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思慮半晌,還是道:“你先說。”
聽見她這麼說,那官遲英倒是徹底放下心來,甚至長舒了一口氣。
他之前多少也聽說過這位宇文家的少夫人,如今的秦王妃的“威名”,尤其這一回來到蕭元邃的大營,打聽到竟然是她阻止了石玉心率領數萬大軍西進的行動,就明白這是個不遜鬚眉的巾幗英雄,更看她即便此刻與自己相認,相談時長,仍謹慎持重,沒有絲毫任人擺佈的態度,也就更放心了。
可與之謀。
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想在這兩日就馬上趕回洛陽去,但我們幾個人,恐怕沒辦法穿過那位齊王殿下的封鎖線,需要蕭元邃派兵幫我們。”
商如意下意識要說什麼,官遲英立刻道:“我知道,他斷然是不肯的,所以,我想請王妃想辦法勸他。”
“……”
ωwш ☢тт kán ☢¢ ○
商如意沒有過多解釋自己跟蕭元邃的關係,顯然官遲英應該已經知曉了一些,況且大事當前,也根本沒有必要去在意這些小事,她只是思索了片刻,才疑惑的問道:“你爲什麼要回去?現在洛陽打成那樣,你們回去又能做什麼?”
她再一想,也明白這些人出來之後肯定是有家眷被扣在洛陽的,於是又說道:“我看眼下的局面,蕭元邃一定會很快就對虎牢關用兵,而秦王也一定會想辦法立刻結束這裡的對峙,只要虎牢關勝負一分,洛陽的局面也就定了,你沒必要一定要趕在這幾天之內回去吧。”
那官遲英微微搖頭:“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商如意看着他:“那是什麼?”
“……”
官遲英又遲疑了半晌,終於下定決心似得說道:“是樑士德,在我們離開洛陽之前,我無意中打聽到一個消息,他好像已經打算在十日之後登壇祭祀,自立爲王。”
“什麼!?”
一聽這話,商如意頓時驚愕得睜大了雙眼。
登壇祭祀?自立爲王?
說起來,都是雄踞一方的豪傑,宇文淵能取大業而代之,別人自然也都有同樣的念頭,況且樑士德跟別的叛軍,義軍還不同,他佔據是的東方最富庶的城市洛陽,也是當初大業王朝的半個王都,他一定比別人更渴望,也更有資格去創建自己的功業。
可不論如何,也不應該是現在。
現在,洛陽城內糧食短缺,人心不穩,宇文呈圍城數日,雖然久攻不下,但畢竟是在危機戰時,況且洛陽八關幾乎已經都不在他的掌握,又有回洛倉新敗,虎牢關這邊也還在對峙着,他在這個時候居然想着要自立爲王?
這個人,難道是瘋了不成?
看着商如意緊蹙的眉頭和費解的模樣,官遲英沉聲道:“我猜,他可能擔心洛陽不保,想要最後一搏。”
“……”
“而且,在離開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他命令手下把火藥往他搭建的祭壇那裡運送,還送到了一些到城牆堅固的地方。”
商如意一下子警惕了起來:“什麼意思?”
官遲英道:“如果我沒猜錯,他可能覺得自己的路已經快到了盡頭,所以想要在最後一步完成自己的夢想,自立爲王。”
“……”
“然後,他想要毀了整個洛陽,爲他陪葬。”
商如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是了,人在快要走到絕路的時候,就會發瘋,而瘋狂的第一步,往往是毀滅。
毀滅一切,毀滅自己最重要的東西。
洛陽,就是樑士德最重要的一切,是他費盡心力拿下,守衛至今,可如今卻坐困愁城的地方。
官遲英繼續說道:“這些事他都是秘密進行的,幾乎沒有人知道,我想要告訴家人——可他們早已經不肯見我,加上那個時候我又被派遣出城去回洛倉,情況緊急,所以沒來得及告知家人。這一次,不論如何我都得回去。一來,我要保下家人的命,二來,若樑士德真有此打算,我得去阻止。”
商如意的眉頭緊鎖,沉聲道:“你是說,他的計劃是在十日後?”
“是。”
“也就是說——”
官遲英點點頭:“算起來,還剩下五天的時間。”
商如意立刻感到頭皮發麻了起來。
還剩下五天的時間,官遲英就算能回去,一切順利,路上也需要兩天的時間,而且還不能保證他能不能穿過宇文呈的封鎖線,就算回去了——
商如意道:“我可以幫你想辦法,但是,你要怎麼讓他們相信你呢?”
