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馳怕了,真的怕了,曾經他就是沉浸在戰獄所給的溫柔中,即使傷痕累累、碰撞得頭破血流、眼淚直掉,他也無怨無悔。
就是因爲戰獄的溫柔。
那些傷害,好像只需要一點兒溫柔就能彌補。
可他不是機器人,也會流淚,也會痛苦,也會退縮,他並不是一直勇敢、永遠勇敢。
那夜爲了安慰戰獄,他沒有拒絕,雖然刻意隱瞞了戰獄事情的真相,卻萬萬沒有想到戰獄竟會這般不信任他、甚至在雪夜裡出言侮辱他,難道他就是這麼隨便的人嗎?哪個男人都能碰?
他不怪戰獄不去救他,也不怪戰凜阻止戰獄去救他,以之前那種情況,即使他被放棄,也無可厚非,可爲什麼偏偏只有向嘯一個人前來,天知道他寧願自己死,也不願失去向嘯!
“我去幫你下碗長壽麪,好嗎?你別太挨着牆,背上的傷纔剛上藥不久……”戰獄看見喻馳不斷地往牆裡縮,有些緊張地道。
喻馳搖頭,捂住耳朵,“你不要再說了!”
因爲太過激動,原本蓋在喻馳身上的被子滑落了下來,露出傷痕累累的肌膚,喻馳也不管,緊緊閉着的雙眼處眼睫毛還在微微地顫抖着。
戰獄小心地靠近他,將他一把抱在懷裡,“都會過去的,沒事的,要恨就恨我,不要恨自己。”
喻馳在戰獄的懷裡掙扎了幾下,發現自己現在飢腸轆轆,實在掙脫不開後便安靜了下來,戰獄恍惚了一下,將人抱得更緊。
“不是嫌棄我髒嗎?不是後悔當年救了我嗎?如果沒有當初,就沒有現在,我不會在這裡,也許也挺好……”戰獄伸手捂住了喻馳的嘴巴,“不要說了,是我的錯。”
可喻馳的心已經冷了,他已經被現實打擊得脆弱不堪,他已經失去了一個猶如哥哥般的向嘯,失去了那個一直縱容他任性的人。
“向嘯呢?”喻馳面無表情地問道。
“在客房的牀上……”戰獄的話還沒說完,喻馳已經用力推開了戰獄,心急地下了牀,還沒走出兩步,大腿處傳來劇痛,重心不穩的喻馳一下子狠狠地跪在了冰涼的地上。
“喻馳!”戰獄連忙下牀將喻馳扶起來,卻又被喻馳甩開了他的手。
戰獄強忍下怒氣,看着他顫巍巍地咬着脣走出房間,毫無目的地尋找着客房,戰獄在看到傭人的時候吩咐道:“明天找人將別墅裡鋪上地毯,尤其是我房間的,要加兩層。”
“是,少爺。”傭人點頭道。
喻馳這副倔強的模樣令人又愛又恨,戰獄終於看不過眼,長臂一撈將喻馳輕而易舉地抱了起來。
喻馳冷着臉,“放我下來!”
說話間戰獄已經進了客房,喻馳看到安靜地躺在牀上的向嘯後一下子噤了聲。
喉嚨像被東西堵住一般,喻馳大口地喘着氣,眉頭立即皺了起來。
戰獄將喻馳放下,喻馳坐在向嘯的牀邊,怔怔地看着向嘯。
向嘯現在很乾淨,身上沒有骯髒的血跡,臉上也沒有一點兒狼狽,甚至連頭髮都被打理得整整齊齊,喻馳伏在了向嘯的身上,不停地喃喃自語,說的都是一些他們過去曾共同經歷過的事。
戰獄就站在他身後聽着,彷彿進入了另一個鮮活的世界,只是這個世界,是屬於喻馳和向嘯的,他戰獄不能涉足。
喻馳並沒有太傷心,也沒有再流淚,事實無法改變,只是需要接受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已經不在了的事實,格外困難。
林叔去世的時候,戰獄悲痛不已,可林叔並不是戰獄的唯一,戰獄還有兩個父親,可喻馳早早便沒了父母,好不容易遇見一個向嘯,老天卻殘忍地將這最後一個都奪去了。
戰獄能明白喻馳的痛和愧疚,如果可以改變事實,如果可以時光倒流,讓他做什麼他都心甘情願,可惜一切無法改變。
喻馳說了很久很久,戰獄沒有催他,也沒有阻止他往下說,他一直站在喻馳的身後,等着喻馳把話說完。
脣瓣蒼白得已經裂開,戰獄轉身去給喻馳倒了一杯水,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喝喝水。
喻馳緩慢地回頭,雙眼裡閃着迷茫無助的光,就像當年的九歲孩童般。
遲鈍地接過戰獄遞過來的水杯,喻馳咕嚕咕嚕喝了半杯水潤了潤嗓子後繼續說。
雖然戰獄一直沒有說過一個字,但對於喻馳來說戰獄的影響力依舊是巨大的,曾經失去雙親的時候,戰獄就陪在喻馳的身邊,現在失去向嘯,戰獄還站在自己的身後,即使喻馳不說,可他是安心的。
