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燦燦的晨曦從窗簾的縫隙投射而入,落在寧玥纖長而捲翹的睫羽上,將頂端照得微微發亮。
寧玥從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還在他懷裡,不禁莞爾。大概是趕太多路累壞了,他睡得很沉,連自己的指尖在他臉上游走都不知道。印象中,他並不是如此大意的人,他總能保持高度警惕,軍營裡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想來沒有一個晚上睡得安穩。只有在家裡、在她身邊,他才擁有嬰兒一般的睡眠。
這麼一想,寧玥又覺得小暴君還是蠻惹人疼的。
寧玥沒吵醒他,輕輕地下了牀。
屋外的冬梅聽到動靜,推了門進來,準備伺候寧玥洗漱,寧玥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出去。冬梅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寧玥自己找了一套裙衫穿上,她喜素淨,平日裡的珠釵環佩能少則少、顏色能暗則暗,宴會除外。但今日,她在首飾盒子裡一陣翻找,最終找了一支明豔的紅石榴金步搖戴上。
隨後,她離開上房,去了小廚房。
昨天玄胤火急火燎地回府想給她一個驚喜的事,鬧得和府上下全都知道了,過了一夜本該消停些,哪知這些丫頭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還偷偷地瞄她,一定在想她見到玄胤時究竟是什麼反應吧?
寧玥不知道的是,自己只猜對了一半,丫鬟們固然對寧玥的反應非常好奇,更多的卻是好奇她用了什麼法子,竟把孤僻頑劣的玄胤迷成了這個樣子。玄胤昨兒回府的時候她們全都看見了,整個人像逃難過來的,一連鬍渣、滿身狼狽,想也知道是趕路趕的,這一切都是爲了能夠早一點見到四奶奶——
她們從不知,四爺會爲誰癡狂成這樣。
在衆人或羨慕或嫉妒的眼神裡,寧玥淡如行雲地走進了小廚房,她覺得給玄胤做一頓早膳。
玄胤喜歡吃辣,但他趕路的幾天甚少進食,腸胃定較往常嬌弱了些,不適合吃太多刺激的東西。想了想,寧玥決定做一頓南方的早點。
南方早點大多精緻,做起來比麪條要費功夫一些,如叉燒包、流沙包、水晶蝦餃,單是每一種的餡兒都得調上老半天,更別提蒸時的火候與時間,個個兒都得把握好,才能讓口感達到最佳。腸粉倒是容易,米漿往抽屜裡一淋便好了,但米漿的過程極其漫長,泡就得泡一個半時辰以上。
在心裡定好菜式後,寧玥挽起袖子,淨了手開始做早點。
做到一半時,某人黑着臉,氣呼呼地走進來了,二話不說,從身後抱住她,整個人壓在了她身上,倒是沒太用力,卻與她貼得緊緊的,一絲縫隙都無。
寧玥被他黏糊的樣子弄笑了:“醒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還早呢,我做好了叫你。”
“哼。”某人傲嬌地哼了一聲。
寧玥一聽這語氣不對,忙納悶地問:“怎麼了?大清早的,誰惹你了?”
“哼~”
“哼~”
“哼!”
一連三聲冷哼,一聲比一聲強烈,傻子都聽出他的不滿了。
寧玥好笑地問道:“難不成是我惹你了?”
玄胤埋頭在她脖頸,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香氣:“誰許你起牀了?”他一睜眼,懷裡居然沒人了!那種感覺真是比潑了一盆冷水還難受!
“就爲這個呀?”寧玥張嘴,簡直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她平時也是這個時辰起牀的呀,他辛苦了多睡一會兒,難不成還非得她陪睡?這什麼壞習慣?
玄胤似乎是瞧出了寧玥的想法,倔強地說道:“我不管,回去陪我睡!”
