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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諦派了小丫頭來傳話,想要見涵因。
僅僅數日未見,李諦竟然憔悴了許多,眼睛上都是紅血絲,嘴脣也微微有些乾裂,只是眼神中一閃而逝的精明提醒的涵因,這個人是是那麼輕易能收服的。
“在下想去母親的墳前拜祭,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其所在。”李諦雖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卻仍然在涵因面前畢恭畢敬的。
“去把車準備好吧,我親自帶你走一趟。”
李諦答應了,出去準備。
涵因交代慕雲和祈月:“哥哥們回來若是問起,就說我今天睏乏,在屋裡歇着呢。”
“公子們好說,張媽媽怎麼辦?”慕雲知道自家姑娘是不會聽自己的,皺起了眉頭。
涵因放軟語氣,拍拍慕雲的手:“我的大管家在這兒留守呢,有什麼事辦不妥的。”
“可是姑娘,您這樣悄悄出去總是不妥,不若跟公子們說了,想必也不會攔着什麼。”慕雲勸道。
“一個字都不許跟哥哥說。記清了嗎?”涵因一字一頓的交代。
慕雲知道姑娘的定了主意,勸也是沒有用的,她不喜吩咐第二遍。現在重複了一次,已經是嫌她多嘴了,姑娘生氣起來既不怒也不惱,只把臉一沉,便自有一股威勢,饒是她伺候了這麼多年,看見她眼底的點點寒光,也是大氣不敢出一聲的。
慕雲只得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從櫃子裡把外出的衣服準備好,放在涵因面前:“姑娘的大管家在外面等着姑娘呢,我們只是小丫頭,只求姑娘別老讓人提醒吊膽的,就是體恤我們了。”
涵因轉了笑臉,拉着慕雲的手哄道:“知道了。放心,不會出什麼事的,有盼晴在呢。”說着麻利的換好男裝。
慕雲一邊替她理着衣襟,一邊皺着眉頭,姑娘這小半年,眉眼漸漸長開,自然流露出女子嫵媚的風情,再不像之前,漂亮雖漂亮,看着還是孩子。扮成男裝也不大引人注意,如今便是毫無裝飾,那雙明眸顧盼之間已然帶着勾魂之美。再過一陣這絕美秀色可就不是男裝可以遮掩的了。
涵因打算瞞着哥哥們,自然不能從前面的大門堂而皇之的出去,她也不願意從西邊廚房的角門出去,免得僕婦們見了說嘴,這些人都是僱來幫工的。也不是她家的奴婢,難免引起什麼麻煩。於是便傳話給李諦,讓他在西門等着。西邊的偏院住着霄雲,這些日子他不知在忙什麼,也不見人。因此從那裡出去最合適。
涵因剛踏進了西偏院,院子正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霄雲恰巧從屋子裡面邁步出來,擡眼見到男裝的涵因,不由皺了皺眉。
涵因聽見聲音也轉過臉來。見是他,伸出食指放在嘴前面做了個“噓”的姿勢,便帶着盼晴徑直開了西門,走了出去。
霄雲開始一愣,而後望着她離開的背影搖了搖頭。
李諦不欲聲張。親自駕了車,他是家生奴婢。開始也是從粗使小廝做起,別看後來做了大掌櫃整日養尊處優,但這車把式卻是實實在在真功夫,雖然生疏了些,一拿起繮繩便找回了那種感覺。
涵因坐在那車上,開始還覺得有些顛簸,後來就漸漸又快又穩了。
李諦按照涵因說的地方向西一路出了城,走到長安郊外的一座山前,棄車步行,沿着羊腸小道走了半日,纔到了一處僻靜之所。幾座墳塋靜靜的安躺其中。
背後層巒疊翠,往前走約莫兩百步一道溪流蜿蜒而過,墓地枕山面水,取的好風水。此時正值初夏時節,山間草木繁盛,參天巨樹遮擋了燥熱的日光,林間涼風習習,倒叫人感到一股冷意。
這片地是她成了長公主之後買下的,那時候她向手下許諾,她決不虧待爲她而死的人。每座墳前都放了石頭的墓碑,碑上只有薄薄的一層浮土,有的墳前還擺着已經幹了的酒杯,看樣子是有人祭奠的。涵因不禁一陣欣慰,是啊,十五年的情分,抹是抹不掉的。
那些墓碑上的一個個名字,都是曾經爲她獻出命的人,有些名字曾經輝煌榮耀,有些卻僅僅只有一個代號。
涵因數了數那墳塋,比上次來的時候要多出了幾個,是最後跟從她而死的部下。應該是有人在宮變之後,悄悄收殮了他們的屍骨,葬在這裡。
如今她重生到新的身體中,而他們卻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這是她以這個身份第一次來到這裡,其實她早就該來,來看看這些人,只是心裡下意識的抗拒,不是找不到機會,而是一直在找藉口不來。這些人信任她、依靠她,然而她這一招棋錯,他們便枉陪了性命。
李諦的事讓她無法再逃避自己的內心,於是她才下了決心親自帶着李諦走一趟,也是了了心中的這一樁事情。
涵因給李諦指了其中一塊墓碑,那上面赫然寫着“流珠”。
李諦幾乎是踉蹌着撲到了那塊墓碑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顧後面涵因在看着,伏在地上哭了起來。
涵因並不勸他,只站在一邊,目光掠過那一座座墓碑。但此時她卻無心緬懷,李諦是她要打起精神應對的人。
李諦燒紙磕頭,淚流滿面,喊道:“娘,不孝兒來看您了。”聲音在幽靜山谷中迴盪,顯得分外悲涼。
不知過了多久,李諦終於起身,許是腿已經跪得麻了,站起來的時候一個踉蹌摔倒在地,良久,才爬了起來,撣了撣身上的泥土,走到涵因面前,跪下:“姑娘的大恩,李諦沒齒不忘。”
“堂兄折煞我了,快起來。本就是一家人,談什麼恩不恩的。這也是緣分吧。”涵因側身避過李諦的大禮,伸手虛扶。
李諦並不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雙手捧給涵因:“這個。請姑娘收回吧。”
他聲音平靜,但是涵因卻看得出來,他面部的線條緊繃了起來,伸手接過一看,竟是李諦的身契,涵因的眉間不經意的挑了挑:“爲什麼又給我?”