喻馳大約說了三個多小時,最後終於想不到什麼要說的話了,修長的手指撫上了向嘯冰冷的臉,“向嘯,對不起,你臨死前說的話,我答應你,謝謝你,陪我度過了那麼多美好的時光,讓我...並非一無所有。”
“向嘯,我跪在這裡向你起誓,只要有我一天,喻馳就不會一無所有!”戰獄重重地跪下,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道。
喻馳的後背僵住了,沉默許久,他才攤開握緊的拳頭,將那粒米放在了向嘯的額頭上,最後不忍心地撇開眼,“將他...火化吧。”
戰獄點頭,叫了僱傭兵進來將向嘯搬出了屋外。
喻馳等得脖子都僵硬了,兩個多小時後,一個不大不小的黑盒子送到了喻馳的手上,喻馳抱着它,整夜都未曾離手,也沒再合過眼。
第二天甘澤敲門後進來查看喻馳身體狀況的時候,看到喻馳魂不守舍的模樣也有些不忍,但看他這麼不在乎自己,氣也不打一處來。
但是在甘澤正想狠狠地教訓喻馳一頓的時候,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出事的人是甘奧飛,他又會如何?恐怕失魂落魄的樣子並不輸於現在的喻馳吧。
呸呸呸,老頭子不會有事的……
“吃過東西了嗎?”甘澤問戰獄道。
戰獄輕輕地搖頭,深邃的黑眸一直注視着靠着窗邊抱着向嘯的骨灰盒發呆的喻馳。
“你先去弄點吃的給他,我給他上藥。”甘澤無奈地嘆氣道。
戰獄點頭,“拜託你了。”
甘澤放下醫藥箱,爬上牀在喻馳的面前坐下,也沒跟他說話,直接拉開了他的被子。
“不用管我……”喻馳的聲音十分沙啞,昨夜跟向嘯說了太久的話,喉嚨也有些隱隱作痛。
甘澤拿起一支藥膏,對喻馳道:“知道一支藥膏要多少美金嗎?知道我爲了弄這些藥膏費了多大的功夫嗎?向嘯雖然不在了,可在乎你的人還在,你不肯吃東西,難道戰獄就有進過一粒米嗎?你不肯再上藥,你知道戰獄的後背和肩膀上也有傷嗎?你懲罰的不僅僅是你自己!”
喻馳黯淡的雙眸終於恢復了一點光亮,戰獄也受傷了嗎?戰獄也因爲他...沒有進過一粒米嗎?可他跟戰獄,已經互不相欠了。
可他根本沒有任何的心情上藥、吃飯,整顆心都沉浸在了悲傷裡,死不了,難成活。
可這條命,是向嘯以命換命得來的,如果他糟蹋了自己,天上的向嘯會更加死不瞑目吧!
喻馳終於放下了向嘯的骨灰盒,任由甘澤爲自己上藥,等上完藥後,戰獄端了一碗粥和一大碗麪過來,見喻馳終於不再抱着那個骨灰盒了,稍微安心了一點。
“先喝點粥暖暖胃。”戰獄將一碗粥遞給喻馳。
喻馳接過粥,正怕燙的時候卻感覺到這碗粥的溫度剛剛好,不燙也不涼,溫溫的,恰好是能夠入嘴的溫度。
喻馳的心漸漸暖了起來,喝完了粥後又勉強吃了半碗麪,雖然沒有胃口,但總算是填飽了肚子。
之後的每天甘澤依舊準時來幫喻馳上藥,後來這項工作便由戰獄代勞了。
“擡起頭一點,我看不見你脖子上的傷。”戰獄微微擡起喻馳的下巴,喻馳也不疑有他地將頭擡高了一點,脖頸上卻一熱,喻馳怔住了。
戰獄卻暗自解釋道:“這種藥塗上去會很辣,我先幫你降降溫。”
可戰獄的話音剛落,卻看到喻馳的脖子紅了,喻馳有些赧然地後退了一點,一把奪過戰獄手上的藥膏,“我自己來。”
戰獄並沒有異議,可第二天上藥的時候卻又故技重施,喻馳用力抵住戰獄的胸膛,“你幹什麼?”
戰獄似乎有些苦惱,“可以說是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吧!”
喻馳猛地擡起頭,他不懂,他不懂戰獄是什麼意思。
因爲向嘯死了,所以尋他開心?還是想給他安慰?怎麼個安慰法?像當初林叔去世的時候他安慰戰獄的那個夜晚一樣嗎?
喻馳的臉色頓時又白又紅,他不要這樣的安慰,當初他那樣對戰獄,是他心甘情願的,並不是要戰獄也回報他一樣的情感,戰獄的愛太遙不可及,他不敢奢望。
戰獄慢慢地湊近喻馳,吻上了他漂亮的眼睛,纖長的眼睫毛。
喻馳猛地撇開臉,他清楚地記得,在雪夜的那一晚,戰獄是如何用他心甘情願的安慰去侮辱他的。
“夠了,少爺不是嫌我髒麼!不必因爲我失去了向嘯,就委屈自己這樣安慰我,我喻馳不需要!”喻馳說完後抱着被子縮回了牆角,又盯着放在窗邊的那個骨灰盒繼續發起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