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擡頭。此刻已經是乾隆三十一年。一整個冬天又幹又冷,除了入冬下了幾場大雪,京城就再也沒有掉過一粒雪渣子,眼瞅着開春,連續陰了幾天,下了些霏霏細雨,天氣變的愈發寒冷,天空開始飄起雪花來。一開始還是偶爾幾片,或者乾脆就是雨夾雪,細小的茸片夾雜在雨絲中飄然而落,只是將大街小巷弄的泥濘不堪,想要踏雪尋梅卻是萬萬不得。
不過昨兒個夜裡起了風,呼號咆哮,吹了半宿,黎明時,那些昨兒個還準備脫了冬衣換春裝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們才知道,繡花棉襖還是丟不得的。
半前晌時,烏雲越壓越重,陰沉廣袤的蒼穹上陰霾翻卷,烏黑似墨。雨絲終於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柳絮一般的雪花,一片一片又一片的時緊時慢,漸次密集起來,不到半個時辰,便是亂羽紛飛萬花飄蕩,把個紛紛擾擾的京城陷入一片蝴蝶陣中。
雪下的正緊間,一個二人擡小轎穿風冒雪而來,穩穩的停在了驢肉衚衕鈕祜祿府的大門口。劉全正在門上焦躁不安的踱步,見了轎子,匆忙抄起一柄大傘迎下了臺階,恰好轎伕壓轎杆,棠兒下轎,急忙張着胳膊將傘罩在棠兒的身上,“奴才不能全禮了……幹奶奶來的正好,趕緊進去看看吧!”
“怎麼,高家又來人了不成?”棠兒邊往裡走,邊蹙起了眉頭問道。
“可不就是麼,”劉全離的棠兒遠遠的,將身子完全暴露在雪中,卻將整個大傘蓋在棠兒的頭頂,哭喪着臉說道:“下大雪也不讓人消停……這次來的是高府的趙管家,張口之乎者也,閉口孔孟之道,口口聲聲都是勸夫人從命,最可恨舅老爺也跟着來了,逼着夫人,說什麼要多爲他阿瑪着想,說什麼夫人爲我家老爺守寡這麼多年也算對的起咱們家了,他孃的,還不是看上了高家的勢力,一個個的都他媽,的不是東西……”
棠兒眯了眯眼,眸子寒光一閃而逝,對劉全的抱怨罵娘不置可否,只是匆忙往裡走,一進伍彌氏住的院門兒,擡眼就見紅杏和引娣紅着眼眶站在門口,芳卿也挺着個肚子,俏臉發白,連忙疾走幾步上了臺階說道:
“都在門口站着做啥?尤其是你,有身子的人了,大冷天兒的,再閃着了,芹圃先生回來咱們怎麼跟他交代?進屋暖和着……”
“幹奶奶,舅老爺在屋裡呢,咱們……”芳卿欲言又止,說到最後忍不住嘆息一聲,“好好的光景,怎麼就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呢……?”
“可說就是呢,依着我,就是不嫁,看他高家能怎地?”紅杏咬着銀牙氣呼呼的說道,高聳的胸脯劇烈的起伏着,眼見引娣怯生生的擡頭,眨巴着兩隻大眼睛問:“乾孃嫁人是不是就不跟咱們一起住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不禁愈加氣惱,正要罵上兩句,便聽屋內一個破鑼似的嗓子陰陽怪氣的說道:
“我們伍彌家的家事,還用不着外人指手畫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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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誰是外人?俗話說的好,‘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品秋嫁給人家鈕祜祿家,就是人鈕祜祿家的人,憑什麼讓人家改嫁?‘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善寶遠在江南未歸,你們便想越過他張羅着給品秋找婆家,想的倒挺美!”品秋是伍彌氏的閨名,紅杏憋了好久,此刻聽明保在屋裡插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說着尚不解氣,推門便走了進去。
“趙夫人,話是這麼說的,我也承認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此事若是萬歲爺玉成呢?實話跟你們說了吧,我家老爺昨兒進宮,已經將這事明奏給了萬歲爺,萬歲體天格物,雲我家老爺做事兢兢業業,已經答應要玉成此事,今兒這是下大雪,要不沒準賜婚的旨意都下來了。君上所命大如天,就算和大人回來了,莫非還要跟君父理論不成?”說話的是個肥的水桶似的中年人,說話慢條斯理,邊說話還邊用手絹擦着油光光的鼻子,哈欠連天,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是啊妹子,你聽到了吧,趙管家說的在理,再者一說,我可是聽說了,現在朝廷上彈劾善寶的不少,這次萬歲爺將他召回京,指不定怎麼處置他,靠他估計是靠不上了——說那段成功是畏罪自盡,外頭可不那麼傳,都說是善寶逼死的,這可是大罪,弄不好,這回善寶連命都得丟了……這些年你給他們鈕祜祿家做的也夠多了,沒的掉死在這一棵大樹上,依着哥哥,嫁給高國舅就不錯,人家是什麼人?金枝玉葉兒似的,你一個破過身的女人,過去就做平妻,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呢,還有什麼想不開的?”
明保一邊低聲的勸說着伍彌氏,話畢得意的回頭去看紅杏,卻發現突然多了一個不認識的美婦,眼睛一亮,“我是明保,我阿瑪是伍彌泰……這位夫人瞅着面善的緊,不知……?”
