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
就在簡秋白錯愕之際,樓下傳來孩童的笑聲。她順着笑聲,看見門後的角落蹲着一個小男孩。那男孩約莫三四歲,穿着粉藍的絲面小衫,黑溜溜的眼睛笑得如一彎新月。
“下不來咯,下不來咯!”小男童興奮地拍着小手,兀自笑得開心,邊笑還邊奚落簡秋白。
簡秋白不敢置信三歲的孩子會有這麼大的力氣將木梯子搬走,覺得事有蹊蹺,但她探着腦袋四處張望也沒有看見其他人影,只好腆着臉,對着小男孩循循善誘道:“小弟弟,你幫姐姐叫人過來,好不好?待會兒姐姐下去陪你玩,還給你買糖兒吃。”
然而小男孩並不爲所動,他歪着腦袋,滿臉嫌棄地撇了撇嘴:“娘說,不能隨便吃別人給的東西,而且你好笨,我不跟你玩兒!”
被一個小屁孩這麼直白地輕視,簡秋白哭笑不得的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好在外頭傳來奴婢焦急的呼喊,聽聲音像是尋這小男孩來的。果不其然,不一會兒,一個丫鬟氣喘吁吁的跑進書房,額頭上掛滿汗,在找到門後的小男孩後,明顯鬆了口氣。
“小少爺,您在這兒做什麼?還是跟奴婢一起回去吧,待會兒二夫人要是問起來,見不到您,又該責罰奴婢了。”
“姐姐跟我玩捉迷藏呢。”小男孩一臉無邪地看着那個丫鬟,小手卻指着樓上的簡秋白,臉不紅心不跳地撒着謊,哪還有方纔的狡黠。
“咦?”這丫鬟也實在好騙,不疑有他地望向閣樓,在看見簡秋白後驚訝地捂住嘴,隨即反應過來,慌亂地跪在地上,“奴婢不知小姐在此,剛纔妄言了,還請小姐恕罪!”
“無妨,你起來吧。”簡秋白沒想到這個狡猾的小東西竟然是二夫人的孩子,也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好在模樣長得不像韶老爺,倒是遺傳了二夫人的美貌,生得也是粉嫩俊俏。不過現在既然來了救兵,當務之急還是先下樓。於是她指着離小男孩幾步遠的木梯子,對那丫鬟說道:“勞煩你將木梯子移過來。”
小丫鬟依言起了身,回頭看了看木梯,又看了看簡秋白,眼神中雖透露着驚訝,但還是聰明的沒有做聲,替簡秋白搬來了木梯,並在下面扶着梯子。小男孩此時也乖巧地挪到那丫鬟身邊,仰着頭看着簡秋白。
簡秋白順着梯子,一步步小心翼翼地爬了下來。
那丫鬟見簡秋白落了地,再次俯身請安。小男孩則倒退了一步,雙手背過身後,低着頭,喃喃道:“姐姐,說好要給我買糖吃的。”
簡秋白見他扮豬吃老虎,啥事沒幹還想着訛詐她,倒也不生氣。以前家裡也常有小表弟來過夜,她很知道如何對應這種小蘿蔔頭。於是順着他的意,說道:“弟弟乖,姐姐抱你去買糖兒吃。”說着伸手便要抱他。
沒想到那小男孩竟不躲不閃,任由簡秋白抱在懷裡。簡秋白手裡託着這有些沉甸的小傢伙,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處。本想着這個年紀的男孩兒都討厭被大人親密的摟抱,想着使出甜蜜的招式逗弄他,現在倒是失算了。
小男孩似乎很享受這人肉靠椅,甚至將兩隻小手圈在她的脖子上,親暱地靠着她的臉,撒嬌道:“姐姐對蕭兒真好。”
一旁的丫鬟看得眼睛都快掉下來了,沒想到自家的小主子竟然和大房的小姐如此投緣,全然忘了平日裡二夫人的悉心教導。
最苦不堪言的人該是簡秋白,從丫鬟這角度看,小男孩貼着她的臉、圈着她脖子的舉動看似親暱,實則小手卻在後面扯着她的頭髮。她的髮絲被揪的老疼,眼淚都快崩出來了,只好暗暗向這個小少爺求饒:“蕭兒,姐姐的腰有些酸,你下來陪我們一塊兒走好不好?”
