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跪了一地,連連磕頭祈饒。
楊晚晴還以爲她們厭惡殘月禍國的罵名而不盡心,正要幫殘月樹立威風,震懾這幫不懂規矩的宮女一番,不想被殘月阻止。
“是我……是我不讓她們進來的。”殘月虛弱地揮揮手,一幫人戰戰兢兢地退下。
殘月靠在牀頭閉上眼,“不知良妃此來所爲何事。”
楊晚晴看得出殘月將落顏煞一事怪罪到自己頭上,沒有解釋,反而淺笑說,“路過,進來瞧瞧。”
“暫時死不了。”寒刃回來了,她不會死,無極的仇還未報。
楊晚晴一時啞然,拉起牀幔,坐在牀邊。
“殘月無力招呼良妃……就不送了。”殘月拉過被子蓋上。秋風,真冷。
楊晚晴笑笑,沒有起身的意思。
這時,碧芙摘了梨園的梨子回來。黃橙橙的梨上掛着雨珠子,芳香怡人。
楊晚晴拿了刀子削皮,“梨園又封禁了,碧芙摘這些梨也費了不少力吧。”
“是。”碧芙恭敬回答,翻牆進去還險些被守門的侍衛發現。只是沒想到,當初住的那個荒敗梨園,已被修繕得煥然一新。
“你退下吧,本宮與你主子說說話。”楊晚晴將梨子分成小塊,遞給殘月一塊。
碧芙遲疑,看向殘月,見殘月點頭應允,便退下。
細雨打在窗櫺上,細細的聲響讓人的心無端寂靜下來……那天,也是細雨,不過是春雨。雲離落慪氣騙她寒刃已死,她失聲痛哭,想着想着與寒刃之間的回憶,他就在雨中護着一包梨花糕出現了。
拿着晶瑩剔透的梨子,殘月忍不住笑。梨花糕的顏色也是這種白,卻沒有梨子剔透。
“還記得我給你講的那個故事麼?”楊晚晴將削好的梨子放在碟子中,就放在殘月手邊。
“有什麼寓意?”殘月依舊看着手中的梨,蒼白的脣漾開甜美的笑。
今天晚上,等靈伊過來,一定求靈伊帶她去看望寒刃。
“那位寵妃就是虞淑妃,仁順皇的寵妃,她生前住的院子就是梨園。仁順皇很寵愛她,甚至爲了她滅了一個國家……良國。”
殘月的手一抖,梨子掉在地上。
良國……
模糊的記憶中,隱約想起一斷對話。
“皇上!雲國攻打我長樂國,就是爲了方便對付我國的鄰國良國。我國不出兵與雲國聯手,他們又唯恐我國與良國合力抵抗,纔會出兵壓境。”
“荒天下之大謬!我泱泱長樂國,豈會怕個小小云國!傳朕旨意,封楚原爲大將軍,率十萬大軍迎戰!”
“皇上,萬萬不可啊!楚原野心勃勃,若再有軍權,恐對皇上不利啊!”
那年,她五歲,就躲在父皇書房的柱子後面,聽到父皇與丞相大人簡短的對話。
後來,沒過多久,皇城被攻破。宮裡一片大亂,宮女太監們都各自逃命,沒人管她,也沒人看她一眼。她哭着去找母妃,母妃卻與父皇在一起準備逃出宮去,她被遺忘在他們身後。
父皇和母妃沒有逃出皇宮,長劍穿透了他們的胸膛。
就在她看到滿地鮮血時,終於有人正眼看她了,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好像那晚天上最璀璨的星子。
他就是她深愛了許多年的落哥哥。
“虞淑妃備受仁順皇寵愛,宮裡的娘娘很是妒忌,皇后更恨。虞淑妃失蹤兩年,外面就有謠傳,雲國的虞淑妃已成了良國的寵妃,還誕下一子。當仁順皇再找到虞淑妃後,虞淑妃便在梨園自縊了。是仁順皇賜給她一杯毒酒。後來仁順皇出兵攻打良國,大勝後,良國與長樂國的土地被新成立的祈瑞國與雲國瓜分……”楊晚晴的聲音哽住。
“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即便你當年還小,也應該聽大人們議論過。”她對殘月說。
“印象不深。”殘月用帕子擦乾手指上的梨汁,一遍遍的擦。
父皇與母妃待她不好,印象裡已記不清她們長什麼樣子了,唯獨只記得姨娘,也只記掛姨娘。國家的事她不懂,可萬沒想到,她的國破家亡,居然因爲一個女人。
“你對我說這些做什麼。”殘月看向楊晚晴,不會知道了她的身世吧?
“虞淑妃就是……”楊晚晴聲音僵住,猶豫稍許,“皇上的親生母親。皇上親眼看着虞淑妃喝下毒酒,她只求仁順皇,在她死後能善待她的兒子。”
殘月被楊晚晴說得心慌起來,難道……楊晚晴果真知道她的身世,在挑撥她與雲離落的共仇家恨?還有當今皇后,祈瑞國的公主,也正是毀滅她國家的仇人。
指向楊晚晴,心亂得呼吸急促,一時間說不上話來。
楊晚晴見殘月的樣子,先是一慌,轉而神色冷淡下來,“皇族的尊嚴從來都是不可觸犯。仁順皇深愛虞淑妃,可爲了皇家顏面,不管真相如何,他都必須處死虞淑妃。”
“你……你出去!”殘月一點都不想聽這些恩恩怨怨。若是以前,她的確很想聽有關雲離落的事,而今多知道一些,負擔就更重。
她恨他,怨恨他,不想因得知他母妃的悽慘而對他起惻隱之心。
“落顏煞是我下的!女人美貌的確值得驕傲,可我也想提醒你,一再過份自負,只怕你的下場比虞淑妃更慘。”楊晚晴生硬地轉身。
“他是皇上,是一個國家最高的統治者!不是原先的寧瑞王,更不是你兒時可以依賴的落哥哥,你也設身處地地爲他想想。”
看着楊晚晴離去的背影,殘月直覺雙耳一陣嗡鳴。
她不住搖頭,依舊甩不開楊晚晴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是皇上,是一個國家最高的統治者……
設身處地?他需要她爲他着想麼?