寧玥被他的賴皮勁兒逗笑了,這時候與他擰肯定是擰不過的,只得軟語哄道:“聽話,我這邊很快就好了,你去睡一覺,醒來就有吃的。”
“那我等你。”玄胤說着,將她抱得更緊了。
寧玥手裡還拿着菜刀的,他這一抱,她的菜刀都沒處揮了,生怕一不小心割到他:“你在那邊坐着等行不行?你抱着我,我沒辦法做菜了。”
“那就不做了。”
寧玥好笑地搖了搖頭,不就是出了一趟門嗎?怎麼越來越粘人了?寧玥揹着一個大“龜殼”,在廚房裡洗菜、切菜、揉麪……
自始至終,他都貼在她背上,一刻也沒分開過。
索性他靈敏,不論寧玥怎麼轉、怎麼走,他都能在第一時間跟上寧玥的步子,除了後背熱乎乎的,腰腹緊緊的,寧玥沒什麼別的感覺。
中途,蓮心與冬梅來過一次,是想進來打些熱水的,誰料瞧見夫妻倆連體人似的在廚房裡忙活的一幕,驚得當場紅了臉。
早膳很快做好了,叉燒包、水晶蒸餃、豉汁鳳爪、馬蹄糕、芋頭排骨、蝦腸、香菇魚片粥。
寧玥喚了琴兒過來用早膳,雖說寧玥時常下廚,但這麼豐盛的菜式已經許久沒見到了,琴兒興奮得兩眼放綠光。
玄胤無辣不歡,不過只要是寧玥做的,他都覺得非常好吃。他先是嚐了一點蝦腸,軟軟的、鹹中帶着一絲甜味,蝦仁肥嫩多汁,一口咬下去,鮮汁在舌尖綻放,味蕾全被喚醒了。他驚歎一聲,又連忙夾了一個鳳爪。老實說,他不喜歡吃爪子、豬蹄和內臟一類的東西,總覺得味道很奇怪,但這個鳳爪儼然被油炸過,半分聞不到原本的腥氣,而且很嫩,再配上她特質的香料,他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它的美味了。
寧玥見他吃得開心,心知他是真的喜歡,不是爲了給她面子。
玄胤吃飯很快,風捲殘雲似的,琴兒還沒怎麼動筷子,包子沒了、餃子沒了、蒸菜和蝦腸也沒了!馬蹄糕還剩最後一塊,琴兒毫不猶豫地伸出筷子去夾,卻被某個大胃王捷足先登,直接將盤子端起來,將馬蹄糕掃進了嘴裡。
琴兒瞠目結舌。
寧玥扶額,跟自己妹妹搶東西吃,可不可以再無恥一點?
……
用過膳,琴兒對寧玥說道:“四嫂,我等下能去陳小姐家玩嗎?她今天過生日,我們幾個越好了給她慶生的。”
寧玥點點頭,讓人備了一份禮物,遞給琴兒,琴兒搖頭:“多謝四嫂,不過我自己準備了。”她說着,拿出一副雙面繡的團扇。
琴兒的繡藝極好,與宮裡的繡娘們都有的一比,這扇子正面看是一隻百雀羚,反面卻是一湖清雅的粉蓮,看得出琴兒是用了心的。
送走琴兒後,寧玥發現玄胤還在屋裡,完全沒有出門的意思,不由地問:“你不上朝嗎?”
皇帝可是明確說了,宣他回京受封賞的,雖然他們都明白這不過是皇帝不願意他繼續建立軍功的權宜之計,可既然話放出去了,該做的樣子總要做足的。
玄胤不屑地扯了扯脣角:“我才懶得去,他愛封賞誰封賞誰,當我稀罕?”
如此……任性!也不怕把皇帝給氣瘋了。
寧玥思量着,突然玄胤將她抱到腿上,衝她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隨後,從抽屜裡取出一張契紙。
寧玥拿在手裡一看:“金礦?”
