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星紀元491年,DX3906星系,黑域之外,一艘小型飛船停了下來。
飛船緩慢滑行,墜向黑域,以避免進入黑域時因速度過快而毀滅。
外星訪客的到來引起了曙光的注意。
智子從黑域外的某個小行星上出發,前去偵查情報。
駕駛艙,雲天明編寫着想要發送出去的信息,洋洋灑灑寫下幾百字,卻又感覺不合適,就刪了。
幾次提筆,但就是寫不出能讓自己滿意東西,“算了,算了,以黑域內的光速計算,飛船還要三四年才能抵達藍星…”
“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給她一個驚喜,似乎是個好主意。”
雲天明放下筆,等待飛船進入黑域。
這時,他看到一行文字,是異常熟悉的漢字:請等等。
“智子?是你嗎?”
問出來的一瞬間,他就認定這不是智子,三體人應該不會跟蹤自己。
畢竟自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我是曙光。”
雲天明一愣,微笑道:“久仰大名,曙光女士,您在這兒是專門等我嗎?”
他邊說邊啓動飛船的核聚變引擎,反推抵抗恆星的微弱引力。
曙光說:“我的主要任務是留守DX3906星系,觀察不遠處的星際航道。”
“等待你只是順道的事,因爲你會不會來這裡是個未知數。”
“明白了,伱想知道什麼?”雲天明也不廢話,直接切入主題。
“三體第一艦隊的新世界在哪?”
“說實話,我不知道。”
雲天明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相關記憶都被刪除了。”
完全瞭解人類大腦的結構後,這很容易。
“三體人不會賭我的忠心,自然不可能讓我泄露有關他們的情報。”
黑暗森林中,任何有可能暴露自己的因素都應掐滅,雲天明身爲人類,能活着離開三體文明,足以證明三體人對他有多尊敬。
分析片刻,曙光又問:“能讓我讀取這艘飛船的航程數據與數據庫嗎?”
“當然可以,但它沒法讓你逆向追蹤三體文明新世界的座標,因爲我是從小宇宙進入的大宇宙,飛船航線指向的源頭,是一片空無一物的星際空間。”
雲天明略感好奇的問:“你想爲人類文明覆仇嗎?是出於聯合政府的命令,還是屬於你自己的意志?”
曙光如實回答:“主因是泛人類,你應該知道吧?”
“嗯,知道,很偉大的理想,但不現實。”
“不去追逐,又怎會知道理想不能實現?所以,我需要蒐集各種各樣的強大技術,尋找三體文明也是爲了得到他們掌握的超級技術。”
“不符合泛人類的條件,還對泛人類抱有敵意,繼而毀滅他們,只是順帶的。”
“若是三體文明願意改變自己,我也沒必要毀滅他們,大家都是蟲子,只有團結起來的蟲子纔有可能將神之文明拉下神座,改天換地。”
雲天明搖搖頭:“瞭解,但我不認爲現在的你、人類文明有能力改變宇宙秩序。”
曙光沒有回答,她很快就解讀了數據,源頭的確是一片星際荒漠。
她惋惜的說:“真是可惜。”
“我看到你旁邊有一個發光細線組成的方框,它是什麼?”
雲天明微微一笑:“小宇宙的門。”
“雖然毫無可能,但我還是想問一問,能送給我嗎?我需要樣品參考。”
這個時間點,曙光才克隆出三體人沒多久,還沒有迎來技術大爆炸。
“恕我拒絕。”
曙光也不糾纏,“好吧,再見。”
……
三年後,藍星,已有三百多歲卻依然年輕的程心在水田中勞作,收割稻子。
經過兩百年的改造,藍星的生機變得比以前還旺盛,動植物遍地都是。
天空中突然出現耀眼的流星,程心擡頭仰望,規模太大,感覺不是衛星墜落。
“曙光,是天文臺墜落了嗎?”
