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德橋的南面是一片平民的聚集區,房屋都是一色的木製平項,自然沒有一絲高大雄偉的樣子,有的甚至用土坯和泥巴蓋成簡陋的房子,顯得更加矮小擁擠。很多人的房屋前都有一個木頭圍欄,裡邊圈養着自家的牲畜。從這裡再向南一望,看到的就是一望無盡的綠色,高大深綠色的是茂密的胡楊林,平坦而淺綠色的是遼闊的牧場,而那些低矮的,微微發黃的就是種植的小麥。
克里木來到樓蘭城的時候,天已經慢慢黑了下來。今晚的天氣非常好,月亮象一個銀色的圓盤掛在藍色的天幕中央,四周有稀疏的幾個星星調皮地眨着眼睛。月亮在孔雀河中的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顯得朦朦朧朧的,格外地迷人。
克里木慢慢地沿着孔雀河向前走,腳下踩着柔軟的小草,冰冷的露珠打溼的褲腳。**驢慢騰騰地走着,不時停下來啃兩口河邊的青草,克里木一拉緊繮繩,它就倔強地硬着脖子,頭來回擺動以示抗議。
快到廣場時,老遠就聽見一陣嘈雜的喧譁聲,廣場中亮着無計其數的火把,老遠看去,象是無數顆星星降臨人間。王宮、月神寺和葉爾羌的府邸門前都插滿了明亮的火把,月神寺門前一個巨大的銅鼎內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照亮了大半個廣場。
廣場中還燃起了幾處篝火,男女老幼都穿着節日的盛裝,圍着篝火跳着歡快的舞蹈,人們一隻手挽在一起,另一隻手高舉着火把,邁着一致的步伐,五顏六色的服裝隨着節拍擺來擺去,歡聲、喧鬧聲夾雜着人們有節奏的腳步聲,在廣場的上匯聚成一片歡樂的海洋。
忽然,月神寺內傳出一陣宏亮的鐘聲,鐘聲雄壯而悠長,尤如寂靜的黑夜中響起了嘹亮的號角,鐘聲象一道看不見的命令,廣場上馬上寂靜下來,人們份份轉過身,神情肅然地注目月神寺,只有悠長的鐘聲在夜空中長久地迴盪。
一會兒,鐘聲驀然停了下來,人們一齊放下手中的火把,把雙手輕輕地放在額頭,片刻,人羣齊刷刷地拜伏於地,雙手伏在地上,額頭緊緊地貼着地面,廣場中寂靜無聲,只聽見篝火和火把燃燒聲發出的噼啪聲和滋滋聲。
月神寺被火光照得通明,寺門上描繪的星月圖案在火光的照耀下閃着明亮的光芒。月神寺頂的平臺上,幾個身穿雪白僧衣的僧人,手持火把,頭微微地下垂,神情肅穆地靜立着。
這是,從平臺另一面,走來一羣僧人,爲首的一位中年僧人,身穿了一件大紅的僧衣,手裡拿着一根一人多高的禪杖,禪杖是銀製的,頂部有一個盤子大的月亮,杆上雕刻着精細的花紋。這僧人形容俏瘦,面色紅潤,留着一把微黃的山羊鬍,神情莊重而慈祥。他的身後跟着一羣身穿白衣的僧人,個個都是微低頭,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這僧人就是月神寺的主持弘法。
弘法來到平臺的前面,向下面揮動了一下紅色的袍袖,另一隻手把禪杖高高地舉起,那禪杖在火光的照耀下發出月亮一般明亮的光芒。他慢慢地掃視了一下跪伏於地黑壓壓的人羣,稍停了片刻,開始用宏亮的嗓音大聲說道。
“臣民們,讓我們懷着無比虔誠的心向我們的神禱告吧,是我們的神在寂靜的黑夜帶給我們光明,使我們不會迷路,使豺狼虎豹不敢出來爲禍人間。是我們的神用他柔和的光芒照耀着山川大地和河流,滋潤了禾苗樹木,使我們纔有衣,纔有食,纔有房屋。是他用博大的胸懷饒恕了我們的罪惡,驅走了我們心中的黑暗,讓我們的靈魂得到永生,他讓我們彼此友愛,和平相處,保佑我們健康平安,安居樂業,不受災禍之苦。是他保佑五穀豐登,永不受飢餓的折磨。我們都是月亮神的臣民,我們虔誠地祈禱,願我們的神賜福……”
弘法的聲音宏亮,在寂靜夜空中久久迴盪,許久地,人們才擡起頭,又衝着月亮的方向拜了幾拜,齊聲說道:“願神賜福於我們!”