玄胤一見她這副小財迷的模樣便知自己又討準她歡心了,他捏了捏她臉蛋,道:“父王昨晚給我的,忘記拿出來了。”
上一回是煤礦,這一次是金礦,中山王對玄胤越來越捨得了。或者說,中山王越來越器重這個小兒子了。
前世的玄胤與中山王的關係十分淡薄,一直到中山王死去也沒對玄胤高看兩眼,直接導致玄胤在中山王陷入水火時採取了不管不問的態度,除了妹妹玄小櫻。
這輩子,中山王和玄胤慢慢地親近了起來,玄胤的命運、王府的命運都將與前世有所不同,也許,不算一件壞事。
“別告訴母妃。”玄胤突然說道。
寧玥點頭:“我明白,不會告訴母妃的。”
昨天在文芳院,每個人都爲玄胤的凱旋感到由衷的歡喜,王妃卻一直繃着一張臉,可見心裡不平衡到了極點,已經掩都掩飾不了了。她覺得王妃很可笑,玄胤厲害一些難道不好麼?等玄煜繼承王位,玄胤就是他最堅硬的臂膀,難道非得有個四處惹禍的弟弟纔算舒坦?如果王妃是擔心玄胤取代玄煜的世子之位,那就更可笑了。別說玄胤從來都沒有這個心,就算有,王妃阻止得了麼?
玄胤難得不出門,寧玥也推掉了回春堂的事,專心在家裡陪他。
一上午,小倆口什麼也沒幹,就坐在後院的鞦韆架上,你儂我儂地聊着,聊累了就靠在一起,什麼也不說,卻好似能感受到那股無言的默契。
下人們都覺得特別奇怪,四爺以往多好動啊,把他按在一個地方,他得上竄下跳哇!哪像現在,給他郡王妃他就能立馬不鬧了,安靜得跟什麼似的。
午飯過後,玄胤陪寧玥回了一趟孃家。
他此番出征,真心替他擔心的人不多,蘭芝就是其中一個。如今安然無恙地回來了,自然要親口向蘭芝報一聲平安。
藺蘭芝在房中哄小寶貝睡覺,馬寧馨自從出月子後便在城郊盤下了一間菜館,起早貪黑地忙,兩個孩子全都是藺蘭芝在帶。妞妞很聽話,小寶貝略調皮些,白日裡總能把藺蘭芝折騰得夠嗆。哄睡他,藺蘭芝覺得自己也打了一場勝仗。
看到玄胤,藺蘭芝很高興,拉過玄胤的手左看右看:“瞧這給曬的,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幸虧颳了鬍子,換昨天,那纔是真的認不出來。寧玥心裡暗暗嘀咕。
藺蘭芝完全忽略了寧玥的存在,把玄胤從頭看到腳,確定他沒什麼大礙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邊苦不苦?受傷沒?”
“當然不苦啦,我可是跟玄家軍一起去的,玥玥給我做了一件天蠶絲軟甲,沒受傷。”玄胤又開始瘋狂地刷好感了。
藺蘭芝見女婿半句話不離女兒,心中甚慰,苦不苦的她心裡其實知道,馬援打了那麼多年的仗,她總不是白當着他妻子。想到馬援,想到他失蹤了幾個月,不由地眸光微暗。哪怕說了一輩子不再原諒他,但倘若他真的客死他鄉,她還是會難以接受。
“娘。”寧玥上前,握住藺蘭芝的手,“你是不是想父親了?”
藺蘭芝沒有否認,幽幽地嘆了口氣:“不知道他怎麼樣了,一直沒他消息。”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娘你別擔心,父親那麼多難關都挺過來的,這一次肯定也沒問題的!”寧玥篤定地說。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父親連生死之劫都度過了,她相信,他能長命百歲。
玄胤寬慰道:“臨淄城附近有一個據點,不出意外,父親應該是去那邊了,我會派人去查的。”
藺蘭芝苦澀地笑了笑:“或許是年紀大了,心也變得軟了,以前總想着他能守在邊疆就守在邊疆,一輩子不回來纔好。現在突然不知道他消息,又覺得……覺得他打了半輩子仗,或許該回來頤養天年了。”
二十多年的羈絆,不是說斷就能斷的,彼此育了一兒一女,哪怕兒子不在了,女兒也是他們之間永遠斬不斷的聯繫。哪怕是爲了女兒,她也希望馬援好好的活着,別讓女兒成了沒爹的孩子。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冷場,突然,一個小粉糰子咋咋呼呼地跑了進來:“姨姨,姨姨,是不是你回來了?”
