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信良約沈魚看七點半放映的電影,他匆匆趕到戲院,沈魚在大堂等他。
「彼得回來了?」沈魚問他。
翁信良知道那是因爲他身上的煙味。
「不是,我營造味道騙他的貓。」
「貓?他的貓放在你那裡?」
「是的。」
翁信良拉着沈魚進場。在漆黑的戲院裡,翁信良握着沈魚的手,沈魚的手卻是冰冷的。
「你不舒服嗎?」
「沒事。」
平常,她會倚在他的肩膊上,甚至將一雙腿擱在他大腿上,今天,她不想這樣做,她開始懷疑彼得是一個女人。
散場了,戲院的人很多,翁信良走在前頭,沈魚跟在後頭,翁信良在人羣中握着她的手,沈魚看着翁信良的背影,忍不住流下淚,她不想失去他。
翁信良不知道沈魚曾經流淚,她的手越來越冰冷。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你好像發熱。」翁信良把手按在她的額頭上。
「不,我想喝一碗很熱很熱很熱的湯。」
他們去吃西餐,翁信良爲她叫了一碗羅宋湯。
湯來了,冒着熱氣,沈魚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撒上大量的胡椒,辣得她想流淚。「慢慢喝。」翁信良叮囑她。
「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沈魚含淚問他。
「你這樣令我慚愧。」翁信良說。
「彼得玩什麼音樂?我忘了。」沈魚說。
「地下音樂。」翁信良說。
翁信良的答案竟然跟馬樂相同,她第一次問他,他說彼得玩流行音樂,難道沈魚自己記錯了?她但願如此,女人一般不會抽駱駝牌那麼濃烈的香菸的。
沈魚喝光了面前那碗熱騰騰的羅宋湯,伸了一個懶腰:「現在好多了。」
翁信良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傳來一陣溫熱:「果然好多了。」
「我想去吹海風。」沈魚說。「你不怕冷?」
「陪我去。」沈魚把手伸進翁信良的臂彎裡,在海濱長堤漫步,她倚着翁信良,感到自己十分可惡,她一度懷疑他。她用鼻子在翁信良身上嗅。
「幹什麼?」
「煙味消失了。」
「味道總會隨風而逝。」翁信良說。
其實馬樂在那天跟沈魚喝過下午茶後,立即跟翁信良通電話。
「她問我彼得玩什麼音樂,我說是地下音樂。」
「糟了,我好像說是流行音樂。」翁信良說。
「她聽到答案後,精神一直不集中,所以我告訴你。」
「謝謝你。」
所以,今天晚上,當沈魚問彼得是玩什麼音樂時,他其實早有準備,就說地下音樂吧,這個答案是沈魚最後聽到的,比較刻骨銘心,而且由於女人都不想傷心,她會懷疑自己,卻相信男人的說話。
這個時候,沈魚睡在他身邊,她的身體不停抖顫,手掌冰冷,蜷縮在被窩裡。
「你發冷,我拿藥給你。」翁信良喂她吃藥。
他看到她痛苦的樣子,很內疚,很想向她說實話。
「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嗎?」沈魚問翁信良。
翁信良握着她的手點頭答應。
她的身體有點兒痙攣。
「不行,我要帶你去看醫生。」翁信良把她從牀上抱起來。「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會比現在愛我?」
「你不會死的。」
他把沈魚送到銅鑼灣一間私家醫院的急症室,登記之後,他扶着沈魚坐在沙發上等候。他意識到有人盯着他,翁信良擡頭看看,是胡小蝶,她爲什麼會在這裡?胡小蝶穿着一身黑衣服,正在抽她的駱駝牌香菸,翁信良的確很震驚。胡小蝶把目光移向遠處,靜靜地抽她的煙。
「那個女人也是抽駱駝牌的。」沈魚對翁信良說。
沈魚覺得這個抽駱駝牌的女人有一股很特別的味道,她終於知道也有抽駱駝牌的女人。
「小姐,這裡是不準吸菸的。」一名護士跟胡小蝶說。
「對不起。」胡小蝶把香菸擠熄在一個她自己隨身攜帶的菸灰碟裡。
翁信良斜眼看着胡小蝶,他害怕她會忽然走過來跟他打招呼,但,現在看來,她似乎不會這樣做。她不是去了外地嗎?爲什麼會在急症室裡出現?她臉上沒有痛苦的表情,不像病得厲害。她越來越神秘,已經不是以前的她。
護士叫胡小蝶的名字,她進去急症室。
翁信良覺得自己很可笑,他剛纔竟然有點兒害怕,他不懂得處理這個場面。女人原來比男人鎮定。
護士叫沈魚的名字,翁信良陪她進入另一間診症室。現在,胡小蝶跟沈魚分別在兩間房裡,翁信良比較放心。胡小蝶會在外面等他嗎?