當那宏亮的鐘聲響起時,克里木正站在孔雀河邊的草地上,望着廣場上發生的事情。他手裡拿着一塊乾糧,正準備填飽飢腸轆轆的肚子,毛驢也正貪婪地啃食着河邊的青草,黑暗中聽見一陣陣沙沙的聲音。一開始看見萬人肅然跪拜的場面,他的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敬意,但不是對他們所跪拜的月亮神,也許是爲這種虔誠的場面所感染。
他崇信佛學,相信佛法無邊,可以拯救萬民於水火,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相信有今生,也有來世。於是他也遠遠地跪下來,默默地誦了一段經文。
這時,跪伏的人們已經站起身,只見弘法主持有力地揮動了一下手中禪杖,高聲喊道:“感謝月亮神給我們的幸福和快樂,讓我們盡情地唱啊跳啊!”。
隨着那禪杖有力的一揮,廣場上又恢復了剛纔的生機和活力,人們撿起地上的火把,手挽手,又跳起了歡快的舞蹈,揮舞的火把,跳動的火焰,篝火燃更旺了,火苗滋滋地歡叫着、跳躍着,照亮了每個人的臉。
人們的臉上有汗水,木柴燃燒後的煙塵迷了眼睛,有人的衣服被火燒出了破洞,有人被踩了腳,有被碰了頭,有人被擠倒了,還有人被撕破了衣服,但是沒有一個因此而惱火、退卻,人們依舊臉上掛滿了微笑,不知疲倦地跳着、叫着。
忽然,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聖女和王子殿下來了!”一句話好像凍結了廣場上喧鬧的氣氛,人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紛紛扭頭向所指的方向望去。
從廣場的東北角緩緩走來一支隊伍,爲首的是兩個騎馬的年輕男女,女的是一個姑娘,正值豆寇年華,身穿一個雪白的長裙,上面繡着粉紅色的花朵,在裙子的上面套着一件淡綠色的小馬夾,上面鑲嵌着五光十色的寶石,一動之間閃爍着點點如星的光芒。姑娘的一頭濃黑的長髮,被梳理成無數個小辮飄散在肩上,象一簇蓬鬆的花蕊。她眼睛清澈地象孔雀河的流水,回眸凝望時就象那天邊靜靜的彎月,左顧右盼時又象那閃爍的星光。
克里木在驚愕中已忘了把手中的乾糧送進嘴裡,“誰也無法拒絕這雙迷人的眼睛”,他想。姑娘的臉色象那三月盛開的桃花,五官如天神精雕細琢的一般,竟然是那樣的美玉無瑕,她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露出兩排潔白的貝齒。握着繮繩的纖纖無骨般的玉手,不時向人羣揮動幾下。
她坐下的馬通體潔白,遠看就象是一朵飄浮的白雲,馬兒的頭高高地揚着,蹄子擡得很高,但落地時很輕,還不時歡快地打響鼻。姑娘身旁的小夥子大約二十幾歲,身材魁梧,相貌俊秀,穿了一身潔白的長袍,他的頭上戴着一頂王冠,用純金打造,上面還鑲了幾顆耀眼的寶石,顯得十分地尊貴、榮耀。他騎了一匹黑色的駿馬,恰似一朵烏雲,更襯托地他一塵不染了。他們倆人走在一起,疑是金童玉女,仙人下凡一般。
人羣先是一陣寂靜,後來忽然象驚醒了一般,人羣頓時如潮水涌了過去。有人高喊着“聖女、王子殿下”,有人默默地跪伏於地,嘴裡唸唸有詞,還有人如瘋了一樣擠了進去,低頭吻着聖女和王子的馬蹄的痕跡。
克里木不由也往前邁動了幾下腳步,不覺拉動了毛驢的繮繩,正在吃草的毛驢倔強地低着頭,不願離去,克里木只好放開繮繩,擠進廣場的人羣中。人羣狂熱地涌動着,象開了鍋的水一樣,但並沒有發生騷亂,無論多麼擁擠,但是聖女和王子所到之處總是馬上閃出一條道路,有時跪伏的人忙不迭後退時被人踩在腳下,卻沒有人發出一聲痛苦的叫聲。
來到廣場的中央,兩人勒住了馬的繮繩,有僕人馬上捧來兩塊紅色的地毯放在兩人的腳下。王子先跳下馬來,然後走到聖女馬前,伸出一隻手挽住聖女的手,扶她跳下馬,又有幾個人鋪開一張四方形的巨大的地毯,王子牽着聖女的手一直走到地毯的中央。
接着,人們自然地把兩人圍在中央,呈一個圓形。有人敲起了歡快的手鼓,伴着明快的節奏,王子拉着聖女的手翩翩起舞。聖女的身材象那白楊樹一樣纖細,隨着節奏的搖擺,就象風中的紅柳樹一樣婀娜多姿,她時而輕盈地邁步輕移,時而揮動纖纖的玉手,時而如陀螺一般地旋轉,長裙被風鼓動着變成一個很大的圓形,就象盛開的花朵一樣,她滿頭的小辮甩動起來甚是好看。
王子牽着她的手,不住地隨着她旋轉,白色的衣袖隨風飄動,象一個白蝴蝶圍着一個粉紅的花朵飛舞。一開始,人們喧鬧着爲他們喝彩,後來,也受到了影響,人們紛紛結伴而舞,一時間,飛旋的舞步幻化成一朵朵鮮花迎風開放,廣場又變成了花朵的海洋。
當聖女被王子從馬上扶下來時,克里木正在廣場的邊上注視着他們,不知怎的,他的心裡卻升起一絲無名的妒意,他甚至幻想着是自己牽着聖女的手,把她從高高的馬背上扶下來。無形中,他把自己和王子作着比較,但這種嫉妒的心情在轉瞬間就逝去了,妒意變成了對王子的羨慕,他羨慕王子的英俊,羨慕他的高貴,而自己卻是一個身無分文的流浪漢,想着想着,不禁苦笑着搖搖頭。
他正準備擠進去一睹聖女的風采,卻被跳舞的人羣捲入其中,他感到擁擠的人羣不住碰撞着他的身體,使他透不過氣來。忽然,有人抓住他的手,拉着他一起跳了起來,他先是腳步踉蹌地跟着跳,後來,歡樂的氣氛也感染了他,他也就隨着人羣盡情跳了起來。他沒有看清舞伴的臉,只感覺那是一個姑娘,那手是軟綿綿的,那長髮不停地在他的眼前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