寧玥看着衝向自己的小粉糰子,雙臂一張,將她抱了起來,一段日子不見,又重了,也更可愛了,眼睛忽閃忽閃的,像漫天的星子,脣紅齒白,一笑兩個小酒窩,萌到人心坎兒裡去了。寧玥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妞妞。”又看向玄胤,“喊姨父了沒?”
“姨父!”
這大嗓門兒!震得門都在抖了。
玄胤微微一笑:“真乖。”
寧玥把帶過來的玩具送給妞妞,是一個從異國商人的店子買到的套娃,妞妞很喜歡,甜甜道了聲謝,隨後嘰裡呱啦地說開了:“我可以給弟弟玩,弟弟四個月了,可調皮了,只有我哄他,他纔會聽話。他現在都不吃奶了,好像是不喜歡吃,他只吃蘭芝做的米糊。米糊你吃過嗎姨姨?就是面面的、軟軟的,蘭芝會做好多口味。蘭芝說你小時候最討厭吃米糊,不知道爲什麼弟弟喜歡吃……”
纔多久不見,小丫頭已經變成一個話嘮了。
如果不打斷她,她能一直說下去,說到天黑。
紅玉忙拿了一塊糕點塞進她炮語連珠的嘴裡,笑道:“妞妞晚上再說給我聽吧。”
嘴巴被塞住了,妞妞說不了了,只能一個勁兒地吃。
但不可置否的是,她的出現打破了冷凝的氣氛,屋子裡一下子活躍起來,大家的臉上也都有了笑意。
晚上,藺蘭芝燒了一大桌好菜,藺蘭芝並不知道玄胤連着趕路的事,但以每次馬援回來的經驗,她將菜燒得比較清淡,軍營伙食太差,一下子大魚大肉怕腸胃受不了。
飯後,藺蘭芝將寧玥單獨交到臥房,輕聲說:“從前不催你是覺得你還小,而今你都十四了,翻過年就十五,是時候要個孩子了,我懷你大哥那會兒就跟你現在差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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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疆皇宮
馬援終於離開了地牢,面對夙火的提議,他除了答應之外別無選擇。反正他正愁沒法子出宮、沒法子回西涼,夙火肯“幫”他一把,他自然不會拒絕了。他可不會真的殺了玄胤,開什麼玩笑?那是他女婿,動了玄胤,玥玥不得恨死他?他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答應夙火,趁機回西涼,帶上皇甫珊和容卿。
沒了皇甫珊,看夙火怎麼威脅他?
至於容卿,那是他兒子,他肯定要帶他回家的,只是兒子不記得他了,讓兒子乖乖地跟他走似乎不太可能。
思量一番後,他找到了皇甫珊。
皇甫珊正爲皇甫燕被玄胤射殺的事難受,見到馬援出獄,臉色也沒絲毫好轉。
馬援看了她一眼,說道:“珊公主,你又沒吃東西了嗎?吃一些吧,別餓壞了身子。”
皇甫珊拽緊了裙裾,彷彿沒聽到馬援的話,只憤憤都說道:“袁術,玄胤殺了我姐姐!那個混蛋殺了我姐姐!”
馬援清了清嗓子,道:“那個……說不定是一場誤會。”他纔不信自己的廢物女婿有本事殺掉皇甫燕,說不定又是夙火一派編造的謠言。
“不是謠言!瞿必親眼看見了!我姐姐射了他一箭,他沒事,但是他射我姐姐,我姐姐就死了……”
皇甫珊的話更加堅定了馬援心中的猜測,世上哪有人被箭射了還沒事的?說了是瞎編的吧?
