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了半個多時辰,孟羅衣纔算是勸着顧長清回了天上居,自己也託着疲累的身體往竹院趕去,分手的時候顧長清忽然來了句:“對了羅衣,顧佩佩今天勝了,直接被定爲入宮之人,大嫂趁着將軍夫人高興已經跟將軍夫人說了,收你當義女,承歡膝下,也能趕上下個月二十八給她祝笀,將軍夫人說看過你後再決定……你,做好心理準備,將軍夫人是個……不好對付的人。”
顧長清語焉不詳的幾句話把孟羅衣炸飛了。
飛上枝頭變鳳凰、攀高枝兒、正經小姐……棋心怒罵的聲音忽然又回到她腦海裡,怪不得,怪不得!棋心就算再怎麼生氣也不會把氣這樣撒在玉恆身上,原來是因爲大太太要收她當義女,所以她被棋心恨上了,又遷怒到了玉恆身上,所以下手才那麼重。
可是,大太太要收她當義女?
孟羅衣有些不可置信地掐了掐自己的臉,直到回到竹院也是木僵着表情的。
玉恆見她回來趕緊給她打水沐浴,一邊說:“婢子想好了,書香給婢子東西讓婢子代送的時候神情有些慌亂,還有些……得意,說完話就走了,旁的人都沒注意到她出來過。”再仔細想了想,道:“就這些,其餘的,婢子也想不出來了。”
“嗯,我知道了。”書香的確是瞞着七小姐的,趁今日大家的焦點都聚集在三位小姐評覈上邊兒,不引人注意。不要人看見也是爲了出了事好全部推到玉恆這個初入府的小丫鬟身上,撇的乾淨。
孟羅衣坐在木桶裡無意識地擦着手臂,隨口問道:“玉恆,你在府裡可有聽到什麼其他的消息?”
“其他的消息?”玉恆有些不解地道:“是說……七夫人的兄長升了三品大員的事情?還是……啊,對了!”
玉恆忽然猛拍了一下腦門,湊到孟羅衣耳邊說:“今兒隱隱約約聽說,五夫人有身孕了……”
五夫人?那個不怎麼露面卻能與七夫人相抗衡的女人?
將軍府的正室和姨娘之間的稱謂有些怪,正室稱爲“太太”,妾室卻稱爲“夫人”,跟一般的官宦人家不一樣。據說是因爲前幾代有一個家主極爲喜歡其妾,但礙於正室夫人賢良溫婉,又有子所出,更礙於其妻的母家勢力,不要說休妻另立,就是擡妾成平妻也不敢。後來就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讓下人們稱正房爲“太太”,稱妾室爲“夫人”,而一般大家族的叫法是,稱正室爲“太太”或“夫人”,稱妾室只換做“姨娘”。那時那個家主把這條規矩寫進了族規裡,美其名曰是“不與衆人同”,當時族人也並未反對。就這樣,將軍府這個怪稱號一直延續到現在。
五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孟羅衣倒真不瞭解,不過手段一定是少不了的。據說這五夫人以前不過是個通房丫鬟,能在無子的情況下從賤妾混到妾的地位,已屬不易。
五夫人有孕這個消息若是真的,那麼將軍府的熱鬧可就更多了。五夫人瞞着不報,難道是希望在下個月二十八將軍夫人笀誕上捅出來,博個出位與眼球?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孟羅衣洗完澡便躺在牀上睡熟了。天剛矇矇亮,玉恆就來叫她起牀,說大太太讓多言來接她去梧桐居,有事相商。
孟羅衣趕緊抓了衣服穿起來。崔氏不找她,她也一定會去找崔氏的,不僅是爲了昨日聽說的,崔氏要認她做義女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她今天一定要問清楚,大爺與二爺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問清楚崔氏幫楚戰的原因到底在何。如果有可能,還希望問到楚戰利用她、關注將軍府的原因。
趕到梧桐居,崔氏已經坐在了膳桌上等着她了。見她來忙叫住她道:“沒吃早膳吧,來陪我一起用。”
孟羅衣推辭了一下便坐了下去,二人閒談了一番,大太太切入正題:“昨日我稟告了母親要收你爲義女,母親說要見見你後才定奪,這幾日你安心待在府裡,平日舉止也注意些,說不定母親會派人暗中觀察你。”
孟羅衣忍不住道:“大太太爲何要收羅衣爲義女?”
“我膝下空虛,想要個女兒慰藉自身。”崔氏笑着道:“羅衣不願意嗎?”
“不、不是……”孟羅衣連忙擺手:“只是……太突然了……”
“我也是一時想起便說了,不算刻意。”崔氏拉了孟羅衣的手道:“看着你就覺得,自己如果有個女兒也應該是這樣的,如今又擅自蘀你做了回主,還望你不要生氣纔是。若是再像上次一般惱了我,小半個月都不與我說話,我可不知該怎麼哄你了。”
看着崔氏笑眯眯的樣子,孟羅衣不禁有些臉燒。
可是,做崔氏的女兒,可能嗎?
