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靈兒將盛滿茶水的茶杯遞給宇信,然後慢悠悠地說道:“宇大人先不要着急嘛,靈兒還想知道一件事,不知宇大人願不願意坦誠告知靈兒?”
宇信順手接過茶杯,一飲而盡,笑着說道:“呵呵,張小姐有事儘管問,我雖混跡官場多年,但還是個爽直的人。”
張靈兒聞言微微一笑,當下徑直問道:“宇大人難道不知道眼下太平道旨在救死扶傷,接濟貧窮百姓嗎?據我所說,宇大人也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呢,你爲何會下令禁止太平道在幽州傳教啊?難道真的僅僅是因爲你個人的猜測?”
宇信聽後心中不由一驚,這丫頭眼光還真不是一般的準,直接就把事情的關鍵給看透了。雖然宇信早就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但張靈兒如此開門見山地提起此事還真是打了宇信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宇信也沒有驚慌,好歹他也是來自後世的高材生,受過十幾年的高等教育,這些場面還是能輕鬆應付的,要不然對得起領先了近兩千年的文明嗎?
如果此時直說他是從史書上知曉的,那絕對是駭人聽聞。估計到時就算僥倖沒把眼前的張靈兒嚇死,也得讓她當場大腦當機幾個時辰。穿越?這個在後世都還是模棱兩可的概念,放在漢末那絕對是天崩地裂般的詭異!
如今活在這個落後的年代,自然得借用這個時代的認知來解釋問題。宇信也不是頭一遭渾水摸魚了,眼下自然是輕車熟路了:“不瞞張小姐,我幼時曾隨仙師學過些許星相占卜之術。幾年前,我無意發現中原上空星相暗淡無光,且有紫黑之氣飄渺而過。仙師曾說過,紫氣乃帝王之氣,黑氣則暗示有邪門歪道之徒行於世間。之前我本沒在意這事兒,後來突然聽聞太平道趁中原大旱之際在冀州境內快速崛起,隨後短短數月之間更是席捲整個中原大地。太平道勢力日漸龐大,這讓我不得不謹慎起來。唉,幽州不比中原,外有強夷窺伺,隨時都可能引發戰爭,所以我不得不小心從事,下令在本州境內不許傳播太平道。”
宇信扮神棍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這偶爾重操舊業自然是手到擒來。唉,難怪即便到了後世還有不少算命卜卦的相士存在,這種成本低風險小的職業想想真的挺誘人的。
張靈兒雖然富有智慧和膽識,可當她聽完宇信嚴令幽州禁傳太平道的緣由後,加上宇信的猜想和事實真相*不離十,自己的父親和兩位伯父確實存有造反的念頭,心中一時惶恐不安,暗道宇信着實不簡單。
宇信見張靈兒神情恍惚,立馬明白自己說中了她的心事,於是故意追問了一句:“不知張小姐以爲我所說如何?”
張靈兒被宇信這麼一逼問,頓時也有些慌了手腳,語無倫次地解釋道:“啊?大人多心了,呵呵……家父心性善良,平生好治病救人,怎會去行那叛逆之事?”
不過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當宇信聽到叛逆一詞時,眉頭還是不由得一皺,看來這張角還真是不甘寂寥,要準備動手了。
張靈兒雖一時亂了心神,但很快便恢復了常態。當然宇信的皺眉之舉也沒能逃過張靈兒的眼睛,她此時可是後悔萬分。自己一時失了分寸,胡言亂語之間竟然泄露了父親的大計,還被眼前之人注意到了,這可如何是好?
宇信見張靈兒神情變幻不定,也知她此刻必定驚恐不已,當下也不準備繼續給她施壓來套取情報,因爲那樣做的話會讓宇信自己都覺得有些卑鄙。
本就不打算爲難張靈兒,自然有些事能閉隻眼就閉着吧。宇信緩緩站起身,走向窗戶旁背對着張靈兒,緩緩說道:“張小姐,其實有些事你不說出來我也早就預料到了,只是有一句話我想託張小姐之口傳達給張角,不知張小姐願不願意代勞?”