他是個成日裡拎鳥籠子泡茶館聽戲逛窯子的混混兒,若非這次得了高恆娶伍彌氏的消息,平日裡很少來和珅家,就因爲包括伍彌氏在內,善寶福寶兩兄弟從來不肯給他好臉色。尤其是和珅發跡之後,他曾上門巴結,卻被和珅狠狠的羞辱了一番,早就恨上了,這纔對於伍彌氏嫁人這事特別積極。不想居然見到棠兒這樣的美女,骨頭都酥了三分,哈拉子險些掉下來。
聽明保自承身份,棠兒這才正眼打量他,見他三十歲上下,穿着一件灰綢掛麪兒棉袍,扣天青緞巴圖魯背心,腳下烏拉草木底套着黑衝泥千層底布鞋,頭上一頂黑緞六合一統瓜皮帽上鑲嵌着一塊白玉鑲片。長的倒也人模人樣,就是眼珠子亂轉,透着股子賊兮兮,說話間,一口黃牙,也不知道是菸草還是仙人膏薰的。頓生惡念,微微撇嘴道:“我是誰你還不配知道,敬你是善寶的舅舅,趁着我沒發火,趕緊滾蛋,再敢呱燥,別怪我老大耳刮子抽你!”
“喲喝,挺橫啊,”明保嘻嘻一笑,非但不惱,甚至還覺得身子骨輕了三分,正要說些調戲勾引之語,趙管家瞥眼見是棠兒,頓時急了,狠狠搡了明保一把,低喝一聲:“瞎了你的狗眼,不知道這是傅恆相爺的夫人嗎?”說着話搶着上前蝦身請安。
明保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木雕泥塑一般,屋裡一靜,連天井落雪的沙沙聲都聽的清清楚楚。好一陣子,明保纔回過神來,猛想起和珅是棠兒乾兒子這件事來,知道今天無意中觸了大黴頭,大冷天,額頭猛然見汗,雙膝一軟,跪了下去,“啪”的掄胳膊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啞着破鑼嗓子說道:“小人昨晚灌多了黃湯,醉話連篇,都是胡說八道——我竟是個豬託生的,沒眼力,眼睛胡的都是雞屎!”說着“啪”的又是一掌,罵自己是死王八,不要臉,發昏,吃屎長大,眼見棠兒依舊俏臉寒霜,小雞啄米一般磕頭不斷。
伍彌氏畢竟心善,此刻見明保狼狽不堪的樣子,心裡一軟,起身牽着棠兒的手說道:“姐姐,家兄不是玩意兒,跟他生氣不值當的,你就權當聽見驢鳴犬吠就是……門口冷,趕緊裡邊坐着,紅杏,茶吊子上溫着奶,子,給姐姐端一碗來!”
“起來吧!”棠兒見明保跪在地上,額頭紅腫,滿臉羞縮委頓,又見伍彌氏一臉求懇之色,坐了主位,這才吩咐道。她眉頭略微蹙着,眼睛微眯,陰聲對站到自己身旁的伍彌氏道:“自古好人難當,妹妹就是心太善……我就沒見過這樣急着把自己妹子往火坑裡推的,這樣的哥子,不要也罷!”說罷狠狠瞪了明保一眼:“明保是吧,善寶是我的乾兒子,品秋是我妹妹,你若當親戚的過來走動串門子,我不攔你……若是再讓我知道你幹今日這樣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哼……”
棠兒滿心的煩躁——福康安領兵去打海匪,和珅卻陷入了一片聲討之中,聽說高杞還密奏了一封奏摺,雖然早就知道和珅的應對辦法,畢竟那法子聞所未聞,心裡摸不着底。加之乾隆的態度曖昧不明,更加助漲了那些打壓和珅之人的氣焰——不過她畢竟自重身份,不願跟明保和趙管家這樣的人一般見識,只一哼而已。
不過,雖只一哼,棠兒身份在那裡擱着,還是威勢凜然,嚇的明保臉紅似血,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趙管家也是侷促不安,低着腦袋,再無方纔趾高氣揚之勢,雙手冒汗,不知道放哪裡好。
“姐姐饒了你們了,還不滾,等着管飯嗎?”紅杏傲然說道,她嫉惡如仇,說話一絲情面也不留。明保和趙管家卻如蒙大赦一般,落荒而逃,走的急了,下臺階時明保一腳踩空,摔了個仰巴跤,起身連雪都顧不得拍打,那狼狽的樣子,像是身後狼攆似的,將幾個女人逗的咯咯嬌笑不止。
只是笑了一陣,想起方纔那趙管家說的乾隆要下旨賜婚的事,衆女再也開心不起來——芳卿一嘆,頓時引來一片愁雲慘淡,便是棠兒,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嘆息一聲問伍彌氏:“品秋,要真是萬歲爺下旨,這事還真難辦了……”
“也沒什麼難的,剛纔那姓趙的說時我便想好了,萬歲爺真要下旨,無非一死而已,刀子繩子井——我生是鈕祜祿家的人,死是鈕祜祿家的鬼,絕不做讓祖宗蒙羞的事情!”伍彌氏說的斬釘截鐵,眼眶紅着,瞧來更是惹人憐惜。
你死倒是了了,抗旨不尊的罪名可就只能善寶背了啊!棠兒心裡想着,卻不忍將這話說出來,伸臂將伍彌氏攬到自己懷中,愛憐的輕輕拍打着她,心中默唸:“善寶啊善寶,你難道不知道你手裡還捏着一張好牌麼?難道事已至此,你還想着腳踩兩隻船麼?你可別讓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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