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的事那麼多，他居然想讓我幫他找個住的地方？”年輕人差點氣笑了，從桌案上成堆的文書收回目光，看向巴爾思，“他是不是瘋了？”
“主官大人，他是這麼說的，”巴爾思有些拘謹，“他那小侍女...”
年輕人搖了搖頭：“倒是忘了他那小侍女...不過你這樣過來，不怕他悄悄出城？”
“卑職尋了兩個相熟的士卒，讓他們盯着，這纔過來向主官大人稟報。”
“去告訴他，自己找，”年輕人沒好氣開口，“定遠要重建，戶籍司要遷民，城裡的民居讓他自己去選，自己去戶籍司找人。”
“什麼事都來找我，這是賴上了？”
巴爾思訕笑一聲：“是，主官大人。”
年輕人嚴肅了點：“他看出來了？”
“應該沒有，”巴爾思撓撓頭，“卑職精明着呢。”
看着巴爾思老實起來就變憨厚的模樣，年輕人嘆了口氣：“就這樣吧。”
......
“讓我自己選？”顧懷愣了愣，隨即搓了搓手：“這多不好意思...”
一旁的小侍女眼睛也亮了起來，大眼睛裡全是雀躍。
當初在小縣城只能住茅草屋，現在居然可以自己選，這簡直是超出了主僕兩原本對於生活的預期。
顧懷停下了搓手的動作：“我看蒲良俊那宅子就不錯...”
“你倒還真敢開口，”巴爾思冷笑了一聲，“主官大人說了，是民居，民居懂啥意思不？”
“這麼摳？”顧懷不幹了，“給個大宅子怎麼了？又不要你們出錢。”
“定遠要遷民，那些大宅子都有主，而且空下來的也要明碼標價賣給富人，”巴爾思解釋道，“主官大人說，定遠駐軍今年的軍費就是從這裡面出了，你想要大點的民居，說不定還要給戶籍司的官員送點錢。”
一聽這話，小侍女下意識捂向腰間，臉上滿滿的警惕。
“堂堂大元帝國...”說到“大元帝國”這四個字，顧懷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嘲諷，“居然還要靠賣房子來發軍費？”
“還有，主官大人說了，讓你以後少去煩他。”
顧懷愣了愣，隨即有些惱羞成怒，這是吃飽了就不認人？
又是讓自己當兵，又是讓巴爾思在一邊盯着，擺明了自己以後還能派上用場，結果這麼一點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還嫌自己煩？
顧懷莫名其妙覺得自己像是個被拋棄了的怨婦，現在看來這大腿也不是什麼好大腿，他看見小侍女捂腰的動作，沒好氣開口：“拉倒吧，就那幾兩銀子，真想送那些官兒都看不上，找個民宅湊合湊合得了。”
“反正也住不了多久。”
......
說是湊合，但顧懷和小侍女在踏進西城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立馬變得很神聖。
元軍屠城，按道理說是一個人都不能放過，但這次屠城的力度明顯比不上以前，除了主動開城的東城，其餘三城的人也有很多活了下來，不過破財或者破人消災是免不了的，所以偶爾能看見的行人和居民都面有悲色，和喜氣洋洋的主僕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特意帶着小侍女繞過了城中廣場的顧懷打量着還沒被燒燬的民居，手指揉搓了一下，好像能感受到銀子細膩溫潤的觸感。
選宅子，選了就是自己的了，這是什麼，這是撿錢啊！
他顧懷來到這個世界掙的都是血汗錢，什麼時候有過這種好事？
跟在一旁的戶籍司小吏笑的很委婉，既不親近也不疏遠，他拿出一幅地圖，像指揮作戰一樣爲二人介紹着西城還能留存下來的民居區域，隨口提了幾句這些巷弄的名稱歷史，然而主僕二人都不太滿意，於是在小侍女的強烈要求下，選擇宅子的區域從城牆附近一直往內，從已經被燒燬的貧民區到中產之家再到緊鄰中央廣場的有產階級，小侍女的眼光越來越高，戶籍司小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百戶大人，這裡真不行。”他認真的說。
正和小侍女竊竊私語的顧懷擡起頭，皺了皺眉頭：“什麼不行？怎麼，還得分個中心城圈？”
“這裡的宅子基本都是有主的，就算是無主，戶籍司也會統一分配...”
顧懷手指地圖：“這是不是民居？”
“是，但是...”
“那不就行了？”顧懷指了指一旁的巴爾思，“要不要讓他再複述一遍你們主官大人的命令？”
戶籍司小吏無言以對，最終在帶着顧懷和小侍女去看了那間兩進的宅子後，顧懷和小侍女發現這宅子的所有條件，都非常符合顧懷...主要是小侍女的要求。
宅子有些老了，原先的主人不知道是死在了城裡還是預知到了危險的來臨早早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大概率可能是前者。小吏拿鑰匙準備打開蒙灰的大門，可怎麼試都不對，最後是巴爾思發了狠，一腳把門踹開，撲起的幾隻野鳥讓顧懷的表情很精彩。
宅子不大，有個青石板鋪成的小院落，雜草叢生，灰白色的院牆上爬滿了常青藤，看得出來生物羣落應該比較豐富，因爲除了撲起的野鳥顧懷還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螞蚱。
最讓顧懷和小侍女滿意的，是這院子裡頭有一口井，雖然沒水，但看起來很像顧懷以前那些年畫過的某些蹩腳山水畫。
除了前院後院，宅子就只有兩個廂房，想到自己一個男人終於能有私人空間，顧懷都快忍不住想落淚。
他微微轉過頭，看向小吏：“這傢俱...”
戶籍司小吏都快哭了，心想只有見了你們主僕才知道能摳門到什麼地步，都是從六品的官員了，能不能要點臉？他只是個小吏又不是你們仇人，至於這麼折磨他嗎？
折磨來折磨去，在傢俱一事上久久無法達成共識後，這事兒總算是定下了，顧懷和小侍女在離開生活四年的小縣城後，成功在另一個縣城安了家。
簽了文書，送走了巴爾思和小吏，輕輕掩上柴門，一大一小主僕兩臉上同時露出幸福的笑容，打量起了屬於他們的小窩。
雖然小了點，亂了點，荒草叢生簡陋了點，但至少比那個茅草屋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