說到這個,官遲英的臉色頓時一沉。之前他沒辦法把這件事告訴官家的人讓他們早做準備,就是因爲官嶴他們早就視他爲恥,根本不肯見他,就算自己真能想辦法回去,他們也未必肯見自己,見了自己也未必會相信自己。
到那個時候,也許他還來不及做成什麼,樑士德就已經——
眼看着官遲英一籌莫展,商如意突然想到了什麼,立刻伸手朝自己的衣襟摸去,手伸到一半纔回過神來,擡頭看了一眼,官遲英敏銳的察覺到什麼,慌忙將臉偏向一邊。
商如意也側過身,從懷裡貼身的衣兜裡,摸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帶着她體溫的,一塊玉牌。
官家的玉牌!
當初她嫁到宇文家,得到了婆婆官夫人的認同,不僅給了她那一盒金光璀璨的首飾,更是連帶着給了她這一塊官家女子自出生之日就被賜予的玉牌,並且告訴她,這塊玉牌大有用處,若需要得到相助,只要拿這塊玉牌去交給家主,自然能得到傾力相助。
這些年,她跟官家來往得少,這塊玉牌雖被她貼身帶着,卻從來沒用過,彷彿一個避世而居的高人,靜靜的看着這一片世事紛亂。
一看到這塊玉牌,官遲英的眼睛也睜大了。
他雖然沒有得到過,卻也知道這個規矩,也在自家堂妹的身上看到過這樣的玉牌,自然也知曉這塊玉牌只怕就是嫁到宇文家的那位姑母官雲暮交給她的兒媳婦的。
他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而商如意捏着這塊還帶着她體溫的,溫潤的玉石,明明這些年來從未得到過它什麼好處,要出手的時候卻又有些捨不得,思慮半晌才擡頭看向官遲英,鄭重的說道:“你肯定猜的到,這塊玉牌是我婆婆給我的,她說過,若有需要就交給官家的家主,不問緣由,就能得到他的傾力相助。”
官遲英點了一下頭:“是。”
商如意道:“若我把它給你,你拿回去交給官嶴,就能讓他相信你嗎?”
官遲英神情凝重,道:“也許,可以。”
他這麼一說,商如意捏着玉牌的手指卻更用力了幾分。
她,的確是捨不得。
也必須更謹慎。
但就在這時,又一路巡邏的士兵路過了外面,聽到那沉重又有序的腳步聲,反倒讓兩個人的心跳更加急促紊亂了起來,商如意咬了咬牙,等到那一隊人馬走遠了之後才接着低聲說道:“那,我交給你,不論你今天是別有用心,還是真心要回去保住官家滿門,阻止樑士德,我都交給你。”
“……”
“我未必全然信你,但我信跟隨我多年的這塊玉牌,也望你,莫讓玉澤蒙塵。”
說完,她終於伸手,將那塊玉牌遞了出來。
官遲英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從她手裡接過來,不僅感到了玉牌上仍殘留的那一點體溫,也能感覺到商如意指尖傳遞過來的一點顫跡——的確,今晚的一切都是他的自說自話,沒有任何的人證物證,商如意不全然相信他,是她的謹慎,而把玉牌交給他,就是一場豪賭了。
官遲英用粗糙的手指摩挲了一下玉牌,用力的握緊在手心,然後對着商如意道:“多謝你的信任。”
把玉牌一交出去,商如意反倒鬆了口氣,畢竟決定已下,那就要全心的去思索應該怎麼做事。
她說道:“我會想辦法讓蕭元邃派兵送你們回去,能不能說動官嶴他們,也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但,你們這些人……沒有兵馬,如何阻止樑士德呢?”
提起這個,官遲英的眉頭也擰得更緊了一些。
的確,這就是他這些日子以來既煩惱,又糾結的事,哪怕他被樑士德丟到了軍中,但他的騎射仍然很差,也不擅領兵,只是能運用他自己的聰明巧智察覺到一些別人察覺不到的訊息,接觸一些別人接觸不到的秘密。
但,刀兵之事,不論是他還是官嶴,還是跟官家一般硬着骨頭不肯歸降的那些文臣世家,都是不懂的。
看到他煩惱的樣子,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也只能硬着頭皮道:“若你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那我勉強想一個辦法。你回去之後,最好勸說官家,還有其他文官家族歸附樑士德,趁着他這次登壇祭祀,自立爲王的機會給他上賀表,讓他相信你們,這樣一來,他一定會非常高興。”
官遲英道:“那,能如何?”
商如意道:“然後,你們儘量勸說他,把登壇祭祀的場面搞得越大,越隆重,越好。”
“……”
“而這種祭壇,一般應該是要建在東方。”
“……!”
這一下,官遲英也有些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