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扒拉着自己柔順的短髮,覺得無比尷尬,只好選擇了沉默以對。
“不說話是嗎?你就沒覺得應該跟我解釋一下,你和方逸行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那個,那個,就是那麼回事。”
“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走之後,我去行知實習了,然後就……”
程朗厲聲打斷她的話,“我不是問這個,我問你是從什麼時候喜歡那小子的,是他對你做了什麼實現不了的承諾讓你心潮澎湃了,還是說他年少多金紙醉金迷讓你慾念叢生了?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非他不可。”
辛夷對程朗的推斷感到震驚,“老大,你是從何而來的推斷啊?他沒對我做什麼承諾,我也不是拜金女。”
“那是爲什麼?你到底喜歡他什麼?爲什麼選擇他而不是我。”程朗的情緒有些激動。
“我沒把你們兩個放在一起比較過。你們倆都很優秀,都是我心目中大神級別的角色。可是我13歲的時候就喜歡他啊,從那個時候我選的每一條路,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能夠靠近他啊!”
程朗難以置信地看她,“你13歲的時候還在n市,怎麼認識他的?”
“那個,當時我們學校有個高三的女學生要跳樓自殺,站在學校的頂樓,誰勸都無濟於事,眼看着就要出人命了,大家都急得團團轉,後來一個帶着外地口音的男人,推開聚集在樓下的人羣,說讓他上去試試吧,然後他就氣定神閒的上去了……”
程朗的眸色完全晦暗,腦海裡電光火石,脫口而出,“他把那個女學生救下來了,很帥很酷對不對,那麼你知不知道,過了兩個月那個女孩還是割腕自殺了?”
辛夷瞪大了眼睛,“你怎麼會知道。”
“我怎麼會不知道?”程朗的心裡一片蒼涼,“那天出事的時候,方逸行上去跟女孩談,他真是一個天生攻心的好手,那個女孩一直保守的秘密告訴了他,她是被老師性侵了,所以纔要跳樓自殺。方逸行編造謊言騙那個女孩一定幫她將那個老師繩之於法,但人救下來,自己風光了之後,他甩甩手走人了,那個老師呢,仗着家裡的勢力,不僅沒有住手,反而爲了報復變本加厲。那個女孩實在無法忍受,最終還是死了。辛夷,你就是爲了那樣一個道貌岸然的傢伙,白白浪費了那麼多年的青春?你爸爸對我說,其實你一直想學土木建築的,可是13歲那年突然改了主意,偏要學文,原來就是因爲他?”
“那個女學生後來割腕也和方老師沒有任何關係啊,不管怎麼說他都救了她一命,至於後面的事,他也無能爲力。”辛夷極力爲方逸行辯護。
“辛夷!”這種毫無原則的袒護徹底激怒了程朗,“你說的什麼話?那個女生還在如花般的年紀,本來性侵他的老師就已經讓她灰心失望了,方逸行的空頭支票無疑又在她僅存的生的希望上劃下了一刀,你能說他跟這個女孩的死一點關係也沒有嗎?既然他已經承諾了,爲什麼不負責到底。發現對方背景硬,實力強大就逃之夭夭,當初就不應該給那個女孩希望。”
儘管程朗的聲音近乎咆哮,可辛夷還是爲了自己愛的人據理力爭。
“難道當時看那個女孩跳下來,就不是冷漠了嗎?”
程朗的目光中除了憤怒,終於帶上了灰心失望。
“我沒想到,你已經被方逸行洗腦到如此地步了。欺騙永遠比冷漠更傷人,你連這點基本的常識都不知道了嗎?”
“如果是善意的謊言呢,如果是一
時的權宜之計呢?”
“辛夷,我真的很失望,我手把手教了你那麼多年,你竟然忘了一旦給欺騙找到一個合理的藉口,那麼就會有接二連三的欺騙,而且每一個欺騙都會有合理的理由。如果是你個人的感情就算了,可是你是做危機公關的,如果你以這樣的價值理念去給別人處理危機,你早晚會和你的代理方苟且到一起,共同欺騙無知的受害者。”
說到這裡,程朗無力地垂了頭,不去看辛夷的眼睛,“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就不要當我的學生了。你這樣的學生,我不要。”
看着程朗頹然的背影,辛夷很難過,她想追出去說些什麼,可是內心堅定地一個聲音是方逸行沒錯,方逸行是對的。這讓她沒辦法挪出一步。
在房間裡偷看的父母,見這一對師徒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不歡而散,趕緊跑了出來。
“小辛,你這是怎麼了?那是你的老師啊,你怎麼能把老師氣走了呢?快去追啊。”
辛夷固執地站在原地,突然回頭看向自己的爸媽,“媽,你記不記得當年學校裡一個女學生跳樓自殺的事情?我當時才13歲。”
媽媽被問得矇頭蒙腦,“記得啊,怎麼了,你問這個幹什麼?”
“後來那個女學生怎麼樣了?”
“死了,好可憐的,在一個賓館的浴缸裡,一池子的血哦。”辛母想想都心痛。
“你說這些幹嘛,嚇着孩子。”辛父連忙打斷自己的妻子。
“爸,我要知道這個。我和程朗導師就是因爲這件事吵起來的,你告訴我,我才知道應該怎麼做。”
“你終於知道了呀?”辛父驚訝地說,“程朗不讓我們說的,他怎麼自己告訴你了。想想就可憐,看着自己的親妹妹一絲不掛地,哎呀……,程朗當時是怎麼承受的呀。”
辛夷目不轉睛地看向父親,“爸,你說的什麼意思?那是程老師的親妹妹?”