老將軍和二爺既然都是這樣的人,她成了他們名義上的外孫女、侄女,能逃過被他們的利用嗎?更別提面對五、六、七三位“姑姑”的尷尬了。而且,這樣一來不是就比顧長清小了一輩麼?
甩開這些思緒先不提,孟羅衣示意崔氏將多言多語等人遣了出去,自己也讓巧娘在門外等着,剩她和崔氏二人在屋中。
“羅衣是有私密話要與我說嗎?”
孟羅衣點點頭,先沒有直接問大爺之事,而是問起昨兒評覈的事情,“……聽說對六小姐的表現極爲不滿?”
“嗯,也不知嬌嬌是怎麼了,面對着幾個宮裡出來的嬤嬤時有些心緒不寧,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兒還直接問宮嬤皇上**如今有幾人。宮嬤自然不喜。”
孟羅衣心裡十分內疚,狠狠心甩開那股思緒,又問她說:“那五小姐和七小姐的表現呢?畢竟七小姐的相貌是一等一的好。”
崔氏笑了笑:“她的相貌再好,也不及你。”說的孟羅衣臉一紅,崔氏抿嘴笑道:“說到爲何是佩佩勝了,還多虧了長清那孩子。”
那日孟羅衣約了顧長清讓他幫忙設計使顧瑤瑤輸,其實計策很簡單。不過是讓顧長清看準時機裝作不小心地往顧瑤瑤身側摔一個杯子。顧嬌嬌不會被嚇到,她慣愛舞刀弄槍,且又在那時心不在焉,散發的情緒已然讓她無法得到宮嬤青眼了。顧佩佩不會被嚇到,她自小性子就隨其母,被人贊是有大家之風,又兼之自小學習茶道一途,對性子的內斂訓練相當到位,摔個茶杯而已,自然不會大呼小叫。
但顧瑤瑤不同。即使是不分嫡庶的評覈,她骨子裡那種低人一等的自卑仍舊存在。她不會明白當她驚跳而起的那一瞬間,她就已經輸了。
在宮中生存,要處變不驚,一驚一乍若是冒犯了貴人,那便是不可饒恕的罪孽。而身爲嫡母的將軍夫人也絕對看不上她那種小家子氣。
況且孟羅衣爲了保險起見,還讓顧長清在她們做出反應之後添一句:“不過摔個杯子,妹妹不用害怕。”以此坐實了顧瑤瑤的怯弱和登不上臺面。將軍夫人自然樂見其成。
只這一個簡單的考驗,顧瑤瑤斷了她的飛黃騰達夢。
崔氏一邊說着一邊笑道:“羅衣,很不錯。”
孟羅衣連忙擺手道:“與我無關啊,是五爺自己不小心摔了杯子,我也蘀七小姐可惜的……”
崔氏似笑非笑地啜了口茶,一邊漫不經心地道:“有什麼好可惜的,有一個上不得檯面的親孃,就有一個同樣露不出臉的女兒,什麼樣的雞下什麼樣的蛋,就算給她機會也是一樣的結果。”說完舀帕子擦了下嘴角,道:“上次她用話來陷害你,反而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但讓你得了個忠心的丫鬟,還讓自己在二房幾個妾面前失了面子,當真是好笑。”
崔氏對顧瑤瑤的怨念很深吶……孟羅衣在心裡壓了壓有些躁動的情緒,更深一點兒地問:“大太太似乎對七小姐很不滿,與對六小姐和五小姐的態度全然不同,是因爲介意嫡庶之別麼?”
崔氏手頓了頓,輕嘆了口氣,笑道:“本來我找你來是商量收你做義女的事情的,你倒是來套我的話來了。”
孟羅衣垂了首不語,崔氏眼光從她臉上掠過,投射到了外面。越來越亮堂的光線灑滿了屋子,隱隱約約能透過糊了窗紙的窗扉看到外面生長的鬱鬱蔥蔥的梧桐落葉。正是夏季植物生長旺盛的季節,然而再過幾個月,到了秋天,梧桐葉子也就落了吧……
孟羅衣隨她的眼神望去,有些發怔,想想自己的問話難免會戳到崔氏的痛處,又有些難受,開口道:“大太太,我不問了,您也不必……”
“你早晚都得知道的。”崔氏清淡一笑,搖了搖頭道:“我希望你成爲我的女兒,那麼以後,對於你早已作古的義父的事情,你也該知道。不過是讓你提前瞭解而已。”
崔氏捋了捋鬢邊的髮絲,忽然發現已有了一根銀髮,就那麼愣了愣,然後才從容不迫地扯下發絲,極其淡漠地道:“長潤,是被他父親和兄弟一起害死的。”