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救嗎？”程心疑惑的將智子的詢問重複一遍，不解的問：“三體文明不是你的創造者嗎？爲什麼要詢問我們的意見？”
作爲三體文明的人工智能，你不應該主動幫扶三體艦隊嗎？
如果是曙光碰到這檔子事，她會在保證原先服務對象生存權的情況下儘可能的幫助遇難者。
雲天明笑了笑說：“小宇宙是定製品，包括這個智子，只聽命於我們。”
“是的。”智子笑着說，“你們是647號小宇宙真正的主人，擁有對這裡一切事物的絕對決定權，我只爲伱們服務。”
“說起來，無罪公民對屬於自己的合法財產擁有絕對所有權，這還是第一艦隊受到現代人類文明人文思潮影響後產生的法律。”
三體文明曾經的價值觀是延續文明大於一切，其它東西都爲文明的延續服務。
那個時代，三體公民甚至沒有財產這個概念。
有工作纔有吃住，沒工作就脫水扔倉庫裡貯存，一切包括自己都是文明的公有財產。
……
隨着智子的確認，精緻小庭院中的兩人陷入沉默。
兩人都沒有想到，三體文明的實體竟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
雲天明率先打破沉默，他嘆息一聲說：“沒想到，我與三體文明竟如此有緣。”
“親愛的，救與不救，你來決定吧。”他將選擇交給了程心。
想救，很簡單，幾百艘船中只有幾萬個還活着的三體人，小宇宙的門就在身邊，把這些脫水的三體人塞進去，一個小泳池就能裝下。
不救，更簡單，裝作沒看見，啓動曲率引擎，繼續向着目的地前進。
程心咬着嘴脣，猶豫的說：“我知道，三體人是敵人，但他們已經沒有威脅了…”
這一猶豫，雲天明就知道結果了。
目視糾結的程心，疑心較重的男人詢問智子：“這支艦隊漂泊了多少年？”
實在是太巧了，宇宙那麼大，怎麼可能剛好遇到三體第二艦隊的殘部，筆直的航線上剛好遇到低光速艦隊，實在是匪夷所思。
要知道，飛船是亞光速，這種速度，早一秒晚一秒都會使雙方擦肩而過。
天廩三是曙光給出的目的地，雲天明有理由懷疑這是曙光乾的。
智子從數據庫調出一些資料。
“第二艦隊於…用你們的算法，羣星紀元376年失蹤，距今約134年，通過測定核反應堆殘留重元素的半衰期確認，時間對得上。”
“宇宙輻射對艦體的損傷符合理論估值，基因測定也沒問題，是幾百年前的第一代基因改造技術，黑盒子也完整的記錄了那場戰爭。”
“要看那場戰爭的覆盤數據嗎？是場很慘烈的遭遇戰。”
雲天明搖搖頭，數據更容易造假，特別是對人類文明的曙光來說。
一場星際戰爭留下的數據可能很多，但與過去地球上同時運行的多個高擬真虛擬世界相比，一場光秒尺度的戰爭數據是微不足道的。
雲天明思考片刻說：“能對微觀粒子進行操作，就能對粒子的半衰期進行造假。”
人類文明早已擁有相關技術。
“基因更不能作爲證據，只要能獲得生物實體，想克隆多少就能克隆多少。”
“完全解析基因後，甚至能克隆出體型面貌、性別外表完全不同的個體。”
說到這，雲天明一愣，克隆！三體文明肯定有能力克隆自己。
如果自己對三體文明很重要，那他們一定不會放走自己，如果不重要，那自己就不可能活着離開三體世界，也沒資格定製小宇宙，
自己離開了三體世界，是不是代表着有人替代了自己！
雲天明感覺自己又要自閉了：我是真的我嗎？不會是個克隆體吧。
一切都是虛假的，那太殘忍了，得想辦法確定，我必須是真的那個。
雲天明也開始厭惡克隆技術了。
“希望是我多慮了。”
他還想到一個可能，那就是自己曾經對三體人很重要，現在不重要了，但身份尊貴。
希望是這種情況吧。
或者，你們可以克隆我這個人，但不能克隆我的人格與記憶。
