五姓高門,但李寧馨是嫁到盧家當宗婦的,她家又只有她一個女兒,自然是貴重無比,嫁妝居然達到了驚人的十萬兩,比蕭家把蕭若華嫁到崔家還要多了兩萬兩,當然盧家給的聘禮也並沒少多少。
婚禮空前的奢華,甚至還安排了煙火,不啻於一個小型的節日慶典。
涵因作爲李寧馨的好友,先去了李寧馨家,幫着新娘家鬧新郎,而李湛則直接去了盧家的婚宴上吃酒。
盧昭縱是氣度高華的名門才俊,也被一衆女子折騰的頗爲狼狽,這些婦人拿着大棒子打過了尤未盡興,竟把盧昭塞進了櫃子裡,毫無憐香惜玉之情。
涵因看着李寧馨頗爲着急的表情,趕忙拿了鑰匙,把新郎放了出來。盧昭從櫃中出來,衝她一躬到底,笑道:“患難見真情,盧某沒看錯人,涵妹妹是真朋友。”
涵因笑着一伸手:“少廢話,紅包加倍。否則就把你再關回去。”
盧昭:“……”
新娘子終於接走之後,涵因又乘着車去盧府與李湛會合。等涵因到了盧府的時候,新娘的障車還沒有到,想必是在路上被攔得不輕。
下車的時候,剛巧遇上了靖國公府的馬車。涵因本想等靖國公府的人進去了之後,再下車,誰知道皓寧眼尖,一眼認出了唐國公府的標誌。笑道:“咦,好巧,涵姐姐也到了。”
挺着個大肚子的蕭若華不顧身子沉重,讓丫鬟扶着她,笑着向涵因的馬車走來。涵因知道躲不過去了,只好從車上下來,擠出一抹笑容:“蕭妹妹。不,現在改叫表嫂了,早聽說你有喜了,就想過府去探望呢,誰想我們府裡事情也多,就耽擱了。表嫂可莫見怪。”
“你也跟我客氣上了,我怎麼會不知道,新嫁過去自然忙的,哪像做姑娘時候那般自在,我若不是懷了孕,現在還在婆婆面前立規矩呢。”蕭若華小聲說道,回頭瞄了大太太一眼,又衝涵因吐了吐舌頭。
涵因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皓軒也來了,跟自己的家人站在一起,斜陽猩紅的光撒在他的身上,他還如以往那般俊朗溫潤,在人羣中顯得格外出衆。涵因只覺得傍晚的日光不知怎地變得那般強烈,直刺得眼睛生疼。差點掉下淚來。
她強忍了一下,笑道:“你可要小心。現在可不是你一個人了。”
“好久沒見你。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咱們坐一起吧。”蕭若華很是親暱的拉着她。涵因無法,只好點頭,笑道:“我先去見過舅父、舅母。”
見涵因笑盈盈走過來,十分得體的和衆人見禮,大太太保持着合宜的笑容,眼神中卻隱隱帶着警惕,皓軒則臉色有些發白,眼神閃爍,皓寧看看哥哥的樣子,十分不屑,哼了一聲,倒顧着場合沒說出什麼刺耳的話來。
蕭若華卻對這一切恍若未覺。
崔皓軒跟涵因打過招呼之後,便逃也似的跟着靖國公去了接待男賓的廳堂。他走了,涵因的心裡才放鬆了下來。
皓寧因爲幾次事情的影響,出了些不好的傳聞,現在婚事上面反而艱難了,她自己的性子也變得越發尖刻,大太太爲此很是傷腦筋。因爲蕭若華懷的第一胎尤爲重要,大太太特地找皓寧好好的談了一番,嚴厲的禁止她把皓軒和涵因以前的事情透露給蕭若華知道。就怕蕭若華知道後心情會變差,影響了肚子裡的寶貝孫子。
皓寧見涵因往另一邊張望,笑道:“涵姐姐在看什麼,我哥哥那邊是專門接待男賓的,姐姐莫要跟着過去了。”
大太太的嘴抿了抿,剛要說話,只聽涵因笑道:“我家老爺先於我到了,我剛纔派祈月去瞧瞧他那邊安頓好沒有,這也該回來了。”
皓寧微不可查的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來的客人很多,光接待女賓的廳堂就安排了三處,涵因和蕭若華入了席之後,便坐下來聊天,過了一會兒陸寄悠也來了,兩人又忙招呼她過來。
陸寄悠也定了親事,不日也要出嫁,陸憲不知是怕自己樹大招風,還是真心疼愛這個唯一孫女,並沒有選擇當朝權臣家嫁女,而是依着江左的傳統,將孫女嫁到了吳郡張氏三房家裡,他家在長安多年,其祖父曾經任鴻臚寺少卿,父母早死,家裡的長輩只有祖父、祖母,家裡人口很少,也是詩禮傳家。那張家公子好人品相貌,據說見到陸相不亢不卑,對答如流,之後陸憲就親自定下了這門親事。
