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那天發生的事，顧百戶是清楚的，”蒲萬里神情平靜，“甲冑武器我沒辦法幫你討要，但顧百戶可以自己弄到手。”
如果這時候給顧懷一面鏡子，他大概會發現自己的笑容很真摯：“蒲兄但說無妨。”
什麼事？能找到顧懷，必然是蒲萬里宰了他爹的事情。
果然，蒲萬里繼續說道：“東城開城的時候，有一隊人從北城出城了，帶了很多金銀細軟，當然，他們身上的甲冑和武器也是定遠城內最好的。”
他把玩着茶杯：“他們是我爹的親衛。”
顧懷瞬間瞭然。
“多少人？”
“兩百有餘。”
顧懷臉上的笑容沒有消失，但語氣卻是多了些玩味：“蒲兄，這玩笑可就開大了，天下那麼大，去哪兒找這兩百人？而且就算真找到了...憑下官的兵力，可吃不下。”
“定遠戰事是結束了，但濠州境內的叛軍還有很多，尤其是鄉野村鎮，更是盤踞了許多殘兵敗將，他們要麼佔山爲王，偶爾下山劫掠，要麼盤踞官道，襲擊路人。”
蒲萬里的表情很是誠懇：“顧百戶，很巧，那兩百人進了定遠西邊的三座大山，過了那山頭就快到濠州城了，所以沒人去管，不過爲兄想來，這等爲害鄉里的叛軍悍匪，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是顧百戶這般對朝廷忠心耿耿的將官呢？”
很巧，確實很巧。
碰巧蒲萬里把他爹宰了，碰巧他爹的親衛逃出城了，碰巧遍地在造反這幫親衛沒人管，碰巧蒲萬里還成了定遠的縣丞。
說不定碰巧哪天這幫親衛下山還順手給蒲萬里他爹把仇報了。
想着這中間的曲折，這下子換成顧懷不急了，他放鬆了些坐姿，重新拿起茶杯：“不過下官手下只有一百人，而且只有訓練用的武器，還沒甲冑，要進山討伐...一沒調令，二沒實力，怕是不能給朝廷分憂了。”
蒲萬里沉默下來，顧懷也沒再主動開口，而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起了後堂簡單的陳設，除了兩排座椅，還有門外的小院子，唯一能引起他興趣的就是牆上裝飾用的一幅字畫。
畫的是農夫童子牧牛圖，好一副父慈子孝其樂融融，不過一聯想到如今縣衙的主人，顧懷只覺得這幅圖充滿了諷刺意味。
後堂一時安靜下來，顧懷不想主動開口，一百人去山裡找兩百個全副武裝訓練有素的親衛，怎麼看都是要賠本的生意，就算是再缺物資，他也不想拿士卒的命去賭。
更何況能不能把手下士卒騙出去還另說。
蒲萬里打破了沉默：“甲冑武器我確實沒辦法，調令我可以解決，定遠下轄村鎮需要巡邏，你的百戶所可以名正言順出定遠。”
“定遠現在地方上不安分...爲兄覺得這個理由應該夠了。”
夠了？顧懷沉吟了幾秒鐘，忽然反應過來蒲萬里是什麼意思，然後寒毛乍起。
地方不安分，需要官兵前去巡邏維持治安。
至於出了定遠之後官兵想做些什麼...估計抄起武器當土匪都沒人管。
再加上如今當了縣丞的蒲萬里把事情壓下去，豈不是說顧懷只要答應了，就可以帶着一百來號人在整個定遠境內橫行霸道？
顧懷靜靜的看着蒲萬里，他是真沒想到這大孝子居然還真的有做官的天賦，才當上幾天縣丞？就能毫無心理負擔的做這種交易。
“爲什麼是下官？”
顧懷重複了一遍：“蒲大人爲什麼會想到下官？”
“定遠城內，顧百戶給爲兄留下的印象很深，”蒲萬里抿了口茶，“叛軍盤踞山野，爲兄不好大張旗鼓去千戶所求他們出兵圍剿，只能用交情請顧百戶出手相助了，而爲兄相信顧百戶也是有這個能力的。”
“不夠，”顧懷很認真，“濠州城戰事還沒落幕，抽調定遠千戶所是必然的事情，這次出定遠剿匪時間很短，而且要是出了事，百戶所覆滅，下官沒辦法給朝廷交代。”
他朝門外拱了拱手：“更沒辦法...向那位大人交代。”
大概也是想到了草原年輕人，蒲萬里的神情嚴肅了幾分，他猶豫片刻，起身掀起竹簾：“顧百戶稍等。”
過了一會兒，他才端着個托盤回來，放在了顧懷旁邊的桌子上：“定遠納降，爲兄沒留下多少東西，本來想着留着這些當個念想，但既然做了朝廷官員，孑然一身也恰當些，就轉贈給顧百戶，寶劍...贈英雄，也算佳話。”
掀開紅布，一把劍，一個匣子，別無他物。
顧懷拿起劍，入手微沉，劍鞘樸素，通體全黑，只有劍柄末端點綴了一顆寶石，上面兩個小篆，顧懷吃力地讀了出來：
“龍...淵？”
他滿臉不敢置信：“七星龍淵？”
蒲萬里臉上掠過一絲心疼，他走回座位坐下：“正是。”
顧懷拔劍出鞘，劍光清冽，宛若秋水，劍身修長倒映着顧懷的臉龐。
觀察了片刻，顧懷還劍入鞘：“假的。”
蒲萬里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爲何？”
顧懷當然不會說戰國時期的劍到了元末肯定已經鏽爛了，只是搖搖頭，將劍放下，看向了那個匣子。
蒲萬里真的很有誠意，有誠意到顧懷都覺得有些不對勁。
蒲良俊的親衛要麼投奔其他起義軍，要麼就乾脆落草爲寇，還有多少精力來找蒲萬里的麻煩？只要蒲萬里縮着腦袋做人，時間一久這事自然也就過去了，他幹嘛這麼急？
肯定有其他顧懷不知道的事情。
他站起身：“蒲大人能確定，那批親衛只有兩百人？”
“爲兄確定，他們出西城門的時候，爲兄派了人跟上去。”
“那人可曾回來？”
“就在縣衙。”
“下官要他帶路，要十天糧草，還要臨時抽調民夫之權。”
“給你。”
“十天之內，若是尋不到他們的蹤跡，下官就要帶人回定遠，濠州戰事...可能也就半個月左右的時間。”
這次蒲萬里猶豫了一下，才點頭答應：“可以。”
“既然如此，下官沒什麼好說的了，”顧懷起身拱手告辭：“下官明日便帶兵出城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