但自己說再多這小丫頭也聽不進去,她在氣頭上呢。馬援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說道:“那你想不想找玄胤報仇?”
皇甫珊眸光一凜:“當然想!我這一次絕不會心慈手軟了,我要殺了他,替我姐姐報仇!”
先騙回去,找玄胤當面解釋清楚,一切誤會便迎刃而解了。馬援打定了主意,就道:“那要不……咱們去刺殺他吧?”
皇甫珊眼睛一亮:“好啊!”
“不過……”馬援遲疑了一下,“咱們得帶上一個人。”
“誰?”
“容卿。”
“爲什麼帶他?”皇甫珊困惑地問。
馬援的眼神閃了閃:“因爲……因爲他可以做擋箭牌啊!”
“啊?”皇甫珊一頭霧水,容卿那病秧子,能做擋箭牌?
“哎呀,你沒想過你父王是被誰給殺害的嗎?”這件事他原本答應了皇甫燕守口如瓶,這個節骨眼兒上,爲取得皇甫珊的信任,不得不將它說開,當然,他不會指明是夙火,免得這丫頭沉不住氣跑去找夙火的麻煩,以夙火的歹毒,小丫頭被滅口是毫無疑問的事。心思轉過,他正色道,“肯定是你父王得罪了人,才慘遭殺害。而且那人,就住在皇宮,纔有機會近你父王的身。”
“這樣嗎?可是我父王會得罪誰?”
“具體誰我暫時猜不到,不過,不管是誰,我想他都是皇宮的人,他既然敢殺你父王,說不定也敢追殺你。你一直待在東宮,他不能把你怎麼樣,一旦你出去了,那他可就逮準機會了!”
“這……”皇甫珊皺皺眉,“這跟帶容卿有什麼關係?”
馬援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容卿是皇后的人,皇后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他,我們帶上容卿,就等於帶了一個護身符,等我們殺死玄胤,再帶容卿回南疆,那時候你已經建立了軍功,想必你皇爺爺不會怪罪你的。”
事實上可能是,他們帶走容卿,會遭到皇后的瘋狂追殺,皇后會不惜一切代價奪回容卿,他沒與皇后接觸過,不清楚皇后的性子,這些只是他的猜測。但皇后的爪牙是夙火,這件事如果交給夙火辦,夙火就會這麼辦。
他篤定,小丫頭想不通這些道理。
的確,皇甫珊聽進去了馬援的話,半分懷疑都無:“那我們把容卿帶走吧!”
菩提宮
容卿坐在輪椅上,他還不知道自己被人給惦記上了,正靜靜地與少年下棋。
大概是坐得太久,少年後仰,伸了個懶腰:“皇甫燕沒了,小母夜叉一定在東宮哭死了吧?太子死了,皇甫燕又去了,小母夜叉不頂事,我打賭,不出兩個月,東宮就會易主。”
“別賭得太早。”容卿落下一枚白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死不死不要緊,在外頭‘失蹤’上幾個月,皇宮就會重新洗牌你信不信?”少年一臉嘚瑟地說道。
容卿對這種事情好像不太感興趣,淡淡地嗯了一聲便沒再說話了。
少年又說起了別的:“袁術被放出來了,夙火真是好心,沒趁機坑小母夜叉一把。話說回來,你覺不覺得袁術對你很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容卿又落下一枚白子,漫不經心地問。
“他上次啊,一直抓着你,被我踩斷骨頭了也不放手。然後還有上次,他莫名其妙地溜進菩提宮,問他幹嘛他又不說,但我感覺,他是衝着你來的。你不是說他上次看你的眼神好像認識你嗎?”
容卿對於少年這種永遠不記得日期、永遠沒有先後順序、所有發生過的事在他嘴裡都是“上次”的習慣已經見怪不怪了,平靜地說道:“或許是認錯了。”
“萬一沒認錯呢?萬一他真的知道你是誰呢?”少年睜大了眸子。
容卿……沒有說話!
