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請領導,非老二本意。實屬他大學同學馬某出的餿主意,馬某說:“你來羊城一晃就是七八年了,來時是總檯新聞部主任,一年後到分臺當臺長實際是平級調動,這一當就是六年,原地踏步,今後再想爬一格,年齡過去了。”
老二本來不是從政的料。純業務性的實幹家,早年從碼字開始,一步一個腳印,官至新聞總監。從湖南到羊城,謀了一個新聞主任的差事,算是屈就。馬某就不一樣了,大學畢業,進入行政部門,從科員到副廳,只用了短短十年時間。老二和馬某一比,自覺遜色不少,於是就向馬某討教。同學嘛,自是面授機宜,耳語一番,如此云云。老二覺得不是本事太次,實屬上面無人,人脈不及。想攀附,苦於無扶手,想一展身手,手腳又不能放開。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望洋興嘆。在馬某授意下,決定尋找扶手,苦覓階梯。
在請領導喝酒前,老二早就跟我們打好了招呼。其目的,就是想巴結領導,向上爬一爬。在分臺當個臺長,一無財權,二無人事權,其實,和一個包工頭沒啥區別。今天安排這個做這,明天安排那個做那,盡處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時間一長,臺裡的同事也不怎麼鳥他。你說,他有啥用?打工的嘛,無非就是想加薪資,他沒權裁決;甚至有人想到有油水的部門粘點兒油水,他都幫不上忙。所以,他這個臺長實際就是一個空架子,有名無實。還沒有主管業務的副臺長邱遠有地位。邱遠可以決定誰的節目過審,誰的節目獲獎,至少我們十幾個節目組四五十人是不敢得罪他的。這次,幸得馬某介紹,某領導同意出來喝酒,這是天大的面子和難得的機會。在接待之前,我們通過馬某打聽到,此領導特別嗜酒,嗜酒到啥程度呢,上班辦公桌上的杯子裡不是茶,而是酒,想起來,就端着茶杯喝兩口。睡覺前不喝酒無法入睡,起牀時不喝酒沒有精神。白天上班不喝酒沒鬥志,晚上不喝酒沒情趣。很多下屬都怕他點將喝酒,他是喝酒專業戶,是酒文化培養出來的超級人才,經常喝倒一大片,自己卻沒一點事兒。此領導之於酒,如父母,如妻兒,棄之不得,得之如命。
老二和馬某都是某重點大學畢業的,老二當初獨闖羊城,馬某沒少幫忙。聽說此領導是老牌武大的,我說我們都去湊湊場面,顯得老二很有面子。
到了那天,此領導帶了上面某處的兩個女處長,在老二的陪同下,來到了三妹的酒樓。我和草兒、大鵬在此恭候,杏兒一聽說此領導是一酒缸,嚇跑了。把手機一關,跑回公寓睡大覺去了。
此領導坐定之後,我一看,長得一身橫肉,肥頭大耳的。一雙三角眼,眼袋像根扭在一起的麻花,格外顯眼。說話時,地方鄉音很重。不過,此領導沒有架子,很容易接觸,只要談酒,他就滿面紅光,滔滔不絕。馬某說:“自己對於酒,也有一些愛好。閒來無事之時,也自酌自飲,只是酒量始終不見增長。”此領導拍着馬某的肩膀,稱兄道弟,說酒這東西就是他身上的血液,飯可以不吃,然不可一日無酒。他自嘲道:“酒是一碗水,久喝不會醉,酒可養肺心,越喝越年輕。你們看,我都快六十的人了,馬廳長是四十不到的年輕人,你們看看,我們比一比,誰年輕?”此領導指着身邊的馬廳長,自鳴得意地說。草兒在我耳邊嘀咕了一句:“這叫睜着眼說瞎話。”馬某卻笑道:“我豈能與領導相比,想當年,我給領導當秘書,領導一人喝倒五六人,這不是神話。是我親眼所見。”馬某真會說話,轉移話題也快,見風使舵也快,這種人,就是暢遊宦海里的魚,左右逢源。