小男孩咯咯笑了兩聲,明亮的眼睛看得簡秋白有些發怵,明明是個小正太,但那眼神背後……似乎藏着一個不符合他年紀的靈魂。正想着,她感到髮絲被拉扯的壓力突然沒了,於是趕緊順勢放下那小男孩。
丫鬟在一旁鬆了口氣,壯着膽上前,將簡秋白和蕭兒隔開,牽起小男孩的手,對簡秋白說道:“小姐身體不適,奴婢不敢叨擾,這就帶着少爺回去。”
哪知小男孩不依,甩開那丫鬟的手,躲到簡秋白身後,揪着她的裙襬,怯怯地開口:“蕭兒要和姐姐一塊兒去見娘。”
“這……”丫鬟一臉爲難。
簡秋白當然知道她的顧慮,二夫人素來得寵,氣勢正盛,一向視大房爲敵,想必私底下也沒有少教導丫鬟奴僕與大房保持距離。不過這小男孩的態度確實奇怪,方纔沒人的時候,對她態度張狂,現在卻狀似親暱,不知在搞什麼鬼。她還是決定一探虛實,於是開口問那丫鬟:
“瑾閣素來清淨,一向無人造訪,今兒個小少爺難不成是跟隨二孃過來的?”
瞧那丫鬟支支吾吾,簡秋白心下便有了底。
“那還等什麼,帶路吧。”前幾日,柳氏差人三催四請不來陵遊,別真以爲是她扣着人不走,敢情今天請出了二夫人這張王牌,堂而皇之地過瑾閣來要人了。
丫鬟見簡秋白身姿婉約但態度堅決,小少爺又不願與之分開的模樣,只好硬着頭皮帶着二人回去跟二夫人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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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簡秋白的猜想一般,這丫頭果然將他們領向了瑾閣中的廳堂。瑾閣雖不大,但俗話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該有的擺設都有。只是這位於閣中的廳堂因常年無訪客已形同虛設,不過好在木香手腳勤快,一日少不了打掃一回,倒也不至於髒亂。
當簡秋白和蕭兒到達廳堂時,恰好見主位上的二夫人與偏座上的陵遊一同舉杯飲茶,而伺候在旁的不是別人,正是柳氏。這柳氏雖非大家閨秀出身,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站在陵遊身邊,端的是俊男美女賞心悅目。
丫鬟的請安,引起了在座諸位的注意,衆人紛紛放下舉起的茶盞。簡秋白與陵遊短暫的四目相對,他的眼中清明一片,並無任何閃躲。
簡秋白將目光收回,對着二夫人福了福身,朗聲道:“蘭曦不知二孃到來,有失遠迎。”
話音未落,便感到有人輕輕撞了她的小腿一下,她低下頭,看見身旁的小蘿蔔頭奶聲奶氣地對着主位上的二夫人喊了聲:“娘!”但並沒有上前。
二夫人“嗯”了一聲算是迴應了簡秋白的請安,倒是對蕭兒的紋絲不動略有不滿,她對着蕭兒招了招手,沉着聲,語帶訓斥:“也不看是什麼地方,一味的亂跑,若是磕着碰着怎麼辦?快過來,你姐和你姐夫都在這,怎得不叫人?”
一句話愣是把簡秋白與他們的關係撇清,似乎她纔是外人。蕭兒故作無知,拉起簡秋白的手,道:“蕭兒剛纔已問候過姐姐了。”
二夫人眼中閃過一絲陰鷙,輕哼了一聲:“還給我貧嘴,你是自己過來,還是讓娘過去?”
