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作官都是養尊處優,可是大半年未見,陸十七卻是比從前黑了不少,隻身形卻比從前更健壯了,早不是他們剛相識時那慵懶閒適的少年,眉宇間多了幾分沉穩,舉手投足間亦見歲月沉演後的風度,見八娘入屋,只頷首笑道:“八妹,你來了。”
八娘上前行了禮,笑道:“見過十七哥。一向還好吧?”
陸十七點了點頭。
曾不疑便道:“善兒,你陪着你十七哥說話吧,總歸你們說的生意上的事情,爹爹我也聽不懂,我坐着,反礙你們說話。這雨也停了,我出去走走。”
陸十七忙起了身:“岳父您慢走。”
曾不疑回頭道:“晚上就留在家裡吃飯,老四老五和子景他們若是知道你回來了,定然要尋你說話的。你岳母剛也吩咐了丫鬟,去了子景他們院裡,與四媳婦說你回來了。晚上你們兄妹也一處好好兒的敘敘。”
陸十七笑着應了。等曾不疑出了屋,行的遠了,才與八娘一道坐下,苦着臉對八娘道:“剛纔岳父催我們早些兒成親呢,你怎麼看?”
提起這個事情,八娘也有些煩愁,雖說有陸十七打掩護,她是很逍遙自在了幾年,但這不是長久的辦法,這不,如今他們兩的婚事,就擺上了議事日程?
兩人打小要好的,兩家人都看在眼裡,如今想退了親事,都尋不到藉口。
“還能怎麼辦?你幫我想些辦法,再拖拖吧。”
陸十七搖頭道:“我如今還好拿着公事忙做藉口拖上些日子,但也拖不了幾回了。你如今也十六了,就算我不回來,難道家裡還不能把你送到京裡去與我完婚?何況你這不正打算着進京打天下呢麼?”
“車到山前必有路,”八娘嘆了口氣,“總歸現在也想不出好法子來。”
陸十七默了默,笑道:“實在不行,你就嫁我得了。”
八娘嗔了他一眼:“然後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再日日同牀異夢?你覺着這樣有意思麼?十七哥,你的心在哪裡,你我都知道的。我不想過那樣的日子,你未必也想。”
陸十七笑着伸手摸了摸鼻子,纔剛的正經樣子全不見了,懶懶的靠在椅背上,也跟着嘆了口氣:“說的也是,人生本來無奈就多了,總不能連個要陪着自己一輩子的人,都不叫自己合了心意。”
一邊說着,一邊從懷中掏出了兩封信來,扔到了八娘面前:“呶,有人託我捎給你的。”
八孃的心立時狠跳了兩下,卻是風清雲淡的從桌上撿了起來,收進了袖籠裡。笑問陸十七:“是狄公子和逸郡王的信吧?他們。。。可還好?”
陸十七點了點頭,一雙慵懶的美目,卻是盯着八娘臉上的表情,可惜,什麼也沒看出來,便府過身去,湊到八娘面前,低聲道:“逸郡王去年大婚了,娶的郡王妃,乃是河東柳家的女兒,真正的名門之女,聽說美貌才情兼具,夫妻二人也相處的十分和美。至於狄詠,前年因隨夫出征,也立了些軍功,如今也升了職,狄大將軍也升了樞密使,位置宰執,狄二郎出身在這樣的門庭,加上狄二郎模樣俊郎無二,如今可是京中貴女們人人都想嫁的俏郎君。”
頓了一頓,陸十七又道:“我聽說,聖上想把清河郡主許配給他呢。”
八娘按住心中的翻騰,還有那涌上來的酸澀,揚了揚眉,裝着不經意的笑問:“十七哥和我說這個,是爲什麼?”
陸十七盯了她一眼,收起眉眼中閒懶之態,正色道:“我想說的是,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你什麼也不做,只等着,就能從天上掉下來的。你我都不是那等着天上掉餡餅的人。你說我心在哪裡你知道的,難道你的,我就不知道麼?你既喜歡,就當去爭取。”
怎麼爭取?
他是宰執之子,京中貴女們人人爭嫁的天子驕子,聖上最喜愛的青年才俊。
她不過是個江南沒落家族的平常女兒,談家世,和人拼不起。論相貌,這世間大半女子比她貌美。女工德淑,她更是一樣都靠不上。她有什麼資格,去爭取?