“對啊,叫做程晴。程朗一直在外地讀書,程朗的爸媽都是地質學者,常年跑外地,程晴一直跟着外婆過。據說被那個畜生性侵已經兩年多了,可程晴天生膽小,怕給家裡丟人,一直沒啃聲,直到發現發現自己懷孕了,再也瞞不住了,纔想到跳樓的。”
辛母也感慨道,“當時有個程朗的同學上去把人給勸下來了,還鼓勵那個女孩去揭發那個畜生。可誰知道那個畜生的背景很硬,反而……哎,程晴當時還懷着孕呢,就……真是太慘了。所以啊,辛夷,我爲什麼要讓你找個知根知底的男人啊。這樣爸媽才放心啊。”
辛夷的腦子嗡嗡嗡地作響,很多疑團都解開了,程朗爲何跟方逸行視如仇敵,程朗爲何對欺騙如此無法接受,還有程朗爲何把她跟方逸行在一起看成一種自甘墮落,她都能想的通了。
可這些謎底又讓她更加迷惑。方逸行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做的是對還是錯。
那一天她都心不在焉的,爸媽以爲她跟程朗吵架心情不好,也不去打擾她。直到一天結束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思慮再三,撥通了程朗的電話。
男人沙啞的聲音,似乎穿過電波都能傳來濃濃的煙味。
“老大,你抽了很多煙?”
“嗯。”程朗沉沉地回答。
“別生氣了,我錯了。”
“嗯。”
程朗一向跟她貧嘴,一旦沉默,辛夷的內心無比忐忑。
“老大,我不知道那個女學生是你的妹妹。”
程朗沉默了一陣,顯然那是一個心口巨大
的傷疤,碰一碰都會痛很久。
“我跟你說的話,與她是不是我的妹妹無關。換做任何其他的人我還是同樣的觀點。不僅欺騙,還做無法實現的承諾,這樣的人,你爲什麼會喜歡?”
“老大,你,你別這樣說他。”
程朗長嘆了口氣,“你喜歡上他的那天,就是我妹妹出事的那天。我妹妹的死造就了你偉大的愛情,真的是太諷刺了。辛夷,你跟我說實話,你當初選我當導師,是不是也因爲方逸行,你覺得通過我可以接觸到方逸行。”
辛夷很想撒謊,可是她又做不到,只好誠實地回答,“嗯。可是我同樣很尊重你,很崇拜你的,我……”
“別說了。是我自己抱了不切實際的幻想。”程朗一直懷疑自己不過是她愛情中的跳板,沒想到竟然猜對了。他內心的傷感只有他自己清楚。
“其實我這次回來原本想着帶着你和其他幾個學生一起創業,讓你們有機會將所學在實踐中施展出來。我甚至連投資都找好了。可我現在發現,道不同不與爲謀,我已經教不了你了。我們的師徒關係到此結束吧。”
辛夷一下子就傻眼了,她沒想到程朗會做得如此決絕,急的眼淚都流出來了。
“老大,你別不要我,你說過一日爲師終生爲父的。”
程朗的話裡帶着無限的蒼涼,“那不是我說的,我想要做的從來都不是你師父。是你一直用這句話劃清我們的界限。但其實我們的界限已經十分明顯,你選的是方逸行那條急功近利的路,而我只能走我的獨木橋。不過你放心,你的畢業論文我還是會管的。你是我的學生,我一定會讓你順利畢業,就算給我們師徒一場畫個句號吧。”
“不是的,程老師,你別不管我。”
“不是我不管你,是你已經不需要我管了。方逸行神通廣大,你跟着他,資源人脈都會比我廣,你的前途不用擔心。只不過,師徒一場,我提醒你一句,無論什麼時候,別忘了你自己想要什麼,你想成爲什麼人。”
“老大,你別這麼說,你是我的導師,我只跟着你。”
程朗淡淡地笑聲從電話裡傳出來,是說不出的辛酸。
“只跟着我?辛夷,你做不到的。我累了,掛了吧。”
“老大……”
程朗坐在妹妹生前的房間裡,書桌上擺着一張兄妹二人的合影,是他上大學時在火車站拍的。天性害羞的小妹妹,緊緊拉着哥哥的手,想說一句捨不得也開不了口。只是在火車開動後,父母遠遠揮手的時候,這個小妹妹纔開始追着火車跑,一直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流。
妹妹的死,全家人都有責任,如果不是父母成天在外搞地質勘探,如果不是自己爲了事業前途疏於跟妹妹的交流,如果不是外婆年老體病無法悉心照料,妹妹都不會有那樣的遭遇。
又或者不是從小生活在所謂的書香門第,腦子裡都是仁義禮智信的教化,妹妹也許不會在第一次遭受性侵的時候選擇沉默。
程朗還記得妹妹臨死前留下的唯一一封遺書,是寫給他的,“哥哥,我做了丟臉的事情,我對不起你,你要好好的,替我孝順爸媽。”
直到死,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直到死,她都不曾說一句怨言。這讓全家人更加心痛。父母從此更是不回家,而他,也很少在那個家裡停留。如果不是因爲辛夷,他這次也不會回來。
可偏偏是因爲辛夷,這段塵封的往事又被翻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