二人又下了會兒棋,少年起身回大帥府。
“我走了。”
“嗯。”容卿點頭。
少年走了幾步:“我真的走了。”
“知道了。”容卿說。
少年皺起小眉頭:“我說,我真的真的走了!”
“素衣,送少公子。”
“是。”
“什麼嘛?都不知道挽留一下,巴不得我走啊?走給你看!”少年哀怨地離開了。
馬援與皇甫珊隱在暗處,一瞬不瞬地注意着菩提宮的動靜,原本打算直接“劫走”容卿的,但打聽到大帥也在,二人決定等等。等了半天,終於等到大帥出來了。不過,瞧大帥的樣子,似乎不大高興啊。
皇甫珊小聲解釋道:“他是這樣的,每次出來都氣沖沖的,不知是不是容卿惹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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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那晚在房裡聽到的動靜,馬援覺得他們倆關係挺好啊,大帥應該不會生容卿的氣纔對。算了,眼下不是揣度大帥心情的時候,趕緊弄到容卿是正經。
馬援給皇甫珊打了個手勢,皇甫珊會意,等大帥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後,調整表情,衝進了菩提宮。
“容卿!容卿你給我出來!”
素衣聽到動靜,忙行至門口,看到又是這個小祖宗,頭疼地嘆了口氣:“珊公主,這麼晚了,容公子歇下了,你有什麼事,對我說吧?”
皇甫珊故作惱怒道:“對你說?你做的了主嗎?把容卿叫出來!”
素衣被這個小祖宗弄得沒脾氣了,她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太子生前都沒硬闖過,她倒是隔三差五來鬧事。素衣耐着性子道:“公主,容公子已經歇下了,你如果執意要見他,請等明天吧。”
皇甫珊一口拒絕:“那可不行!誰知道明天袁術還有沒有命啊?容卿!容卿是不是你抓了袁術?你把袁術給我交出來!我保證不打你!”
素衣無可奈何地嘆道:“珊公主,容公子沒抓袁術,你找袁術請到別的地方去找吧。”
“我纔不信!他都抓了袁術兩次了!他不出來可以,你讓開!我自己找!”說着,皇甫珊一把掀開了素衣。
素衣自然是不會讓她進去的,偏她不懂武功攔不住,忙將爲數不多的宮女太監叫了過來:“你們攔住珊公主,別叫她進去衝撞了容公子!”
這邊,一片混亂之際,馬援施展輕功躍入了容卿的寢殿。
容卿已經睡下了,隔着窗戶,能聽到他均勻的呼吸,但上次被容卿用暗器傷到的事令馬援心有餘悸,謹慎起見,馬援戳爛窗紙,朝裡吹了一點迷煙。
隨後,馬援推開房門,輕輕地來到了牀前。
大概是吸入了迷煙的緣故,容卿睡得很熟,馬援怔怔地看着這張與記憶中那張不端重合的臉,喉頭一陣發堵,若不是時間緊迫,他都想先好好地抱抱他。
“哎呀——你們幹什麼?打我嗎?我告訴皇爺爺去!”
這句話是皇甫珊的暗號,意味着她拖不住那些人了。
馬援斂起翻滾的情緒,小心翼翼地抱起容卿,躍出了菩提宮。
……
寧玥和玄胤從將軍府出來,藺蘭芝的眼圈紅紅的,每次女兒走她都捨不得。
寧玥握住她的手,雖輕卻十分篤定地說道:“我和玄胤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不要總是回來,讓人說嫌話。”
“讓他們說去!”寧玥纔不在乎這些,玄胤就更不在乎了。
藺蘭芝哽咽着嗔了女兒一眼:“你呀,唉,還跟個孩子似的,這麼任性。”虧得女婿不嫌棄,她想,換做別的女人一天到晚往孃家跑,那丈夫該心生不滿了,“好了,時辰不早了,快上車吧。”
二人上了車,玄胤又挑開簾子說道:“我會去打聽父親的消息。”
“嗯。”藺蘭芝點頭,朝二人揮了揮手。
小倆口回了棠梨院,略有些睏乏,讓冬梅打了水,準備洗個澡就寢。寧玥讓玄胤先洗,自己則去小廚房熬了兩盅冰糖燕窩,一盅給玄胤,一盅給琴兒。當她端着燕窩到琴兒房裡時,才發現琴兒還沒回來。
以往琴兒出門,最遲天黑到家,今兒可比平時晚了不少。
“冬梅。”
“小姐,您叫我?”