何況狄詠是給她寫了些信,只那信裡不過是尋常問候而已。
八娘笑了笑。
“聽說清河郡主美豔無雙,倘若是這門親事真成,男才女貌,天作之合。若是聖上真的賜了婚,十七哥就幫我代爲給狄二公子捎句祝福的話吧。”
陸十七聽了,皺起眉頭。復又笑着點了點頭,道:“我爲何要幫你捎話?你若真心祝福,自己親口說去就是。”
一邊說,一邊就甩了袖子起了身:“我去看看五郎他們去。”
八娘知道他惱自己這般無能,可有些事情,着實不是想爭取就爭取的,也忙跟着站了起來,笑道:“十七哥,你還沒與我說我託你打聽的事情呢。”
陸十七長嘆了口氣,復又回身坐了下來,道:“我公務太忙,又常出公差,在京中的時候也並不多,所以只是抽空大概幫你瞭解了一下,傢俱的生意肯定是能做的,逸郡王的府上我也常去,狄家也一併出入了幾回,他們兩府上的佈置,在京中雖不敢說無人能比,但肯定也是一流的,若只談傢俱,非是我誇你,確實和你設計出來的那些無法相比。所以你的鋪子若能在京城開起來,生意是不用擔心的。只是,能在京中經營生意的,多少都有些後臺,我呢,無權無勢,你肯定是指望不上了,這個我幫不了你。不過你的生意也不是不能做。逸郡王十分尊重二哥,你是二哥的妹妹,二哥又是歐陽公的得意門生,且你義父蔡大人便是兩府執宰,也是不能輕易得罪的,要我說,你的後臺真論起來,也不差什麼,就沒什麼好顧慮的了。就算他們都不幫你,只把這層關係暗中宣佈出去,沒點真正實力的,誰還能冒險與你較勁了?只是京中水深,雖說有這些依仗,自己凡事也要謹慎些。”
這些都在八娘意料之中,其中利弊,她也是想清楚了,才託陸十七去了解的。
就聽陸十七繼續道:“至於鋪子開在哪裡,要我說,如相國寺那樣的地段,你是想也不用想了,在略偏些的地段尋幾間鋪子,倒是可行,酒香不怕港子深。京中文會盛行,到時候想辦法讓那幾家最有名氣茶樓裡換上你的傢俱,就不怕打不開名氣來。再則,京中貴女們娶會也不少,她們纔是傢俱的實際購買者,到時候若能打進某一名門之家,你的傢俱就不愁沒有人來買了。。。。生意的事情,你比我懂,總之一句話。這生意能做。”
“行,我心裡有數了,謝謝十七哥。”
“你我之間不必談謝。我過些日子便要回京城,你若是真有意打入京城市場,不如這回隨我一道去京裡親自調查調查市場去。與我一道走的話,有我一路照料着,岳父和岳母也能放心些。”
八娘一想,汴京城是大宋最繁華的城市,就算不爲生意上的事情,她也是想去見識一翻的。而且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她確實應該自己親自去看看,才能做到心中有數。
便道:“那行,我回頭就與父親商議一下,剛好你還有近十天才起程吧?我這幾天,也把這邊的事情好好交待一翻。”
想到入京,她心中也生出少許的期待來。便覺袖子裡收着的兩封信都沉沉的。
卻又有些疑惑。
陸十七對外,可是她的未婚夫,逸郡王柴十九託他給自己帶信過來,倒還好說,阿詠的信,怎麼也託了他的?
便問出了口:“十七哥,逸郡王和狄二公子怎託了你捎信給我的?”
陸十七瞥了她一眼,只笑了笑便出了屋:“我去尋五郎他們說話去了。”
見他不答,八娘也沒辦法,又想着回屋裡看信,便由着陸十七去了,自己也出了書房的門,打算回她屋裡去。
出了門,守在廊下的小福忙福了福身:“八小姐要回院裡?”
一邊說,一邊撐了傘。
外面已只有些毛毛細雨。
八娘搖了搖頭,對小福道:“不用你送,這雨也沒什麼,我纔好想一個人走走。”
小福不知道未來的八姑爺和八小姐說了什麼,只見她臉上似有愁意,便也不敢多嘴。只把傘遞到了八娘手上:“那八小姐還是撐着傘吧,這天有些寒涼,別淋了雨再生病。”
八娘接了過來,撐着傘,一個人慢慢回了屋。
因着江南冬來的遲,雖說已是秋末了,院中的花草樹木依舊青蔥碧鬱,雨水洗後,越發清亮逼人。看着便叫人心中舒適愉快的很。都說秋日蕭煞,可江南的秋天,卻清涼喜人。
等回了院,就見三夫人安氏在丫鬟秋白的攙扶下,出了正屋的門。八娘忙上前見禮:“三嬸孃是要去正院麼?”
安氏笑着點了點頭:“午後睡了一覺,又在屋裡坐了半天,也悶的慌,去尋你娘和你五嬸說會兒話去。”
八娘便與秋白一道,扶着安氏出了院,這才折回屋裡。
一時整個院子都靜靜的,惟有屋檐上的雨水落在地面上,發出滴滴答答有如音樂的聲音。
八娘從袖中抽出信箋,挑出柴十九的信,撕開信封,展開信紙,入目的便是熟悉的柴十九那看着端正俊秀,卻暗透着峻奇蒼勁的字體。
信中說了他已大婚的事情,又道聽陸十七說她可能入京,希望她入京後,能去他郡王府上作客,又說郡王妃性格賢雅,定與她能成爲朋友。
八娘微笑着看完,摺好信紙,便看着另一封信,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