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澤森今天一早收到了一條短信。
“中午放學先別吃飯,在教室等我。”
來信人當然是萬辛,但顯然不是萬辛打的,而是萬辛一大早去讓萬幸給他打的。
有些時候有些事還是需要找人幫個忙的,過於獨立便是自負。
萬辛手機沒有發送語音短信的功能,其他社交軟件更是沒有,萬幸多次建議他換個手機,但萬辛就是不換。
“在我第一次摸到這款手機時我就再也不想用別的手機了。”
這是他的理由。
張澤森在教室等了大概二十分鐘,萬辛纔出現在教室門口,張澤森看見萬辛後站起來從座位上走過去。
“跟我走。”感覺到張澤森走到自己面前,萬辛放下一句話就拉着張澤森的手要走。
於是,就有了張澤森一個視力5.0的人被一個盲人拉着走的場景。
萬辛帶着他出了學校門口,沿着路邊的盲道一直走,走了五十米的距離,就到了一個小區的門口。
張澤森大概猜出來他是要做什麼了。
這是一個老式小區,是學校的教師公寓樓,倆人走到小區裡一棟樓的樓下,只有六層高。
但,也就是六層,兩個人上了很久。
這裡樓道破舊,樓梯又窄又陡,萬辛上的很慢,想來下去的話會更慢。
“多走幾次就好了。”
萬辛拍了拍到張澤森用力扶着自己的手,對張澤森如此說。
再陡再險的路,多走幾次也終會一馬平川。
走到六層時,萬辛從口袋掏出兩把鑰匙,一把攥在手裡一把給了張澤森,“這房以後就是咱們的了,是咱們第三個家,也是咱們的第一個家。”
張澤森接過鑰匙,他拿的很緊,因爲這是他的家鑰匙。
他第一個家是和父母的那個家,第二個家,嗯萬辛的那個家,所以這是第三個家。
但這也是他們兩個人,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第一個家。
門打開后里面很敞亮很整齊,傢俱帶着歲月的痕跡,屋裡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這裡很乾淨。”張澤森告訴了萬辛這個消息。
“這房是我今天上午從一個正在賣房的退休教師那裡買的,新訂的傢俱還沒到,但牀已經放好了,定製來不及做,我就從家搬來一張了。”
萬辛說着話往裡走,坐在了木質的沙發上。
他上午沒去上學,早上起來就聯繫人買了這套房,又找保潔清掃並讓定製傢俱的去量尺寸做傢俱等等很多事。
其實這些事萬辛完全可以安排一個人去做,但他更想自己來。
直到這些全部做完,纔拿着鑰匙去教室找張澤森。
“廚房已經放滿菜了,你去做飯吧,我想吃你做的飯。”
張澤森笑着走到萬辛身邊,抱着萬辛的頭俯身吻在萬辛的腦門,雙眼鼻樑鼻尖最後落在嘴上。
當張澤森將舌渡過去時,觸到了滿腔柔軟。
這是二人第一次以脣舌相處,吸進肺腑的是對方呼出的熱氣與溼濡。
張澤森緊緊的抱住萬辛的頭,不斷的吸攪着那腔熱室,像是要將裡面吸空攪碎,全部化進自己口中。
萬辛被吸的胸腔過不了氣,連忙推着張澤森,在張澤森鬆開時空氣終於順進呼吸中。
“你太粗暴了,也不懂憐香惜玉。”萬辛把頭埋在張澤森腹部,蹭了蹭嘴邊的口水,又擡起頭對張澤森說。
張澤森扳住萬辛的頭,在萬辛的右臉頰寫了個阿香,又在左臉頰寫了個小玉。
萬辛嘴一下子撅起,說道:“你才叫阿香叫小玉呢。”
張澤森笑了笑,又在萬辛臉上寫“香玉”。
