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時間總是會流失的更快些,轉瞬間我已來到河西五年,這年我二十一歲。王傑這天休息,同時也是我們全家的休息日,只要他有空我就會把時間空出來陪他,因爲總不會知道哪一天會是和他在一起的最後一天,想盡量的多陪他、照顧他,我過得很小心和珍惜。
記得那天,我倆並排坐在院子裡嗑着瓜子,四歲的女兒在身邊環繞,不停的在地上的瓜子皮堆中尋找遺漏掉落的好瓜子,她是那樣認真細心的翻動着那堆灰白色的皮,我倆相視一笑的互笑她的可愛。就在我們扭頭的那刻,聽到村南頭的花大姐在門口喊叫,她的孃家也在河東離我家不遠,因此我們來往的比較密切,她今天一改往日的謹慎,急切慌亂的嚷道:
“冰妹、冰妹?”
“哎!在這呢!”我立馬起身準備去開大門。
在半道上就聽到她帶着同情的聲音說:
“你父親走了!”
“去哪裡了?”
“就是不在了!”
“哦!”我已經來到了她的跟前,帶着毫無悲傷和喜悅的表情說道,手去取門扇中間的鎖鏈準備給她開門進來。
“我不進去了,孩子還在家裡我不放心,有空再找你細噴哈!”一邊說着一邊轉身,她走了。我拿着鐵環的手頓在半空中,怔怔的目送她的離去,心裡有縷縷傷感漸漸瀰漫開來。
雖然小時候繼父對我很兇,但是朝夕相處了那麼多年,即使仇人也培養出了一些習慣存在的依賴感。他不在了,我的第一想象是回到那個窮困的家再也不會見到他的身影了。就像你鄰居家門前有一條狗,每次回家它都對你狂叫,你特討厭它,但是有一天你出了遠門,好久沒回去,哪一天你回家到了門口發現沒了狗的狂叫,內心稍會有些物是人非的淒涼、落寞感,因爲你心中懷念的家是和想象中一模一樣的完整,不允許有異樣,即使不好一面。
過了一會兒,我想到,我這是要回去了,心裡馬上閃過了你的身影。而這些年關於你的所有都像是被強制收進寶塔中的妖魔,它們整天在裡面東衝西撞的拼盡全力想出來,而那個寶塔堅強壁壘、收緊神經全力阻擋着它們出來影響人類,而我的身體就是那座塔,心中住着關於你的那些妖魔鬼怪不應該的想念。但這一會兒,它們趁着我的稍一鬆懈,還是一股腦的全奔涌而出了。
與繼父離世回望的禮節相比,更是那些思念的鬼怪推着、擁着我快點向那暌隔五年的舊地奔去,若繼父有靈能洞察我的內心,一定又會打罵我的忘恩負義、下賤卑微,我不可否認。
王傑拉着孩子過來找我:
“怎麼了?”
“繼父去世了!”
“哦,人都有離別的那天,不用太過於悲傷!”他撒開抓着孩子的小手,緊緊的擁抱着我,孩子在他身後仰着頭看我,說:
“爸爸也抱我,也抱我!”在那蹦着跳着的嚷鬧着,我推開了他。他笑着一手抱起了愛女,又輕輕的吻了我一下。我知道他認爲我此刻很難過,需要溫暖。可是那,真僞難辨的人心呀,哎!
他想跟我一起回去,我找理由推脫了他,心中不知不覺認爲他去了不方便,是關於你的不方便。 他請了假,說讓我安安心心的好好在家住一段時間,不要操心這邊的事,我點頭表示答應,心裡卻在想着能好好的在你周圍的磁力場中享受短暫的幸福了。有點像是去度假前的迫不及待了!
擺渡我過河的還是幾年前的船伕,只是臉上多了幾分滄桑,我一瞬間也心有所觸的感到歲月的殘酷,想到它早晚會把我們一個一個先變成醜陋不堪的褶皺、腐朽滿身,然後徹底的把我們像挫垃圾似的一下子從這個世界上鏟走,再放下新的人苗來,一場場新生、一場場舊別都毫無選擇權,這就是生而爲人的無奈。
當車子在村西頭停下,腳尖觸向地面的那刻,一下子點開了我的所有童年記憶,像是煙花的瞬間爆裂,五顏六色的四散開來,那樣美麗、虛幻。
我呆呆的站在那片地丁花依舊滿坡的小丘上,像是一個極念舊情的魂魄來到了前世的生活,看着那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赤着光腳、衣衫襤褸的滿地採花,那樣無憂無慮、天真爛漫。倏爾她又一個人蜷縮在山羊旁哭泣,又是那樣傷心,那是忘了割草不敢回家的懼怕。我多麼想走上前去擁抱、親吻那個孤單、無助的靈魂。。。。
“鐺”的一聲鐘鳴把我敲進了現實,回過神來,看着不遠處村邊的小楊樹林隨風一撥又一撥整齊的左右搖擺,像是歡迎我歸來的集體舞禮。鐘聲依然是那樣深厚、悠揚,從容不迫的從十里八鄉每一個村子中穿透過,意味悠長的綿延不絕着,綿延出了這裡一茬又一茬新人的無限希望,綿延走了一個又一個踽踽而行的依依魂魄。
我聽出了,這是下學的鐘聲。咱們這裡的人,對鐘聲可是熟悉進了靈魂,哪個人不是聽着它來到世上,又戀着它回到下世。像這輕鬆、舒緩的節奏,正是告訴孩子們可以放鬆緊繃一天的神經了,回家休息吧。而上課前,“鐺鐺鐺、鐺鐺鐺”的急迫感又是那麼充滿緊張的催促着每一個鬆散的人。鐘聲是種語言告訴大家該幹什麼了,如第一波的預備鍾是提醒該準備一下進教室了,第二波是告訴上課現在正式開始,大家跟着鐘聲一張一弛的勞逸結合的進步着、成長着。
我想到家鄉時,最繞不開的就是那回蕩在空氣中的雄渾鐘聲。
後來我見過不同種類的鐘,但是都沒有我們那裡的鐘高大、厚重、古味猶存,像是除卻巫山不是雲的難再如意。
小時候聽奶奶說過,這鐘最早屬於一個寺廟,而寺廟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反正大家見了都愛不釋手,千里迢迢的被人掙來搶去不知道換了多少主人,後來到了生產隊,上工下工都少不了它,再後來沒了生產隊,就歸了學校,繼續爲這裡的子孫後代服務。
聽說大城市裡已經有了電鈴,據見到過的人講,電鈴還沒有我們的鐘好,說是機械的執行任務一般“嘀鈴鈴”的響。而我們的鐘是人一繩一繩拽出來的洪亮,帶着溫度和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