雲天明突然有點羨慕曙光了，她在宇宙中有很多個獨立個體，卻不會發生類似克隆人這樣的倫理事件。
……
對於雲天明的顧慮，智子並不擔心：“克隆一個文明的風險很大，有什麼大於風險的利益嗎？”
程心說：“有利益，就像人類文明的思想促進了三體文明技術的進步一樣。”
“同時，你們通過監視人類文明獲得了一些自己沒有的技術吧？”
智子點點頭，沒有否認，因爲這是實情，同時也證明了豢養文明的風險之高。
“我上下檢查過，並沒有發現異常痕跡，基本能排除非偶遇的可能性。”
“如果真有曙光，驗證起來很容易，程心女士，麻煩你去呼喚曙光。”
控制曙光的權限平等的屬於每一個聯合政府公民，公民呼喚，曙光必然回答。
雲天明擺擺手道：“算了，算了，不用那麼麻煩，大概是我多慮了。”
肯定是沒有結果，如果真是曙光，那必定是滴水不漏。
沉默一陣，程心開口道：“我想幫他們一下，修復一艘戰艦，讓他們繼續冬眠，飛船則以亞光速飛往宇宙深空。”
“以飛船爲參考系設置一個鬧鐘，五年後喚醒，航程幾億光年，這樣，他們就不會對人類文明產生威脅，也有活下去的希望。”
將三體殘部流放到久遠未來，這是程心想出的自認爲兩全其美的辦法。
幾億年後，人類文明還存不存在都是個問題，如果還存在，那麼人類的技術一定是超乎想象的，這支三體殘部更加不可威脅到人類。
雲天明微微一笑：“是個好方法，就按你說的去辦吧。”
接下來的問題是生產力，建造一艘新的戰艦可是個大工程。
飛船的AI—曙光說：“我拒絕參與救援，三體文明並非泛人類文明。”
智子搖搖頭說：“很遺憾，本小宇宙爲民用設施，沒有配備相關工業設施。”
程心看向雲天明，眼神似乎是在詢問該怎麼辦。
曙光不幫忙，飛船上的納米機械就無法使用，兩人手搓一艘戰艦，不可能。
雲天明想了想，然後說：“把活着的三體人喚醒，讓他們自己建造戰艦。”
“希望這幾萬個三體人裡，有工程師、技術工人…”
曙光提醒說：“你們需要武器，讓我生產一些機甲，預防餓狼可能存在的反噬。”
“同時，我需要全程監視三體人，不能讓他們對飛船動手動腳。”
兩人也不是傻蛋，當即同意了。
“還有一件事，按照另一個我給出的工程進度計算，我們只能停留兩年時間，之後必須啓航前往天廩三，不然就會錯過與另一個我的會面。”
程心點頭示意明白。
破解小宇宙技術，拯救更多的生命，是更大的愛，舍小愛而逐大愛也。
雲天明說：“爲了節省時間，你得幫我們一下，解決糧食問題。”
他的小宇宙裡儲存的糧食只夠兩個人吃三年，幾畝田地種的糧食還沒有成熟，也養不起幾萬人，所以需要工業化產糧。
曙光拒絕說：“我不會幫助三體文明。”
雲天明無奈的聳聳肩，看向程心：“沒有糧食，我們救不了三體人。”
程心思考片刻說：“要不把活着的三體人都蒐集起來，維持脫水狀態，這樣就不用吃糧食，然後把他們扔到一個恆星系中？”
曙光調出一片星圖：“最近的恆星系有七光年遠，去了就趕不上天廩三工程。”
她給出一個建議：“可以將這些三體人帶到天廩三，那裡的我有足夠的資源飼養他們，飼養文明獲得技術，好像很不錯。”
程心感到殘忍，飼養智慧生命，掌握他的殺生予奪，放古代，這叫奴隸主。
她想勸一勸曙光，這不是人文主義。
這時，智子出來解圍了：“很多倉庫裡的公民都死了，但肉骨還能吃，幾百萬的屍體足夠撐幾個星期了，這段時間，應該足夠他們建造出糧食合成工業了。”
聽到這話，程心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爲了活着，怎麼能這樣？
智子看了眼程心，繼續說：“在三體文明的歷史中，吃人是很常見的事。”
“我們物資匱乏，古代的很多時期，我們不得不把老弱病殘燉成肉湯，只有青壯年與孩童能活下去，文明纔有希望。”