“李諦就是李諦,李諦的父母是沛國公家的奴婢。小人既然上次答應投了姑娘,此事絕無反悔,請姑娘還像從前一般。”他的聲音透着一股子決絕的狠勁兒。
涵因想想自己叔父家的那些人,又看了看李諦。心想此人面上謙恭,骨子裡卻極傲,一直不甘僕役身份。之前他是恐怕鄭家害他,不得已脫身己處。而如今,鄭仁自然不會再爲難於他,這麼好的機會,他竟然白白放過。恐是去找了鄭仁。受了些不好的話:“你去找過二叔了?”
出乎涵因的預料,李諦搖了搖頭。
涵因下意識的想問爲什麼,話剛要出口卻止住了,李諦太清楚鄭仁那一家子都是什麼人了。
顏氏的刻薄、鄭銳手腕,以及鄭仁對他們的縱容,李諦原是依附顏氏。鄭銳卻趁着鄭仁和顏氏到長安的功夫,對他下了狠手,鄭仁也居然對此事不聞不問。
如今。李諦若是恢復身份成了鄭仁的庶子,顏氏有怎能容他,鄭銳跟他又是勢不兩立,那麼他一定會被置於死地。而鄭仁尚且對養在身邊的庶子、庶女都不聞不問,又怎麼會管他呢。
他寧可在這裡爲奴爲婢。等待機會,也不肯回去自取其辱。如果是涵因換在他的位置上也會做這樣的決定。
涵因看了看李諦:“你已經決定了?”
李諦攥緊了手。垂下頭,答道:“是。身契請姑娘收回。”
涵因卻走到那堆還在冒着青煙的紙錢上,望着那個墓碑:“這個東西我不會收回的,你若不要就燒了吧。”說着將那身契投入那漸漸熄滅的火焰上,火堆驟然得了燃料,又呼啦燒了起來。
李諦愣住了:“姑娘,你這是……”
“我既把身契給了你,自然沒有收回的道理。何況血緣上你還是我的堂兄呢。我又怎能安心以你爲奴婢。” 火光映亮了涵因的臉龐,她的眸子反射出灼灼的光彩。
“那姑娘是不願收留我們夫婦了?”李諦皺緊了眉頭,他擔心鄭仁對涵因施加了什麼壓力。他的人脈都在滎陽,但那裡是回不去了,難道真讓他白手起家,他沒有背景,在長安是無法混出頭的,讓他去異鄉重新開始,實在是不甘心。
涵因笑了:“誰說掌櫃就一定是要自家的奴婢,那我看大部分商鋪就該都關張了。”
李諦擡着頭驚詫的看着涵因:“您是說……”
“堂兄,雖然現在工錢許不了你許多,不過可以許你一分的乾股,但不能轉賣,你若離開這份乾股也不能帶走,只能按我給的價格補償你。至於能做到什麼地步,就看你的本事了。”涵因看着那即將燃燒殆盡的紙片,不知怎地,想起上輩子死去那天燒燬的婚書,她從前總覺得利益只是一時,感情纔是讓人歸心的關鍵,死過一次才知道,利益相合,感情才能愈發深厚;利益相悖,再深厚的感情都會逐漸消失。
當初她要是懂得這個道理,早一步告訴趙儉她手裡有他夢寐以求的東西,那麼今天站在廟堂之顛的就不是她那個弟弟了。當初她要是不那麼深信,自己和弟弟的感情牢不可破,也不會被他有機可乘。然而後悔是沒有用的,她要把上輩子用血學來的教訓,牢牢刻在自己的腦子裡。
“姑娘往後還是叫我李諦吧。也不敢妄稱姑娘的堂兄。”李諦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
涵因回過身看着他:“我心裡還是把你當做堂兄的。但是,咱們要把醜話說在前面,我們兄妹不過是在家族中不過是旁支末流,跟着我們未必有好前程,不過既然堂兄在此時願意跟着我們,那麼若有一天我們兄妹又出頭之日,必然有所回報。堂兄若是覺得這裡廟小,願意另謀高就隨時可以離開。但是決不允許背叛。否則,堂兄就只能指望自己的新主子能保住你了。”
涵因的語氣驟然變冷,似乎連周圍的溫度都降了幾分,那殘火掙扎着跳動了幾下,最終悄然熄滅,餘燼嫋嫋的青煙升了上來,將涵因籠罩在淡淡的煙霧中。
李諦看不清這個女子的神色,但她的平靜溫和的聲音卻似一股寒風,驟然吹進心裡,冷徹骨髓,他沒來由的打了個寒戰,知道這個女人一定會說到做到。
他站起身來,不再卑躬屈膝,向涵因躬身一禮:“請大東家多多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