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及往昔,她剎那出神,看着那白衣公子,忘了移開視線。
白衣公子立刻有所察覺,回目看她,忽然一笑,“姑娘是看上我了嗎,眼睛都不眨一眨。”這話明明是輕薄之語,從他口中說出來卻沒半點讓人不快的意思,反而他這溫暖平和的氣息很容易讓人對他放下戒備,不自覺地信任。
木清洢一下回神,倒也沒顯得多麼窘迫,“失禮了,只是覺得你像我一位故人,公子是……”
“秋月白。”
“哦?”木清洢一驚,“醫仙的大徒弟?”聽蒼瀾淵提過,這人醫術超絕,行蹤更是飄忽不定,她還以爲一定是個難纏的角色呢,原來這麼……萌啊。
“正是,”秋月白忽地露出幾許無奈之意,“不過我更希望旁人聽到我的名字歎爲觀止,不是因爲‘醫仙的大徒弟’這六個字,而是因爲我自己。”
木清洢撇了撇嘴,“真矯情。名號有什麼打緊,旁人想打醫仙的名號,還沒這福分和膽量呢,你堂堂七尺男兒,較這個真做什麼,你自己什麼本事,自己不知道嗎?”
秋月白顯然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愣了一會之後,豁然開朗,更是被她一句“堂堂七尺男兒”說的激情澎湃,一下挺起胸膛,“姑娘言之有禮,真乃我的知音也!相見恨晚啊,姑娘是……”
“木清洢,”木清洢抱拳,很是豪爽,“好說好說。”
“木姑娘要去往何處?”
“玉麟幫。”說了之後,木清洢才反應過來,回頭看向師父:這個能不能說,別壞了你的事。
木易擎在一邊瞅她:說都說了,還看我做什麼。不過這也沒什麼打緊,說也無妨。
“我也是!”秋月白大爲高興,如果不是顧忌到木清洢是女子,說不定就跟她勾肩搭背了,“既然同路,請請,咱們邊走邊聊。”
“好,請。”木清洢一伸手,回頭招呼道,“師父,走吧。”
“師父,請請。”秋月白也跟着叫了一聲,真是自來熟。
跟着秋月白的小童望人大概見慣了公子這種遇到投機之人就全然不顧其他的性子,隨後跟上,忽然看到奇景,叫道,“公子,快看!那個姑娘!那個穿紅色衣服的姑娘!好漂亮!”
衆目睽睽之下,秋月白臉色略一沉,叱道,“望人,不得無禮,跟我走。”
望人吐吐舌頭,趕緊並手並腳地跟了上去。
“站住!”聲如冷玉,一聽就不是個好相與的主。跟着香風飄來,那姑娘已來到身前。一身火紅的衣服,腰束得很細,收拾得很利索,瓜子臉,劉海齊眉,膚白如雪,很是漂亮。
不過,看她這擡着下巴,一臉傲然的樣子,就知道她不是善茬。她冷冷地站在那裡,渾身上下的冰冷氣息和這一身紅衣還真不大相襯,跟秋月白的裝束比起來,一紅一白,倒也頗爲扎眼。
“姑娘有事?”秋月白瞄了望人一眼,意即果然惹來禍事,不過他仍舊是微笑相對,任脾氣再大的人,應該也不至於對他太過分。
木清洢冷眼旁觀,這女子雖然看起來刁蠻,但眉眼之間稚氣未脫,年齡應該不會太大,看這細皮嫩肉,必定沒吃過什麼苦,差不多就是那種養在深閨的官家千金,不識人間煙火那種。
紅衣女子神情冰冷:“你們認得我?”
“不、認得!”眼見被公子責備,望人知道公子生了氣,聞言忙搖頭又擺手,搶着說話,一臉討好的笑。
紅衣女子卻並不看他,眼睛只看着秋月白,目光之中滿是疑惑之色,“那爲什麼對着本姑娘大呼小叫?”
望人吐吐舌頭,躲向公子身後,不敢再胡亂說話。
秋月白用手肘頂了他一下,歉然笑道,“姑娘莫怪,小孩子不懂事,只是看姑娘生得貌美,不自覺地就稱讚起姑娘來,他倒沒有惡意。”
紅衣女子沒料到這人說話這般直接,臉一下子紅了:“你……嗯……誰用你誇……嗯……我……”
木清洢無聲一笑:果不其然,一般被誇一句貌美就臉紅,卻不以爲傲的人,就不會太壞。
望人見她好像不生氣,忙從公子身後伸出頭來,說:“是真的!是真的!姑娘真好看!要是笑起來,那就更好看!”
紅衣女子卻並不笑,少頃便恢復正常,“我叫邵縈籮,我爹是武陽侯。”
木清洢隨即瞭然:怪不得這女子如此旁若無人,原來是侯府千金,這裡更是武陽侯的封地,誰敢與他們做對。
秋月白恍然,“原來是侯爺千金,多有得罪。”
“倒也沒什麼,”邵縈籮擺擺手,回頭似乎才發現木清洢,毫不掩飾地驚道,“哇!這位姐姐纔是真的貌美無雙,怎麼會跟無賴在一起的?”