張靈兒見宇信沒有趁機逼問自己,心中對眼前之人又高看了一眼,見他突然有話要對自己說,哪兒有不答應的道理:“宇大人有話就說吧,我會向家父轉達的,我想家父也會認真考慮宇大人的良言。”
此刻,張靈兒心裡非常清楚,父親要起義的事恐怕是瞞不過宇信的。既然瞞不了,不如索性說開了還好些。看宇信的意思,他好像真的不打算爲難父親。
宇信自然明白張靈兒話中之意,嘴角微微上揚,隨口道出一句現代的經典名言:“天作孽尚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宇信說完,轉身望着張靈兒,眼裡充滿了複雜的神情。宇信不是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日後若是有人將今日之言傳了出去,那宇信可就有通敵之嫌了。
黃巾之亂對大漢統治的危害之大,衆所周知。這要是追究起連帶責任,估計也得落個滿門抄斬。儘管如此,宇信還是想事先對張角旁敲側擊一番,雖然效果不大……
張靈兒初聞這句話時,內心也是震驚不已。這人不僅看穿了父親的計劃,剛剛那句話似乎還在警示着什麼?他,實在是太可怕了……
任憑張靈兒聰慧機敏,一時也想不通宇信話中的真義,正想進一步詢問其中緣由,卻見宇信擺手制止道:“靈兒,你還是趕快回去吧。記着把我剛纔說的話帶給令尊,告訴他切莫生不軌之念,行不義之事,否則終將大禍臨頭。”
張靈兒身子一震,癡癡地望着眼前之人。這一刻她竟然有一種想撲入那人懷抱的想法,但她在心底牢牢告誡自己,他們之間始終相隔太遠。
沉默良久,張靈兒終於起身福了一禮:“將軍保重,靈兒會把將軍的話一字不露地帶給父親。他日若有緣能與將軍再相見,還請將軍能夠接待……靈兒告辭了。”
宇信搖了搖頭,徑直轉過身去,緩緩閉上雙眼,無力地擡起右臂輕擺起來。他知道,很難再有機會和她一起飲茶作樂了。張角的箭已經上了弓弦,豈有不發之理?
張靈兒深知宇信此刻也很爲難,他已經知曉父親要做的大事,如今不僅沒有主動向朝廷揭發,還私自放走身爲逆賊女兒的自己。這對於一個深受皇恩,立志報國的人來說是多麼的艱難。
可是誰叫她是張角的女兒呢?作爲一代梟雄的女兒,張靈兒別無選擇,只能就此與宇信分道揚鑣。朝宇信福完一禮後,張靈兒果決地離開了。
宇信聽着張靈兒下樓的聲音,雙眼又緩緩睜開。淚水終於掙脫了眼角的束縛,順着白皙的臉頰滑落下來:“不管你父將要何爲,我只願你一生平安!”
甄脫在樓下等得正焦急,突然聽見有人下樓的聲音,擡頭去望時正好看見張靈兒走了下來。甄脫看了張靈兒幾眼,最後並未和她打招呼,而是直接從她身邊衝了過去,徑直上了樓。
張靈兒見甄脫已經上樓,又往那間還打開着門的客房深情地望了一眼,不知不覺中兩行清淚劃過精緻的小臉,只聽到一聲輕嘆:“將軍之情靈兒心裡明白,只是這命運……實在弄人!”
也許,張靈兒能夠感受到宇信的這番柔情,但她卻不知爲何,而且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只有宇信本人,才清楚爲何會對她如此動情!
在那個夕陽西下的黃昏,一個少女曾在荒山野嶺中救下一個渾身傷痕累累、昏迷不醒的少年。等那個少年清醒過來時,那個少女已經離開了,只留下一個繡有“靈兒”的香袋,裡面裝滿了治傷的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