他一直都不需要啊,她只是他的影衛,可以幫他榮登大寶的工具,命賤如螻蟻。
“碧芙,碧芙……”她倉猝地呼喚,碧芙急匆匆趕來,她抓住碧芙的手臂祈求,“我想見寒刃,幫我……我想見寒刃。”
當晚,碧芙帶着殘月躲過侍衛,悄悄潛入坤乾宮。
她們以爲很小心,殊不知……在她們潛入坤乾宮時,就已被人發現。
風吟聽到聲響,一見是殘月,便又隱到黑暗之中。
若殘月是來尋寒刃,他願做個順水人情寒刃現在的情況,很不妙。
在碧芙攙着殘月走過去不久,又有一人隨風而落。那人一身似雪白衣,在月光如洗的夜晚格外醒目。
風吟眸光一凜,抓緊劍柄,悄然跟上。
殘月和碧芙在偌大的坤乾宮轉了幾圈,沒有找到絲毫有關寒刃的線索。
難道寒刃不在坤乾宮養傷?雲離落會將他安置在哪裡?靈伊明明說,皇上爲寒刃詔了太醫,而今太醫院的太醫又都在坤乾宮。
難道寒刃……
殘月趕緊搖頭,不會!寒刃既然能活着回來,就一定不會有事,寒刃一定會等到見她一面,一定不會有事。
“我們分頭尋。”殘月推開碧芙,勉強撐起身子。
環視那燈火闌珊的殿宇,入眼只有一片寒涼……
今年的秋天,果然冷啊。
尋了一處又一處,在那佈置奢華的房間內,無意間看到雲離落。
殘月站在殿門外,透過門上的鏤空雕花可以清楚看到他的臉……
他就靠在軟榻上睡着,墨黑的長髮如瀑,玄色的衣衫鬆散,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的肌膚。眉心緊蹙,長而密的眼睫在眼窩投下一片憂鬱的影,高蜓的鼻,緊抿的薄脣……
心,不由一跳。
什麼事讓他這般煩心?即便睡着亦愁眉不展?
如若從前,她會悄悄靠近他,小心捧住他俊美的臉龐,撫平那緊蹙的眉心。看着他逐漸變得安詳的睡顏,她就雙手托腮,蹲在他牀邊,一眼不眨地看他一夜。
如此守衛主人,只有她敢做。
不知怎的,殘月下意識向眼前伸出了手,隔着門撫上他的眉……指尖冰冷的空氣讓她猛然回神,發現有人過來巡邏,趕緊躲到一側的柱子後。
只聽屋內的人警覺醒來,低喝一聲,“誰?”
一把推開窗,看到他玄色的衣袖掃過窗櫺,殘月趕緊屏息凝氣,恐被他發現。
過了許久,他也沒有離開。站在窗前,優美的鳳目,微微擡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廣袤天幕上皎潔清明的彎月。
殘月依舊不敢動,透過窗上的雕花,依舊可以清楚看到他完美如雕刻的側臉。
風拂過,他長髮飄逸,俊美如神。
“月兒……”他呢喃低語,“初遇你時,也是這般清冽的夜。”
殘月靜氣聆聽,清風捲來的隻字片語,勉強聽得清楚。頓時,心下掀起驚濤駭浪。
他發現她了嗎?在與她說話?正驚悸又激動,不知是不是該接話時,只聽屋內傳來張公公輕緩的聲音。
“皇上,您該換藥了。”
他半晌才轉身,張公公趕緊關上了窗子。
“皇上,您打小身子弱,受不得夜裡涼風,會起疹子。尤其是入秋,可要注意些,若受了風寒,老奴心疼。”
“嗯,知道了。”
他雖是隨口答應,但殘月聽得出,他那口氣像個撒嬌的孩子。這樣子的他,也只有在從小就伺候他的張公公面前纔會有。
原來突然沒有發現她,那他爲何自言自語他們初遇的事?
他在想念她?
這個念頭從心頭閃過後,殘月不由自嘲笑笑。他怎麼會想她呢,只不過是忽然想到罷了。
即便對薄情寡義的他已心灰意冷,可她的腳依舊不受控制,又悄然來到窗前……
張公公將藥小心敷在雲離落手臂的傷口上。
那傷……是取藥引留下的吧。
心頭一酸,不知怎的,有滾燙的珠子從眼角滑落。
她不知雲離落對虞淑妃的感情,但親眼看着自己的母妃服毒自盡,那種心痛無法言喻吧!
轉身,沿着偏僻的宮牆,一步步向坤乾宮外走。
“他那麼愛護蓮波和張公公,想必對虞淑妃的感情很深吧……”呢喃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