陸寄悠本來對自己這個夫家並不是很滿意,言語之中流露出些失望,涵因聽出她的心思,便以過來人的身份分析她這樁婚事有多好。
“你上邊沒有婆婆,只有太婆婆,老人家好哄,又沒有妯娌、小姑子,唯一的大姑子還嫁到江南去了,不知少了多少事,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涵因笑道。
蕭若華也深有同感的附和着,說得陸寄悠心情也好了起來。其實她母親也這麼說過,只是她沒聽進去,如今聽好友也這麼說,倒覺得開心起來了。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着近況。涵因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涵因去更衣,見到晚霞格外漂亮,不由看住了。她從更衣間出來的時候,外面新娘的障車已經到了,賓客被引着去了前廳。此時這裡已經沒有人了。
她們這處與男賓的廳堂只有一牆之隔,因爲有伺候的奴婢出入,兩個院子間的院門是敞開的。園中遍植花木,此時正值四月,滿樹紅綠爛如雲錦,圃中花朵盡吐芳菲,溼暖的空氣中蘊着幽香,在昏黃的夕陽下,顯得格外靜謐。
只見那邊人影一晃,走了過來,正是皓軒。
“涵妹妹。”皓軒蒼白的面頰,沁上了一抹紅色。自從他那次大病之後,臉色便不復從前的健康陽光,但他的目光卻跟從前一樣,帶着關切的溫暖,讓人心頭髮熱。
涵因一愣,看着眼前的人,心裡像推到了調料瓶,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半餉纔回禮道:“大哥哥安,可否是有事要找舅母,恐怕舅母已經到前頭去了。”
皓軒搖搖頭,笑中帶着苦澀:“並沒有什麼,只是在那邊看見妹妹,就過來了,想問問妹妹,你……你過的好麼?”他的語氣還像從前一般溫和親切,彷彿像涵因還住在靖國公府,只是不方便與他相見一般。
涵因被勾起了往事,淚意有些上涌,生生忍住了,笑道:“我挺好的。大哥哥可好,哦,嫂嫂懷孕,涵因還沒有恭喜大哥哥。”
皓軒流露出一抹痛苦的表情,低着頭說道:“其實我一直……”
涵因怕他說出什麼不當說的話來,打斷了他的話,搶着說道:“看到哥哥嫂嫂琴瑟和諧,涵因也替哥哥高興。”
皓軒閉着嘴,把即將出口的話又憋了回去,最終問道:“他……待你可好?”
涵因點點頭,又看看天,忙笑道:“哥哥快回去吧。”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皓軒低着頭,最終轉身走了。
涵因便在院子中獨自站着,仰頭看着天邊殷紅的霞光,把即將溢出眼眶的淚,倒流回去。
“你怎麼還不過去?”耳邊熟悉的聲音響起,涵因心裡一抖,在臉上堆起笑容,纔回過頭來。
是李湛,也不知道來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到剛纔的一幕。不過就算看到,也沒什麼,她已經是婦人,男女大防已經不像姑娘時那般嚴格,而且皓軒是她的親戚,何況這種公開的場合,相互碰上了說上幾句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但不知道爲什麼,涵因的心裡頭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涵因笑道:“今天的晚霞真漂亮,明天該是個好天氣,我就看住了。老爺怎麼也沒去前邊。”
夕陽的餘暉被天邊飄過的彤雲擋住,李湛的眸子暗了暗,笑道:“我剛剛喝酒猛了些,站一站吹吹風。現在沒事了。”
“那就好,就算高興,老爺也莫要貪杯了。”涵因終於恢復了平時端莊平穩的高門貴婦的姿態,擺出賢妻良母的態度對李湛囑咐道。
“我知道,夫人放心吧。我們這就過去吧,儀式該開始了。”李湛看着她,彷彿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涵因看看他,沒再說話,點了點頭,跟在李湛的身後,朝前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