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彷彿整個天地都靜了下來。
善童兒僵在原地,只覺得耳中一陣轟鳴,好像天地都在周圍崩毀塌陷,而他自己也要隨之墜入深淵,碎做齏粉。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聽到自己的心跳,和沉重急促的呼吸聲。
他,還活着?
他還活着!
可是,身體卻又好像不是自己的,他那雙哪怕握着兩百斤的銅錘揮舞如風,也從來不曾顫抖的雙手,這個時候卻顫抖得厲害,幾乎支撐不住他的身體,就要往前傾倒。
而這一倒——
他慢慢的垂下眼,看着繞在頸項上的那把刀,刀身鋒利,哪怕被他硬生生的打折,也絲毫不損,甚至在他劇烈呼吸,喉結起伏的幾下,刀鋒已經擦過他的脖子,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善童兒又是劇烈的一顫,整個人僵硬如鐵,再不敢亂動。
而那把刀,卻是穩如磐石。
“……!”
善童兒沉默了許久,見逼近咽喉的刀始終沒有再動之意,便慢慢的站直身子,轉過身來,看了看宇文曄寬闊的背影,又越過他的肩膀,看向大門口的蕭元邃等人,沉聲道:“他們剛剛說的沒錯,我在王崗寨,很難過。”
“……”
反手握着刀把的手,不僅沒有一絲顫跡,更是因爲虎口崩裂流下的血,透着一種悍然之氣,令人不敢再有絲毫違抗。宇文曄背對着他,沉聲道:“你已經做到你該做的了。”
宇文曄慢慢的轉過身來看向他,善童兒看着他深邃冷峻的雙眼,輕聲道:“我,我想跟你們走。你們,能讓我吃飽嗎?”
“所以,我一直在想辦法,回報你們的恩情。”
可現在的他,卻好像在執着一件事——殺自己!
蕭元邃冷冷的看着他:“未必。”
這一次,不等宇文曄開口,站在他身後,那被刀鋒逼着咽喉的善童兒卻突然開口,衆人的目光又落在了他僵直的背上,只見這孩子肩膀微微抽動了一下,然後慢慢說道:“就算你不讓他離開,我,我也會護着他,活着離開的。”
“我們真是看錯你了!”
宇文曄的手臂慢慢的收回,也將那被打得彎折的刀重新倒提在身側,道:“難道,你還要跟我動手?”
“難道你要幫着外人對付自家人?”
宇文曄微微挑眉,露出一種並不意外的神色。
“……”
“……”
“因爲是你未自量其力,讓他來對付我,才遭此慘敗。所以,這個敗績應該是歸你,而不是歸他。”
善童兒呼吸一窒。
他冷冷道:“你在我寨中說這句話,是不是有些太目中無人?”
蕭元邃的眉頭一下子擰了起來。
“二哥!”
而周圍的徒衆更的勃然大怒,紛紛怒喝道:“九當家,你這是什麼話?”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慢慢的轉過身去,又看了沈無崢一眼,沈無崢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這個人是王崗寨的敵人!”
“……”
所有人都在指着善童兒怒罵斥責,而宇文曄卻紋絲不動,甚至也沒有絲毫的喜悅,只靜靜的看着這個又恢復了幾分孩童的天真和奶氣,在他面前甚至顯得有些無措的小和尚,半晌,他沉聲道:“跟着我,也就是加入盛國公的軍中,吃飽沒有問題。但,我們一樣會攻佔城池,一樣會打仗。”
“……”
蕭元邃握緊了雙拳,指骨啪啪作響。
“……”
蕭元邃搖了搖頭:“我不是要跟你動手。”
“你竟然背叛我們?!”
這個時候,宇文曄發出了一聲長嘆。
“還是,你真的認爲,在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之後,你還能活着離開?”
畢竟,蕭元邃本人是一個非常精明,懂盡退的人,才能在這樣的亂局中數次險中求勝,還東山再起;而當初在興洛倉,哪怕落在那樣的劣勢上,他也能鎮定的與自己談判,最後帶着他的人全身而退,並且還帶走了一批糧食。
這一下,整個王崗寨幾乎都炸鍋了。
只是沒想到,他出來面對的,已經是戰火紛飛,支離破碎的天下。
說到這裡,他又看向宇文曄:“剛剛,我的確是想要殺了他,殺了他,才能抵過這些日子我在寨子裡欠下的,他也知道,但他,他卻沒有對我下殺手。所以……”
善童兒輕聲道:“盛國公進大興城的時候,沒有濫殺。”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竟然投敵!”
“我是要殺你!”
這一次,宇文曄的心忽的一跳。
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王崗寨的人,或者說蕭元邃想要殺自己,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可不知爲什麼,他卻隱隱感到,蕭元邃的情緒,似乎有些異樣。
“……”
說完這句話,宇文曄又擡起頭來看向前方的蕭元邃,此刻,他面色陰沉,眼中的殺機卻在善童兒失敗之後一層一層如同潮水般的涌了上來,而宇文曄只淡淡道:“他的戰力,在你這寨中——乃至放眼天下,也是一流。”
善童兒道:“其實那個時候,我也想過留在他的身邊,可是我,我持戒太多年了,我太想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只是沒想到——”
“但他今天失敗,卻是因爲伱。”
宇文曄這才又看向面色鐵青的蕭元邃,道:“看來,此戰勝負已定。”
“……”
“……!”
“我不喜歡你們做的事,雖然你們都是好漢,雖然你們也有寨規,但劫掠山下村莊和過路商賈的時候,還是會有人濫殺無辜,連婦孺都不放過。可我沒離開這裡,是因爲我,我吃不飽,如果沒有你們,我活不到今天。”
從剛剛見面開始便如此,到此刻,這種執着似乎已經影響到了他的行事了。
爲什麼?
他爲什麼那麼想要殺了自己?
難道是——
宇文曄心中一亂,可蕭元邃已經慢慢擡起手臂,便要對着周圍那些因爲善童兒的叛離而憤怒不已的徒衆下令。
就在這時,寨子裡急匆匆的跑出了幾個人,他們面色驚惶,氣喘吁吁的跑到蕭元邃的身後,顫聲道:“當家的,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