翁信良陪沈魚到配藥處取藥,胡小蝶不見了,她剛纔坐的位置,給另一個女人佔據着。
「我想去洗手間。」沈魚說。
「我在這裡等你。」
沈魚進入洗手間,醫院的洗手間一片蒼白,有一股強烈的消毒藥水味道,剛纔那個抽駱駝牌香菸的女子站在洗手盆前面抽咽,沈魚下意識擡頭看看她,她向沈魚報以微笑。沈魚走進廁格里,她想,這個女人的煙癮真厲害。她並不知道,這個抽菸的女人正是翁信良曾經愛過的女人。胡小蝶終於看到翁信良現在愛着的女人,這個女人好像比她年輕,今天晚上因爲患病,所以臉色蒼白,嘴脣乾裂,頭髮比較枯黃乾燥。翁信良說,她是海豚訓練員。時常泡在水裡,也許因此頭髮變成這個顏色。她的身型很好看,也許是經常運動的緣故,她自己就比不上她了,但論到容貌,還是自己勝一籌。翁信良從前跟她說,女人的身段不重要,樣貌最重要,現在竟然改變了品味,這個男人是不是老了?
沈魚從廁格出來,這個穿黑衣的女人仍然在抽她的香菸。她在鏡子裡偷看這個抽菸的女人,她的容貌很細緻,有點像緹緹,的確有點像緹緹。
翁信良在大堂尋找胡小蝶的蹤跡,他想跟她說幾句話,沒什麼的,只是幾句關心的說話。
「你找什麼?」沈魚叫他。
「沒什麼,走吧。」
胡小蝶看着境中的自己,看着看着,竟然流下眼淚,雖然她仍然很漂亮,可是已經老了,受不起跌宕的愛情,她要回到翁信良身邊,她要把他搶回來。
第二天早上,翁信良回到診所,叮噹不見了。
「胡小姐把它帶走了。」朱寧說。
中午,沈魚打電話給翁信良。
「你今天晚上會回來吃飯嗎?」
「你病了,不要弄飯。」「已經好多了。」
「好吧,我七時左右回來。」
翁信良一直惦掛着胡小蝶,下班後,到她住的地方看看。
翁信良來到胡小蝶住的大廈,在通話機前等了很久也沒有人迴應,決定離開。就在這個時候,胡小蝶回來了。
「咦,是你?」
「是的,我……昨天晚上在急症室碰見你,你沒事吧!」
「上去再說。」胡小蝶打開大廈大門。
翁信良只得尾隨她進去。在電梯裡,大家沉默,對於昨夜連一個招呼都不打,翁信良難免覺得自己有點小家子氣。
「你哪裡不舒服?」翁信良問她。「胃痛。」胡小蝶吞下幾顆黃色的藥。
「那你休息一下吧。」
「你今天晚上可以陪我吃飯嗎?」
「對不起,我答應了回家吃飯。」
「你答應了什麼時候回去?」
翁信良看看手錶:「大約七時吧。」
「還有時間,陪我吃一點東西好嗎?我的胃很不舒服,自己一個人又不想吃。」
「你喜歡吃什麼?」
「讓我想想。我要吃雲吞麪。」
「附近有面店嗎?」
「我要去士丹利街那一間吃。」
「去這麼遠?」
「我駛車去,然後再送你回家。我肚子很餓,快點起程吧!」胡小蝶拉着翁信良出去。在士丹利街這間狹小的雲吞麪店裡,胡小蝶卻不吃雲吞麪,而在吞雲吐霧。
「不要抽太多煙。」翁信良勸她。
「煙是我的正餐。」胡小蝶說,「我們第一次拍拖,也是在這裡吃雲吞麪,你記得嗎?」
「是嗎?」
「你忘了?男人不會記着這些小事。那時的生活雖然比不上現在,卻好像比現在快樂。」
翁信良看看手錶,原來已經八時三十分。
「我要走了。」
「我送你回去,你住在哪裡?」
「不用了。」
「怕給女朋友看見嗎?」「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