“……”秋月白撓了下眉心,很是無辜:我什麼時候成無賴了。
木清洢淡然道,“多謝郡主誇讚,相貌美醜與生俱來,就算我生的美,也不是父母的功勞,與我何干。”
邵縈籮愣了愣,或許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論調,隔了一會居然認同地點頭,“說的也是,不知幾位從哪裡來?”她看得出,這幾位絕對不是本地人,而且個個光華內斂,不是簡單角色。
“塞外。”秋月白簡短地答,明顯不願深談。本來麼,官與民自古就是兩個層次的人,就算他醫術再高明,也不一定能從武陽侯眼裡過。
然而邵縈籮明顯對這樣的回答不甚滿意,懷疑地道,“塞外?聽你口音也不像是塞外人,到水靈鎮來做什麼?”
話音未落,“唰”,眼前驟然多了件東西,把她嚇了一跳,不由後退一步,纔看清原來是條幅。
望人笑嘻嘻地指着條幅說:“郡主請看!”
“懸壺濟世?原來是行醫的,那麼醫術應該很高明瞭?神醫?”不知邵縈蘿對醫者是不是有何偏見,一得知秋月白的身份,臉上立刻露出鄙夷之色來,冷笑一聲,語氣之中也滿是嘲諷之意。
“尚可勝任。”對於邵縈蘿話中之意,不知是未曾聽出,還是假做不知,秋月白神色不變,仍舊彬彬有禮。
木清洢暗道這小丫頭當真不知天高地厚,若她知道秋月白的真實身份,估計就不會如此目中無人了。
邵縈籮顯然也無心多言,“如此,今日真是幸會,幾位,請!”說罷當先離去,不大會兒身影就消失不見。
“這位郡主好大的脾氣,”秋月白習慣性地拿出扇子打開,晃了兩下,“似乎有些瞧不起行醫之人?”
木易擎突然道,“不過小孩子心性,之前對醫者失望太多次,所以不敢再抱希望而已。”
木清洢和秋月白一起看向他,前者更是目光炯炯,“師父,你似乎對邵郡主的事很瞭解?”
“還好,”木易擎繼續前行,“郡主是沈兄獨子沈玉麟的未婚妻。”
“還有這等情緣?”木清洢挑了挑眉,“那他們男婚女嫁,礙着醫者什麼事了?”她也是大夫好不好,雖說邵縈籮並沒有衝她,但心裡就是不舒服。
木易擎神情凝重,緩緩搖了搖頭,“玉麟之前突患怪疾,久治不愈,武陽侯不惜花重金遍請天下名醫爲其診治,卻終究不見效,詳細情況如何,我目前亦不清楚。”
秋月白但笑不語,扇子一下一下搖得殷勤。
木清洢拍他肩膀一下,“怎麼,你也知道此事?”
“是,”秋月白點頭,“否則我何以千里迢迢從塞外趕回來,一來麼,可以看看沈少幫主究竟得了什麼怪病,二來可以向各位神醫領教,豈不妙哉。”
行醫者大都有些情結,一聽說哪裡有疑難雜症,就總是特別興奮,而且能遇上比自己醫術高明者不吝指教,更是可遇不可求,怎能錯過。
原來如此。木清洢掂了掂下巴,暗暗好笑,原來方纔他說從塞外來,並不是騙邵縈籮,而是確有其事。
正說着話,街上行人突然一陣喧鬧,都自動讓到路兩旁,中間空出一條道來。不大會兒,一名穿青色長衫的男子肩背藥箱,大搖大擺、得意洋洋地過來,前面是兩個家丁打扮的人開道,態度極度恭敬。
什麼來頭?木清洢抱起胳膊,隨口問旁邊一名婦人,“這人是誰,這麼神氣。”
婦人道,“還能是誰,是玉麟幫又請來的‘神醫’,不知道這回能不能治得好?”
木清洢心中一動,故意問道,“這沈少幫主到底得了什麼病啊,這麼難治?”
婦人也沒懷疑什麼,嘆了一口氣道,“這可就難說了,一年多前沈少幫主忽然生了一種怪病,據說是一種從來沒有人見過的病,得了這種病的人就會變得很嚇人,本地沒有大夫肯去爲他診治。玉麟幫的人便四處去請名醫,到現在也沒個好。”
“哦,”木清洢點了點頭,問道,“那,這玉麟幫聲譽是不是很差,少幫主得了病,也沒人去給他治?”
“那倒不是,”婦人趕緊搖手,“幫主很好的,經常幫助我們這些窮苦百姓,只不過……少幫主這病傳染的,可嚇人了,所以……”
倒也不是那些大夫的錯。木清洢對玉麟幫印象還不壞,而且她怎麼說也是“鬼見愁”,必須得去看看,這趟跟着師父來,還真是來對了。
秋月白搖了搖頭,不無惋惜之意,“少幫主這病治不好,還傳染人,跟郡主之間的親事,豈不是要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