“你去門口看看琴兒怎麼還回,讓耿中直去陳家接一下。”太晚了,一個大姑娘坐馬車,她不放心。
“好!”
冬梅放下手頭的活計,轉身就走,剛走到棠梨院門口,便與琴兒撞了個正着。琴兒裹在一件大紅氅衣裡,臉色不大好看,由一位年輕小姐攙扶着,那小姐不是別人,正是琴兒的好友陳小姐。
冬梅給二人行了禮:“琴兒小姐,陳小姐。”又納悶地問,“出什麼事了嗎?”
琴兒微微紅了眼眶。
陳小姐難掩愧疚地說道:“這……這……都怪我……”
“怎麼了?什麼都怪你?”寧玥聽到動靜,從房內出來,看到明顯受了委屈的琴兒,眸光就是一暗。
陳小姐的頭皮麻了麻,給寧玥行了一禮:“郡王妃。”
上回來這邊做客,寧玥十分幽默風趣、平易近人,她以爲對方與琴兒差不多都是個性子綿軟的,沒想到,生起氣來,眼神那麼可怕。
琴兒走到了寧玥面前,忍了一路的淚水終於掉了下來:“四嫂——”
寧玥抽出帕子擦了她眼淚:“你先跟冬梅進去,把燕窩吃了,我等下找你。”
冬梅扶着琴兒進屋了。
寧玥轉頭看向陳小姐,眼底完全沒了曾經的溫柔與風趣,冷冷的,凍人心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對方的眸光太冰冷犀利,陳小姐不敢有所隱瞞,當即把宴會上發生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
今兒是陳小姐十五歲生辰,邀請了幾位手帕交在陳家聚會,琴兒與司空靜都在邀請的行列。因着是姑娘們小聚,恐姑娘們不自在,長輩與男丁都沒在現場。一開始,大家相處得還算和諧,後面看了一場堂會,氣氛就有些變了。
司空靜總搶琴兒的東西吃,還把琴兒送給陳小姐的扇子丟進了池塘。
琴兒找司空靜理論,讓司空靜賠。
司空靜卻說她不是故意的,還說琴兒瘋狗亂咬人,與……
講到這裡,陳小姐突然停住了,面色尷尬,不知是否要繼續說下去。
寧玥不怒自威道:“與什麼?”
陳小姐看了寧玥一眼,迅速低下頭,囁嚅道:“與郡王妃一樣,都是上不得檯面的……的人。”
“這不是她的原話吧?”寧玥淡淡地問。
陳小姐張了張嘴,道:“她原話是……是……是……說琴兒是瘋狗亂咬人,郡王妃狐狸精亂勾搭人,兩個都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放肆!”
“啊——”陳小姐嚇得當場跪了下來,“郡王妃恕罪!”
寧玥慢慢地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起來:“我不是說你,然後呢?”
陳小姐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低頭道:“然後琴兒一衝動,就把司空靜推下水了,司空靜很生氣,把琴兒也拽下了水,還……還打琴兒。我趕緊叫人把她們撈上來,但是琴兒的衣裳都被司空靜撕破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請司空靜的!我不知道她爲什麼要詆譭琴兒、詆譭您?我……”
爲什麼?這個問題,寧玥也想知道答案。她好像沒幹什麼,怎麼會被司空靜說成狐狸精?斂起思緒,寧玥又問向陳小姐:“琴兒的身子被人看到了?”
陳小姐打了個哆嗦:“就我們幾個,沒別人,沒有男人!”