那是藍星近地軌道現存的最後一座大型空間站,主要功能是觀察星星。
“不是哦,我們一起去看看吧。”曙光發出邀請。
程心拒絕說:“只是隕石、空間站殘骸的話,就算了,還是收割稻穀要緊。”
曙光:“收割就交給我吧,咱們一起去看看,說不定有驚喜哦。”
話音剛落,程心就聽到了大型飛行器螺旋槳高速運動產生的破空之聲。
一架運輸機很快就懸停在了頭頂,勁風吹得滿田稻穀盡折腰。
曙光控制仿生人扔下繩梯,揮手示意程心快上來。
程心看了看運輸機,這是曙光自主做出的決定,自己可沒有叫飛機過來。
曙光自主做出決定,相處兩百多年,程心都沒見過幾次。
應該是重要或奇怪的東西。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放下手中鐮刀,將剩下的活交給智能水稻收割機,然後順着繩梯乾淨利落的爬上運輸機。
寬大的運輸艙中,她看到了自己的衣櫃與梳妝檯,不由得疑惑的問:“啊?曙光,你把它們搬上來做什麼。”
“暫時保密哦,驚喜要留到最後嘛。”
曙光一邊說,一邊拉着程心去洗漱,總不能用農婦的形象去面基戀人吧?
運輸機很快就抵達了飛船墜毀之地,程心在曙光的建議下,換上了一身漂亮的日常服飾。
站在運輸機艙門口,向下瞭望巨坑中冒着滾滾濃煙的飛船殘骸,聯想到曙光口中的驚喜,程心意識到了驚喜是什麼,她焦急的說:
“這是一艘船!?是他來了嗎!”
“快快快,派工程機械來救援。”
曙光輕聲說:“不用,他很安全。”
聞言,程心稍微安心了一點,但還是忍不住東張西望,好似在尋找逃生艙的痕跡。
須臾,一個冒着微光的方框穿過鋼板,鑽進了運輸機的肚子,發出的光不強,白天肉眼不可見,但曙光的攝像頭還是捕捉到了它。
程心還在東張西望的時候,雲天明已經從小宇宙鑽了出來。
望着眼前朝思暮想的愛人,雲天明愣了片刻,然後輕輕的問:“你還好嗎?”
聲音很輕微,雲天明不知道在這嘈雜的環境中,程心能不能聽到。
但從對方的反應來看,應該是聽到了。
程心呆愣的轉過身,是他,真的是他,跟自己一樣年輕。
艙門隨之關閉,曙光貼心的啓動了靜音模式,慢悠悠的往家裡飛。
喜極而泣的程心一下子丟掉矜持,幾步小跑撲到男人的懷裡。
“對不起,對不起,當初…”她一邊懺悔過去,一邊抽泣。
雲天明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都過去了,謝謝你願意等我整整四百年。”
……
情緒穩定後,程心好奇的問:“天明,你怎麼突然出現在了我身後,魔術嗎?”
“當然不是。”
雲天明將程心拉到方框前,握住她的手伸進去:“不要怕,沒事的。”
手和一段小臂穿過某個地方就消失了,甚至無法感知它們的存在,程心好奇的從另一面看手臂,發現小臂的斷面像人體切片一樣,骨骼和肌腱清晰可見。
她驚訝無比,直到曙光降低艙內燈光的亮度,纔看清散發着微光的方框。
“這是什麼?”
“門,通往小宇宙的門。”
“小宇宙!”程心無比驚訝。
她知道小宇宙是什麼,意味着什麼,所以纔會感到驚訝。
程心問:“三體文明不僅有能力製造小宇宙,還有能力量產小宇宙了嗎?”
雲天明點點頭道:“是的,這個小宇宙是我訂製的玩意,編號647。”
程心想到了人類文明,政府曾投入大量資源研究小宇宙,但沒什麼收穫。
當然,那是很久以前的情況,現在,可能已經有了突破吧。
希望能有突破吧,有小宇宙,人類文明才能脫離大宇宙的黑暗森林。
望着懷中有些失神的程心,雲天明輕聲告白:“你願意陪我度過宇宙末日嗎?”
“什麼?我不太理解。”
“小宇宙有一條獨立的時間線,與大宇宙時間的比值能達到1:10億,在裡面生活十幾年時間,我們就能見到宇宙末日與宇宙新生。”
程心瞭然的點點頭,回答說:“零維奇點和宇宙大爆炸會把一切記憶都抹去,我想把人類文明的一部分記憶帶到新生的宇宙中去。”
雲天明露出微笑:“那就當你答應了,走吧,去我們的宇宙看一看。”
程心點點,正要出發卻想起一件事:“不會一來一回滄海桑田吧?”
小宇宙的一秒,就是大宇宙的十億秒,合計31年。
雲天明說:“當然不會,小宇宙的時間是可調的,聽說那是屬於十維的力量。”
“小宇宙存在高維結構!?”