老二逐一介紹,介紹草兒是北廣畢業的,水老師是北大畢業的,此領導微微一笑,這兩個處長,一個是南開(男開),一個是廈大(嚇大),三妹從外面進來,一拍胸脯:“我胸大。”
此領導一看三妹很有風韻,舉止大方而不粗俗,雖已三十出頭,但臉蛋上的膠原蛋白仍很豐富,細膩白淨,水靈靈的。於是就說:“老闆娘,你哪裡大,誰知道啊。”大鵬舉着酒杯,站起來,告訴此領導:“報告領導,老闆娘哪裡大,我知道。”此領導一驚,問大鵬,“你一毛頭小子,何出狂言?”老二說:“他叫大鵬,是酒樓的老闆。”此領導恍然大悟,於是,對大鵬說:“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我們初次見面,幸會幸會。”
爲了搞好這次接待,大鵬把作假的技能發揮到了極致。聽說此領導有兩斤多的酒量,大鵬想,如果來真的,我們哥兒幾個全押上去也不是對手,尋思着,就在酒壺上打起了歪主意。他把酒壺一分爲二用膠片隔着,手柄上有個機關,手柄上的機關一動,彈簧片就把左邊的水蓋住了,出來的就是酒,再用手一按,彈簧片就把右邊的酒蓋住了,出來的就是水。這樣,我們開始喝的是酒,到第三杯後,喝的全是水。後來,乾脆直接把水倒進酒杯裡,此領導也不知魔術一樣的神操作。此領導對喝酒還有一套自己的理論,如“喝酒看工作”的重要言論,我印象很深。他說:“想當年,在部隊帶兵打仗,要攻打一個山頭,敵人的機關槍、大炮呼嘯而至,你不能慫了。要在槍林彈雨中攻上山去,於是就把水壺裡裝酒,只要一喝酒,渾身是膽。不要命地往上衝。前面的倒下了,後面的人像瘋牛一樣頂上去。就這樣,最後拿下了山頭,把軍旗插在山頭之上,自此,酒這東西,我認爲是成就英雄的神藥。”馬某說:“領導戎馬生涯,把酒文化發揚光大,實屬實踐者。”不知不覺,在攀談中,四瓶五糧液掀了個底朝天,此領導說話有些口齒不清了。我暗示老二說正事,不然領導喝高了,啥都不記得了。老二碰了碰馬某,馬某知道是時候了,於是,滿臉堆笑,拿起桌上的中華煙,給領導點火,清了清嗓子,說:“我同學來羊城也有小十年了。這些年,在臺里加班加點,任勞任怨,由於長期兩地分居,如今家也散了。現在一個人帶着孩子,生活照樣清苦。今天請領導來,看您能不能幫忙說個公道話,該挪一挪,提一提了。”
此領導眼睛眯成一條縫,說:“這個嘛,我們要考察考察、研究研究,你提的建議,我自會放在心裡。只是現在要提拔一個人,層層過審,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
馬某說:“那是當然,不過憑您的威望和地位,只要一發表意見,誰還反對?我看主要是看您了。”
此領導整了整衣冠,一臉嚴肅,說:“你的話本來不假,但凡事也要走程序,不能壞了規矩,是不是?”
馬某不愧爲官場老油條,最會揣摸領導話中之話,領會領導話中之意的。於是,叫我們幾個出去,與領導有要事相商。草兒不知何事,我拉她走,她不走,我捏了一下她的胳膊,方纔明白,於是跟着我們出來了。兩個女處長也一前一後,跟着出來了。屋內只剩下老二和馬某、此領導三個人了。至於他們說的什麼,我們不得而知。但三妹告訴我,二哥找她借了整整十萬塊,厚厚一摞,就放在包房的櫥櫃裡。
半小時後,此領導在老二同學攙扶下出來了,老二提着一個大袋子,鼓鼓的,塞進此領導的車裡。並囑咐司機,“今晚務必要把領導安全送回家,領導今天喝高了。”
領導上車時,很吃力。馬某和老二匆忙跑過去,合力將領導往車內一推,領導連滾帶爬,上車了。車喇叭連響兩聲,我們揮手告別,小轎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