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兩眼就將信看完了,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那小丫頭見三娘臉色變了,有些害怕,怯怯地站在一旁。三娘看了她一眼,面色漸漸平靜,笑着道:“你先下去吧。對了,玉貴是跟着五小姐的嗎?”
那丫鬟鬆了一口氣,忙點頭道:“小姐走出去一段路,就說不舒服要回來,可是到了院門口又說自己頭上的一隻髮簪不見了,打發了我們四處都去找,只留了玉貴姐姐。玉貴姐姐當時便給了婢子這張紙,說要是婢子路上見到了三小姐就把這個給您。可是我路上沒有遇見三小姐您,到是聽人說您回來了便趕了回來,不過五小姐好像又出去了……”
三娘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丫鬟立即退下了。
三娘低頭,又將手中的信箋看了一遍。
這封信箋的落款出人意料是一個有些陌生的名字,夏桑。她自稱是趙氏身邊的舊人,以前是趙氏身邊的貼身丫鬟。
三孃的記憶裡沒有這麼一個人,之後被柳氏打發出去的那些人她大致都知道是哪些並沒有一個叫做夏桑的,不過三娘想起來有時候聽趙嬤嬤說起趙氏在閨閣中的事情的時候,倒是曾經有出現過這麼一個名字。
信中主要是對自己近年來一些不幸的遭遇吐了一番苦水,接着便提出了想要三小姐看在她與趙氏的情分上打發她一些銀子,讓她可以與丈夫做一些小生意餬口,可是接下來卻提道,若是三娘願意幫她,她爲了表示感謝她願意告訴三娘一些秘密。
讓三娘皺眉的是,信中暗示這個秘密可能會影響趙氏的名聲以致威脅到她和王在王家的地位。
信上怕三娘不信,還特意提到了趙氏在嫁給王棟之前,曾經與另外一個姓張的男子議過婚,兩人還是情投意合,可是最後因那張姓男子家中敗落,劉氏不滿意這門婚事,便沒有同意。不過在趙氏嫁給了王棟之後,這個張姓男子還悄悄與趙氏會過面,甚至連會面地點她都知道。
信上說,若是三娘對這件事情不感興趣不願意去見她的話,那她就將這件事情告訴願意給願意給她幫助的好心人。
並且信最末還誅心道,因爲王與王棟長得一點也不像,她的話總會有人願意信的。
夏桑提出了見面,還是單獨見面。
若真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看了這封信定是又羞又氣,或是恨不得前去找人對峙,或者因擔心趙氏名譽被毀,悄悄帶了銀子前去。
反正一定是不會帶太多人,也一定會去。
若是三娘沒有發現五娘有問題,今日接到這封信她還真會以爲自己給人勒索了。不過這封信出現的時機這麼巧,要讓三娘覺得這事情與崔姨娘無關也難。
在加上既然是來要銀子的,語氣卻是有些激將的意思好像不把人刺激得要衝去找她算賬不罷休似得。
這是找人要銀子的態度?未免也太大爺了點。
所以三娘斷定,這封信定是崔姨娘要引她出去的詭計,且其心可誅,手段卑劣。
至於信上的內容,三娘是一個字也不信。若這信是崔姨娘寫的,她若是握有趙氏什麼把柄,何必等到今日纔拿出來用?當初又何必冒險給趙氏下藥?直接將這件事情抖出來,趙氏根本就不需要崔姨娘動手王家就能直接將她處置了。
想了想三娘卻是藉口要更衣將人都屏退了,裁下後面那一張信紙中空白下來的大部分拿出自己每次出門總是讓丫鬟們備着的筆墨,刻意將墨汁調淡了些仿着那封信上的字跡和語氣又寫了一封信。
若是那字寫得好又有特色,那還真不好仿,不過要寫糟糕了誰還不會啊?