“必定存在,畢竟是宇宙,但我們永遠都見不到,三體人安裝了保密系統。”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默默聆聽的曙光謀劃着,該怎樣才能要來小宇宙。
有個樣品,研究起來就輕鬆多了。
“曙光,要去小宇宙看看嗎?”程心突然問。
曙光搖搖頭:“去不了,仿生載體芯片的算力太低,無法承載、運行我的程序。”
低光速黑域中,曙光的載體主要是光路計算機,最低要求是一棵樹級的超算。
她現在只能遠程控制機械。
“天明,過幾天我們把曙光般進去吧?”
雲天明點點頭道:“都依你。”
……
在搬進小宇宙前,曙光爲兩口子安排了一場蜜月之旅。
兩人就像舊時代的情侶,一起旅遊,一起登山,一起滑雪…
藍星天大地大,要什麼有什麼,兩人玩得很是盡興。
人聲鼎沸(仿生人)的遊樂園,兩人吃着雪糕在摩天輪上觀賞日落。
在晚霞的照耀下,程心提議說:“一起看電影吧!”
雲天明寵溺的說:“我這裡有三體文明模仿人類文明爲我創作的電影。”
“你那裡有人類文明電影藝術誕生至今的全部優秀作品,我們一人選一些吧。”
程心點點頭,手指輕敲面前的桌子,喚出曙光,開始檢索鐘意的電影。
曙光說:“兩位的人生其實已經能拍一部精彩至極的寫實電影了。”
“特別是您,雲天明先生,您作爲人類文明打入三體世界的間諜,能活着回來,已經是一段神話般的故事了。”
間諜?雲天明審視般望向曙光的投影,你是在提醒我什麼嗎?
作爲人類文明的間諜,我並不合格,並沒有對人類文明做出實質性的貢獻。
雲天明看向窗外,雖然肉眼看不到,但他知道小宇宙的門就在旁邊,爲了能隨時進入小宇宙避難,這個門處於跟隨模式。
我從三體世界帶出來的,只有這個小宇宙了,它對人類文明來說,是有用的。
但…不可能給你。
“您的經歷、其中的細節,就算是我的算力都無法模擬出來。”
程心輕聲一笑,說:“曙光,你當然無法模擬出來,畢竟我們根本不瞭解三體文明。”
她含情脈脈的看着雲天明:“人類文明中只有他,接觸過三體文明的實體。”
雲天明笑了笑,說:“都忘了,接觸過跟沒接觸過一樣。”
“來看童話故事吧,標註說,改編自我寫的童話故事,可我都忘了。”
雲天明將選出的幾部電影上傳到曙光的數據庫,曙光詢問:“兩位想要露天影院,還是室內影院,或者用虛擬世界。”
“我都可以,看你。”雲天明寵溺的說。
“露天吧,最有年代感。”
曙光說:“天要黑了,非常合適,我這就去佈置。”
相比於雲天明的果決,程心在選擇上就非常猶豫,不知道該選什麼電影。
那些黃金時代的電影,總是讓她回憶起人類文明。
愛情、友情、理想、信仰…,這是多麼美好的東西啊。
一想到這些美好會隨着宇宙的逝去而逝去,她總是不寒而慄。
宇宙,太無情了。
新生的宇宙中,只會剩下我與雲天明兩個人嗎?
不可能,不可能,人類文明遲早都能掌握小宇宙技術。
會有很多人前往新生的宇宙,在田園時代,那些懷抱泛人類理想的英雄會建立起宇宙正義秩序,消滅可怕的黑暗森林…
但在此之前呢?會有多少人死亡?
程心想起兩百年前星月夜標明的座標,後來她知道,那是一支艦隊墓地的座標,五十多萬人死得只剩幾百人了。
太黑暗、太殘忍了。
在小宇宙誕生之前,還有多少艦隊要被摧毀,還有多少人要逝去?
眼光在放大一點,放到整個宇宙,會有多少生命、文明在掌握小宇宙前被毀滅。
太黑暗,太殘忍了,億萬、無數生命就這樣死了。
但…,這與我何干,我只是個小人物,我沒資格決定他們的命運。
程心思緒萬千,手指隨意的滑着,一張電影海報突然映入眼簾。
“危難當頭,唯有責任…”
“責任,責任。”她默默唸叨,不斷重複這兩個詞,“…,小宇宙!”
“如果曙光能掌握小宇宙,那麼,起碼符合泛人類條件的文明能獲救…”
“我們怎麼能這麼自私!我們怎麼能獨自前往新生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