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帝躺在病牀上,聽見張讓的稟報,立即吃力地轉過身子來看宇信,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病態的笑容,嘴中嘶啞地喊着:“宇愛……卿來了,快……快賜座!咳咳……”
宇信看着靈帝這副憔悴面容,不禁心裡發酸,人都逃不脫生老病死啊!幾月不見,靈帝宛如變了一個人似的,再不復昔日的雄姿英發。
或許,靈帝作爲一個皇帝是一代庸君,但他絕對不是一個昏君。他貪圖享受,卻能屢屢在關鍵時刻做出正確的決定,這一點不得不叫人敬佩。
宇信見靈帝喚自己的名字,急忙驅步上前跪在龍榻邊。想着往日靈帝提拔自己的場景,宇信頓時很心塞,他是真的很敬重這位君主。
靈帝痛苦地擠出一絲笑容,緩緩伸出手來握緊宇信的手,但因爲常年縱慾過度,靈帝的身子早已不堪重負,虛弱得一時難以動彈。
宇信看在眼裡,會意地伸出雙手去握靈帝瘦削的手,口中輕聲喊道:“陛下,臣回來晚了,臣有罪!”
張讓這時也拿着一個金絲做的軟墊過來,親手放在宇信膝蓋下方,讓宇信不至於跪着膝蓋生痛。
靈帝如此客套讓宇信更加確定了自己進宮前的想法,看來靈帝這回真的是活不長了。多年的酒色生活似乎已經掏空了靈帝的身子,讓正當壯年的他看上去像一個病入膏肓的老頭。
靈帝望着宇信含淚的眼睛,半天才發出一聲感慨:“愛卿,朕知道朕這個皇帝做得不好,咳咳……死後一定會被世人說成是昏庸之主,這些朕心裡都明白。呵呵,咳咳……你們常稱朕萬歲,可朕……自個兒心裡清楚,朕是活不了多久了,當皇帝,不容易啊……”
宇信聽到這裡,急忙磕頭泣述道:“陛下切莫這樣說,陛下一定會長命百歲的,百姓們都……”
宇信說到這裡實在說不出口了,因爲他本打算說百姓們都打心眼兒裡擁戴靈帝,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對於這一點靈帝心裡比誰都清楚。以前他對天下子民乾的損事兒實在是太多了,百姓能不咒他死後下十八層地獄,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靈帝搖着頭笑了笑說:“愛卿不必說好聽的話來安慰朕,朕自知在位期間沒做過什麼利國利民的事,死後得不到百姓的好評也算是因果報應,咳咳……愛卿啊,朕這次病得真的很厲害,朕感覺朕已經快不行了,之所以一直撐到現在,就是想再看看愛卿,咳咳……看看朕的驃騎大將軍。”
宇信聽到這裡心中感動莫名,再次流出了眼淚,握緊靈帝的手大哭道:“陛下,臣回來晚了,臣愧對陛下龍恩!”
靈帝看着宇信淚流滿面,心中稍微放下心來,握着宇信的手也更加用力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靈帝帶着些許懇求,悲痛地說道:“愛卿,朕臨死之前想拜託你一件事,你可一定要答應朕啊,不然朕……朕死不瞑目!咳咳……”
宇信聞言頓時大驚失色,當即點頭應道:“臣不敢,陛下有什麼話請吩咐,臣一定竭盡所能替陛下做好!”