虧她還覺得陳小姐心性單純,將來能與琴兒成爲好妯娌,而今看來,太單純了,難辨是非,能力也不夠,她都不想琴兒再與這麼弱的人來往了。
寧玥吩咐蓮心送客,自己則去了琴兒屋裡。
琴兒躲在被子裡,一邊發抖一邊哭。
被人侮辱就算了,還被撕爛衣裳暴露在了衆人面前,雖然都是女人,也難免覺得害臊。寧玥輕輕地掀開被子,將琴兒抱進懷裡:“你都敢推司空靜了,我大開眼界。”
琴兒一怔,淚汪汪地看向了琴兒:“四嫂……在怪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氣不過,她說我就算了,怎麼可以侮辱你?”
在她心裡,寧玥跟孃親一樣好,她能允許一個外人侮辱她孃親嗎?
寧玥笑着搖頭:“傻孩子,我怎麼會怪你?你做的很好。對付混蛋呢,是不可以忍氣吞聲的,你是玄家的千金,跟公主一樣尊貴,誰敢欺負你,你都給我好好地欺負回去!只不過,有時候蠻力不能取勝,得用巧勁。別忘了,你姓玄,這就是你最大的資本!”
……
卻說司空靜被人從水裡撈上來後,換了身衣裳便回了司空家。她心情不錯,早看玄琴兒不順眼了,今兒終於把玄琴兒修理了一頓,想想都覺得爽快!至於那個馬寧玥,哼,她也看不順眼!要不是她回春堂入股鬧出這麼多事,她娘會被父親趕到庵堂裡去嗎?她可不認爲一切是她孃親咎由自取,她將一切都怪罪到了寧玥的頭上。
她不怕寧玥來找她麻煩,寧玥敢動她,她就把寧玥的秘密宣揚得人盡皆知!
大哥的披風、熟悉的背影,呵呵,她賭一萬兩銀子,那天在衚衕裡與寧玥私會的男人就是她大哥!
聽說玄胤特別鍾愛馬寧玥,愛到爲了給她一個驚喜愣是連着趕了三天三夜的路,正所謂愛之深恨之切,如果玄胤知道自己在前線與敵人殊死搏鬥,妻子卻與偷偷與別的男人私會,一定會氣得休了馬寧玥吧?最好,也把馬寧玥送去庵堂,讓她跟她孃親一樣,終日被尼姑鞭打,還食不果腹,過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
所以馬寧玥,你最好別來招惹我,因爲招惹我的代價,你付不起!
從南往北的道路上,有兩輛馬車正在飛速地奔往西涼帝京的方向,一輛是馬援、皇甫珊與容卿的,他們尚未出南疆;另一輛是青青、玄煜與皇甫燕的,他們已經快要抵達帝京了。
馬車停在荒郊,玄煜讓車伕支了兩頂帳篷,本該到驛站的,奈何半路車輪子壞了,一直修到現在,夜裡不宜行車,只得稍作歇息。
玄煜將烤好的魚遞給青青,青青笑眯眯地拿着它進了帳篷:“神仙姐姐,神仙姐姐你餓不餓?要吃東西了!”皇甫燕長得太漂亮了,青青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便神仙姐姐地叫着了。
皇甫燕還是很虛弱,高熱都沒退下去,她緩緩地睜開眼,看看青青,又看看外邊與玄胤有着五分相似的男人,眸子裡掠過了一絲警惕。
外邊,突然傳來男人虛無縹緲而富有磁性的聲音:“被毒死和餓死,自己選一個吧。”
“大哥哥,你不要嚇到姐姐啦!”青青笑嘻嘻地轉頭看向皇甫燕,“神仙姐姐你放心,大哥哥是好人,他不會給你下毒的!”
下毒又如何?反正不吃,也如他所言會餓死,有區別嗎?
皇甫燕蒼白着臉,拿過青青手裡的魚,像咬着玄胤的血肉一般,兇狠地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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