“我不叫香玉我叫萬辛,你連我名字都忘了?”說完,萬辛拍開張澤森的手,扭過頭去。
張澤森彎過身體追着萬辛的臉,在萬辛臉頰親了下,擡手寫上“萬辛”,寫完在二字上親了下,再次寫字。
“我的”
張澤森看到萬辛臉紅了。
萬辛竟然會臉紅。
張澤森再次笑了笑,拉過萬辛的手,在上面寫“我去做飯”。
萬辛聽到張澤森的腳步聲漸漸離開了些,才坐直身體,擡手摸了摸剛剛被寫上 “萬辛”“我的”這四個字的地方,又摸了摸自己的嘴,不禁笑了起來。
張澤森在廚房望向萬辛時,就是看到萬辛摸着自己嘴角笑的樣子。
萬辛,他的。
張澤森去上學時萬辛還在睡午覺,模糊間聽到書房門打開廁所門打開家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嗯,在書房門打開和廁所門打開間聽到自己睡覺這屋窗戶那邊拉窗簾的聲音。
萬辛請了一天的假,所以他下午也不用去學校,一覺醒來時沒有陽光照在身上的烘烤,想起睡時那個拉窗簾聲,萬辛從牀上起來走到了窗戶那裡。
果然是拉着窗簾的。
萬辛把窗簾一把拉開,又打開窗戶,夏末傍晚仍熱得很,卻比前些日子清爽了些。他站在窗邊面迎略帶熱意的淡風,細聽着樓下的過路人,耳邊還盤着重重的鳥鳴蟬和。
在完全清醒過來後,萬辛去洗了把臉,走進張澤森中午看書的那個房間,坐在張澤森看書的位置上。
這個房間是以前主人的書房,搬走時留了幾本不要了的書,張澤森中午沒事做又沒有睏意,就坐在這裡看這幾本書。
萬辛伸手摸上桌子,摸到了一本書,把書擺正。
他想象着張澤森坐在這裡看書的樣子——當然,只是想像。
邊想象着,邊垂頭面向桌上那本書,狀似真的在看書。
“看”了沒幾分鐘,萬辛就笑了笑,趴在了書上,閉上眼睛靜靜的等着張澤森回家。
屋裡靜的很,不知道是過了多久的時間,萬辛聽見轉動門鎖的聲音。
他一下子坐起來,坐得筆直,面朝門口的方向。
張澤森進來後站在客廳望向書房,看到的就是萬辛一個人在昏暗的書房筆直的坐着。
是在等自己回家吧。
這種放學回家有人等的感覺真好。
“這麼早就回來了。”
張澤森走到書房,剛站到萬辛身邊就被萬辛環住腰,張澤森摸了摸萬辛的耳朵,俯身在他耳邊“說”了一句“真的好喜歡你。”
但萬辛看不見脣語,只感覺到一陣氣流在耳邊,很癢。
“我好餓。”
張澤森聞言親了一下萬辛的耳朵,起身去做飯。
“吃完飯溜個彎兒去吧,躺了一下午,起來就吃,吃完再不溜溜我得胖成什麼樣。”萬辛做在書房的椅子上,邊說着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過按我現在這個水平,要胖起來也很難。”
吃完飯後是萬辛刷的碗。
他們一直是這樣,張澤森做飯,萬辛刷碗。
“路邊很熱鬧,咱們的前面有兩個大人帶着一個小孩在散步,後面是一個老爺爺在遛狗,左邊是馬路,馬路上來往的車很多,馬路對面的小廣場上在跳舞”
萬辛聽完語音,繼續拉着張澤森往前走。
“萬辛。”萬辛忽然聽到有人喊自己,聲音有些熟悉。
張澤森迎面看到一個模樣斯文戴着眼鏡的清秀男子喊了一聲萬辛,這人身邊還站着一個面色不善氣質滄桑造型神情都有些神經質的男人。
兩人本是並肩走着,清秀男子喊完萬辛就向他們這邊快速走來,另一個人慢悠悠地在後面跟着。
“我是李慕生,聽出我的聲音了嗎?”