……
救援方針確定後，兩人開始忙着蒐集脫水後的三體人。
活着的浸泡復活，死了的加工成餅。
通過物質無法阻擋的小宇宙門，兩人自由出入死寂殘破的戰艦，除了蒐集三體人之外，還要蒐集水、空氣等物資。
資源很稀少，因爲戰艦出現破損，大部分都流失了。
每一艘清空的戰艦都被曙光的納米機械吞噬了，幾天時間就能建成一座要塞。
幾百艘戰艦，只給三體人留下最爛的三艘，足以建造一艘新戰艦。
……
水浸入乾涸的身軀，與各種物質形成結合水，乾癟的軀體迅速充實。
隨着心跳的出現，三體人的大腦—DNA計算機重啓了。
蠶從混沌中甦醒，試着睜開眼，沒有反饋，看來這次脫水失去了眼睛。
手腳還能使用，交流器官正常，能接收到腦電波。
於是別人的眼睛成爲了她的眼睛。
只是，收到的腦電波她無法解讀，是相關記憶結構受損了。
她從身體的其他地方調集備份。
基因能存儲海量信息，而脫水時常會失去部分身體組織，爲了預防記憶丟失，三體人通常在全身各處多備份一些記憶。
蠶並不熟悉生物計算機，相比電子、光路、量子計算機，它的效率太低了，而且結構完全不同，所以用了很久才找到備份的信息。
她跨越了自己的生命形式，就是不知道算降維還是升維。
加載語言模塊後，蠶看到、聽到剛甦醒的三體人正與機器人對峙。
透過幾十個三體人的視角，她看清了自己身處的地方是什麼模樣：以身處世界爲中心，前後左右都是複製粘貼般的世界。
如同鏡子一般。
“這應該就是小宇宙了，‘鏡子’背後藏着的東西，我會將你們挖出來。”
想着，她從淺湖裡站起來。
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對峙平息了。
雲天明站在諸多三體人面前，述說將他們流放未來的打算。
他戴着源界，源界會將三體人的腦電波翻譯成漢語文字傳遞到腦子裡。
也會將腦子的想法轉化爲三體人的腦電波，是個非常好用的翻譯器。
有三體人憤憤不平的說：“尊敬雲天明先生，您曾經可是三體文明的執政官啊！您的小宇宙也是我們送給您的，您不能這麼對待我們。”
雲天明一愣，自己曾經那麼牛掰嗎？都混到文明領袖級別的職位了？
他搖搖頭，將想法甩出腦子，然後道：“對不起，各位，我失去了身處三體世界時的一切記憶。”
“能將你們救下，並給予你們兩年時間建造戰艦，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
剛被選舉出來的代理執政官說：“雲天明先生，我理解您。”
“所以，我們會遵循你們的計劃，流放未來，總比死了要強。”
“但我懇求您一件事！”
說着，執政官彎下了腰。
雲天明疑惑的問：“什麼事，說出來，我考慮考慮。”
執政官說：“小宇宙，我希望您能在這兩年時間裡讓我們研究小宇宙。”
三體文明，可能是母世界最先掌握小宇宙技術，但第二艦隊與第一艦隊一樣，很早就失去了與母世界的聯繫。
第二個掌握小宇宙技術的，可能是第一艦隊，但那是在第二艦隊覆滅後的事。
所以，第二艦隊沒有小宇宙技術，最多隻有一些理論。
“幾億年後的宇宙可能很危險，惡劣的環境、戰爭，未來的我們需要儘快掌握小宇宙技術，躲避這些災害。”
雲天明詢問道：“你們打算怎麼研究？我可不允許你們拆掉小宇宙。”
執政官驕傲的說：“三體文明，從來都是以延續文明爲第一優先級。”
“小宇宙名義上是您的私人財產，但我們一定留得有後手。”
“比如說藏在這個狹小世界下的龐大熵減機器，這是您無法控制的。”
“我想，身爲真正的三體人，我應該有權限開起後臺控制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