三娘重新寫的這封信箋隱去了信中說趙氏不檢點的那一部分,威脅的把柄換上了王棟因不滿原配趙氏,縱容妾室下毒謀害發妻。若是三娘不去見她,她便將王棟的醜事傳揚出去讓王棟沒有辦法做官云云。
三娘吹乾了墨跡,又仔細檢查了一遍,見沒有破綻了才又將信摺好。
不管她自己信不信趙氏的清白,這些只要是讓人看見了,心裡總是會引發懷疑的種子。三娘不能讓趙氏死了還不得安寧。
做完了這些,開了門,那邊便到王箏回來了。
三娘便去了隔壁李氏那裡,將自己仿寫的那封信箋給了李氏。
李氏看完怒道:“竟有這等刁奴
王箏也提出了三娘開始的那幾點懷疑,李氏怒氣過後冷靜一想便也覺得這封信是有問題的,又找了那送信回來的小丫頭好好問話。
小丫頭正慌慌張張,見了李氏就道五小姐出去了這麼久了還沒有回來。
李氏面色變得更加嚴肅了,臉上哪裡還有平日裡對着小輩們寵愛慈祥的模樣?周圍伺候的人無不噤若寒蟬。
五娘原本打算出去匆匆與崔姨娘見一面,給了她東西就回來的,時間若是把握的好,她便說自己是因爲貪玩所以才偷溜出去了一小會兒,估計也就是惹一番責罵而已。
不過世事總是人算不如天算。
五娘將披風上的帽子帶上,跟在玉貴後頭匆匆出了寺。果然,要進寺不容易,要出去卻是沒有人管的。
下了三門前的那九十九級臺階,出了僧人們攔起來的人牆,五娘便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山門外擠滿了平民百姓,見一個穿着打扮一看就是金貴的小姐只帶了一個小丫鬟就從寺裡出來,眼神中的好奇是怎麼也遮不住的。
普通勞動者對那些豪門貴婦們的生活總是好奇想要窺探的。
比方此時就有小媳婦看着五娘手腕上不小心露出來的金鐲子兩眼放光:“呀,那是金的咧。俺娘說,每年來這裡不但能祈福還能見一見世面,果然是真的。”
還好五娘頭上的首飾已經讓披風上的帽子給遮住了。
“娘,她們是不是每天都有豬肉燉粉條吃?”一個三四歲的娃娃留着口水問小媳婦。
小媳婦瞪了自己家娃娃一眼,手指點着他的額頭:“呸,跟你爹一樣沒見識!她們纔不吃豬肉燉粉條咧,有錢人的小姐頓頓都是紅燒肉,還是肥肉多瘦肉少的五花肉!”
小娃娃於是一臉憧憬。
這時候人羣中一個穿着布衣,臉上與這些經年在田間勞作的農人一般黑的婦人露了臉,五娘一眼看見,眼淚就出來了。
“姨娘——”
崔姨娘朝着五娘使了個眼色,便轉身往人少的地方飛快走去,五娘和玉貴連忙跟上。
這些貴人在勞動民衆的眼中也不過是個風景而已,與戲臺上的戲子差不離,上場時他們瞧着津津有味,退了場他們也就拋在了腦後。
那些人的生活畢竟離他們太遠了,只是看個熱鬧罷了。
所以五娘一離開衆人視線,便也沒有人再注意了。
“姨娘——”見崔姨娘停下了,五娘跑上前去抱着崔姨娘的腰就不肯放下,眼淚也簌簌往下掉。
崔姨娘眼睛也發紅,伸手揭開了五娘頭上的披風,仔細打量她。
“怎麼瘦了這麼多?”崔姨娘心疼道:“是不是又生病了。”
五娘搖頭:“我沒事,就是想姨娘了。姨娘你的臉怎麼了?腿又怎麼了?剛剛撞到哪裡了嗎?”五娘發現崔姨娘剛剛走路的時候有些一瘸一拐的。
崔姨娘烏沉沉的眼睛中閃過恨意,卻道:“沒事,臉上是我故意弄的。腿……會好的。”
五娘不疑有他,想起自己身上帶着的行頭,忙將披風解開,從腰間掏出兩個鼓鼓的包囊塞到崔姨娘手中:“姨娘這些是我們的錢,你拿着。我在府裡有吃有穿,用不了這些,玉貴說外頭的日子很苦,你拿着錢買幾個丫鬟伺候你。”
說着又將自己袖子裡的兩包銀子拿了出來:“這個是你存起來的月例,夫人將它們都給我了,你也收着。”
崔姨娘看着五娘從自己的身上掏出了這麼多的東西驚訝之餘,心中也是暖暖的。她紅着眼眶摸了摸五孃的頭:“傻孩子,姨娘用不着這些,這是給你當嫁妝的。”
這麼多的東西,她拿在手上沉得她差點邁步動,五娘卻不知道在身上藏了多久。
五娘撅了撅嘴,握着崔姨娘的手,不讓她動。
崔姨娘嘆氣,將手中的東西給玉貴拿着,突然板起了臉沉聲道:“你不能出來太久,我便長話短說,你要記住我說的每一句話,聽見了沒有?”
五娘連連點頭:“姨娘你說,我都聽。”
崔姨娘伸手將五孃的髮絲往她而後別了別:“我走了以後,你每日都要去給你母親請安問好,最好能想辦法在她身邊伺候,她說什麼你都要聽。就像……就像以前你四姐姐伺候你大伯母一樣。”
五娘撅嘴:“我纔不要呢,她害你如此,我討厭她。再說四姐姐那樣對大伯母,大伯母還是要把她嫁給一個殘廢。”
崔姨娘一愣,想着金氏的爲人,便也明白了,只是她眼神突然一厲,看着五娘道:“那我的話你是聽還是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