靈帝聽後一笑,當下點頭說道:“愛卿,朕此生最愛王美人,不料何皇后嫉妒背後使人下毒,毒死了朕的王美人。朕本來是打算廢掉她的,只是礙於大將軍的權勢,這纔不得不放過她。”
靈帝說到這裡又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張讓見靈帝氣色不好,慌忙進言勸靈帝不要再說話了,卻被靈帝擺手斥退。靈帝心裡很害怕,他必須在死之前交待完一切,不然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靈帝平靜地望着宇信,接着說道:“愛卿,王美人的死讓朕十分悲傷,朕因爲常懷愧疚致夜裡睡不着覺。後來每當看到幼子協時,朕都會想到已逝的可憐的王美人,所以纔會對協更加疼惜,而當看到辨時卻會不禁想起何皇后的種種惡行,慢慢地,朕內心對辨生出了厭惡之感。”
宇信聽着靈帝的述說,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靈帝的感受。看來,靈帝已經打定要廢立太子的主意了,今天叫宇信前來不過是想讓他做個見證。
靈帝心中一暖,覺得彷彿遇到了人生的知己,話不由多了起來:“朕近年來一直着力培養協,你知道爲什麼嗎?不瞞你說,朕,想讓協在朕死後繼承大統。”
宇信又點了點頭表示明白靈帝的意思,熟知歷史的宇信自然清楚靈帝的打算。因愛小兒子而廢長子,正如古人所言,此乃取亂之道!
靈帝把壓在心裡多年的話說出來後,一時感覺輕鬆無比,臉上竟然浮起一抹淺笑:“朕料想朕死後,大將軍何進必然會違逆朕的遺願,擁立長子辨爲皇帝。朕思來想去也只有將協託付給愛卿才能保證他順利登上皇位。”
宇信聽到這裡不由面帶難色,當下搖了搖頭,坦然回答道:“陛下,臣曾爲協皇子卜過一卦,卦中之象顯示協皇子確有帝王之運,陛下不必爲協皇子擔心。”
這回輪到靈帝吃驚了,也不知他突然從哪兒得到了力量,竟然一下從牀上撐起半個身子,詫異地問道:“愛卿此言當真?”
宇信以爲靈帝不相信他的話,急忙叩首答道:“陛下明察,臣萬萬不敢欺瞞陛下,臣可對天發誓所卜之卦確實顯現協皇子會登上大寶。”
靈帝細觀宇信模樣不像是在說謊,心下不由鬆了一口氣,片刻後又突然問起:“協當上了皇帝,那何進和皇后呢,他們難道會坐視不管嗎?”
宇信聽到靈帝問起那二人,不由心中一寒,當下不敢擡頭來看靈帝。唉,都到了這步田地,靈帝依舊絲毫不關心長子,如此父親,真是令人悲哀!
靈帝心中所忌者,唯何進耳!何進在朝廷的勢力之大,用翻雲覆雨來形容也不爲過。一旦靈帝駕崩,何進將更加有恃無恐。
靈帝雖然昏庸,可並不愚蠢,見宇信低頭不語,心中大驚:“愛卿,朕相信你也爲他二人卜過吧?可是他二人有何不測?”
宇信見靈帝追問得急,知道事情隱瞞不住,當下只好如實答道:“陛下,臣確實也爲何大將軍和何皇后卜過,只是結果皆爲大凶之兆,只恐他日性命難保。”
“哦?那辨呢,他會怎樣?”在確定何家兩大凶人將不得好死後,靈帝總算記起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宇信在心底暗暗嘆氣,最後回答道:“陛下勿憂,辨皇子……應該無事?”
靈帝自然瞧出了宇信的無奈,他的臉色變了,越來越難看:“愛卿,你如實說來,辨究竟會怎樣?”
宇信聞話不由身軀一震,當即跪伏在地,半晌才哽咽道:“陛下恕罪,辨皇子……亦有不測之災。”
“啊!”靈帝本來還以爲何進最多會被登上皇位的協給罷免,辨是協的兄長最差也會被封個無關緊要的王爺,如今聽宇信說來二人竟然有殺身之禍,難道?
也許是出於一個父親對孩子特有的愛護之心,靈帝竟然擔心起辨的安危來:“愛卿,你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協會……不會啊,協是個溫柔的好孩子……”
靈帝說到這裡不敢說下去了,他突然想到先皇曾和他交待過的“君無常情”:要成爲一個合格的帝王,必須心性堅韌,絕不可爲親情雜念束縛。總之一句話,爲了千秋大業,至親亦可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