是昨天那個新老師,怪不得萬辛覺得有點熟悉。
“李老師。”萬辛和他打了招呼。
“今天你沒來上學啊,你現在看起來也不錯啊,還以爲生病了。”說完李慕生斜睨了一眼萬辛手拉着的張澤森,張澤森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絲戲謔,低下了頭。
李慕生繼續說着:“以後不要總請假,高三了學習認真些。”
萬辛只是又嗯了一聲。
“那我先走了,你們隨意。”說完,李慕生從張萬二人身邊走過去,萬辛又說了一聲李老師再見。
那個神經質男人剛要跟着李慕生走過去,在聽到這句話時冷笑一下,“想再見李老師,得有一陣時間了。”
說完,神經質男人大步跟上了李慕生。
“那個人是我的班主任。”在萬辛聽到李慕生腳步漸遠時對張澤森說到,“咱們走吧。”
兩個人沿街走了很長的路,中途還去一個小公園轉一圈,回到家時已經快十點了。
張澤森先去洗漱的,等他洗漱出來萬辛去洗澡。
“唉,什麼時候你能每天都洗澡呢。”
萬辛說着走進浴室,在經過長時間的淋浴出來後,張澤森已經在牀上躺的有些迷糊了。
萬辛一下鑽進被窩趴在張澤森身上,捅了捅張澤森的腰。
“要睡着了?”
張澤森擡手壓住萬辛的頭,把那個在自己胸前蹭來蹭去的腦袋扳住,在臉上寫到“晚安”。
萬辛往上蹭了蹭,在張澤森臉頰上親了一下,也寫上“晚安”。
筆跡有些橫不對豎,但張澤森還是感覺出來是什麼字了。
張澤森也親了下萬辛的臉頰,萬辛心滿意足地把自己身體從張澤森身上扒下來,抱着張澤森睡覺。
萬辛做了一個夢,他夢到了張澤森出車禍的那天。
他是怎麼知道這是出車禍那天的呢?
因爲他感覺到周圍炙熱的烘烤,時有時無的爆炸聲,還有一聲聲喚着爸爸媽媽的哭喊。
炙熱是夢境的,聲音是夢境的,但那一切卻直逼萬辛的心臟。
他在一片黑暗中聽見男孩的尖叫大喊,以及男人女人越漸虛弱的聲音。
“澤森,如果你還能活着,以後應該只有你自己了,記得要堅強,爸爸愛你,很愛你。”
“澤森澤森澤森,讓媽媽再多喊幾遍你的名字吧。”
“爸爸媽媽你們起來不要這樣好不好,你們快起來。”
“求求你們快起來,咱們可以出去的不要這樣。”
“你們起來起來起來!”
男孩一直大喊着起來,但沒人迴應他,這對夫妻正在對愛人說着最後的情話。
到最後,只有男孩微弱的聲音,嘶啞卻仍耐着渾身的疼痛在喚着爸爸媽媽,喊着他們起來。
可他們,卻再也不會起來了。
萬辛就這樣在夢境的炙熱與哭喊中渡過了一整晚,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正緊緊的抱着張澤森。
他輕輕地鬆開張澤森,又輕輕地從牀上坐起來,在清晨的黑暗中感受着身邊這個呼吸勻稱尚在睡夢中的人。
張澤森又在怎樣的夢中呢?
萬辛不知道。
他俯身在張澤森的耳邊想對他說句什麼,可他卻發現無論說什麼都無法表達他現在的心情,都不夠自己去向張澤森保證什麼。
萬辛起牀了。
起牀去爲每一天做好準備,同他走好未來所有的路。
但願,未來的日子能夠安逸平穩的過去。
如果張澤森能夠變成一個“普通人”的話更好。
這個“普通人”,是希望他有如普通人一般的心態,自由無顧慮的行走在所有地方,笑着對鏡子中的自己說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