蕭兒縮了縮身子,似乎有些畏懼二夫人的威嚴,這纔不情不願地挪到二夫人身邊。他瞥了眼柳氏,又看了眼陵遊,扁着嘴匆匆道了句:“柳姐姐好,姐……姐夫好!”
柳氏先前雖被這小男孩拂了面子,但她二夫人的話擺明了向着她,她自然投桃報李,巧笑焉兮柔聲道:“蕭兒乖。”
陵遊對於這小傢伙的熱絡也不走心,只是微微頷首。二夫人似乎習慣了陵遊的冷然,倒也不以爲意,但對於簡秋白卻就不那麼客氣了。
只見她上下審視了簡秋白一番,緩緩張口,語帶責備:“蘭曦,你雖是正妻,照顧陵遊責無旁貸。但柳氏近來懷有身孕,最需要夫君的關愛。我看今個他的精氣神倒是很好,你萬不該爲了爭寵,霸佔着夫君,而不顧及韶府的子嗣。這樣吧,這幾日,陵遊就隨柳氏住在柳絮院裡,有她照顧陵遊,你也無需擔憂了。”
敢情真是來搶人的。被二夫人這麼一通顛倒是非的髒水澆了一身,又見那柳氏雖低眉順眼,靜若處子地立於一旁,可嘴角卻掩飾不了的得意,簡秋白體內肝火漸起,望着始作俑者——陵遊卻在此時作壁上觀,她的嘴角浮起一抹譏笑:“二孃說得是,柳妹妹嬌柔,若無人憐愛倒也可惜。可夫君的性子您也知道,並非蘭曦可以操控的。你說是吧,夫君?”
香饃饃是吧?人人都愛爭着搶着是吧?簡秋白直截了當地將火引到陵遊身上,偏偏就要這“香饃饃”自己開口,說說到底是誰賴在這瑾閣不走的。
衆人齊刷刷地將目光注視着陵遊,他的眉心微微一蹙,在衆人的期許中拋出了一句:“這裡清淨。”
此話一出,二夫人的面子掛不住了,一旁的柳氏估計也沒料到陵遊會神來這麼一筆,臉登時漲紅,嚶嚶嚶地抽泣了起來。
簡秋白見她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傷心,陵遊卻無動於衷,也算是解氣了。二夫人怒極,尖着嗓子斥責道:“陵遊,你這是怎麼了?不過幾天時間便轉了心性一般,被這個女人蠱惑的如此言聽計從!”
“二孃,您言重了。”
陵遊打斷二夫人的話,突然站起身,絕對的身高差使得二夫人不禁畏懼地往後靠了靠,他卻舉步走向簡秋白,近到咫尺時駐住了腳。
一擡手,屬於他身上獨有的香味飄來,簡秋白原本還打算看好戲的心一下子懸在了半空。但他只是挑起她落在臉頰邊那一抹極長的青絲,輕輕地別在了耳後,舉手投足間充滿了溫情,被這麼溫柔的對待還是頭一遭,簡秋白覺得自己胸前那顆心快要蹦出來了。
陵遊見她秉着呼吸,不敢喘息的模樣甚是可愛,忍俊不禁地露出了一絲難得的微笑。那抹笑如晨曦中的太陽,雖不至於劃破沉寂多年的冰,卻給人以溫暖和希望。可惜,當他轉過身,面對二夫人一衆人時,那笑便迅速地掩去了,簡秋白幾乎爲之嘆息。
“近來朝廷對邊疆的政策不容樂觀,關市隨時可能停閉。我雖在府中修養多日,卻不曾懈怠。我決定明日趕赴漠北料理未盡事宜,柳氏還得託二孃您照顧。”陵遊這話有避重就輕之嫌,但涉及商業上的利益,二夫人也不便過問,她一甩袖,冷笑不語。
陵遊緊接着又道:“我聽聞漠北有位神醫的後裔對解毒有奇方,蘭曦與我深中蠱毒,這次出行我會帶上她。爹和大娘那邊我已經差人請示過了,也請二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